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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十年灯-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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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了。“好吧。吃了再说。”    
    高前又让服务员给我每人倒了一碟醋。我用筷子夹了一块蹄膀肉,蘸了一点醋,送到嘴里。蹄膀显然预先腌制过一段时间,所以,既有火腿的香味,又有一般炖肉的特点,入口即化,却又软硬兼施,的确非常好吃。

第四部分 回到今天回到今天

    这天晚上是怎么回去的,一直到第二天我从床上醒过来也没想清楚。只记得吃完饭后高前又开车拉着我一起去了衡山路的一个我没去过的酒吧,里面好像除了我们外,没几个中国人。在吧台的高凳上端着酒杯扭来扭去的都是外国人。音乐很吵。现场还有一个华洋杂处的混血乐队上去表演,用英文演唱美国最新的流行歌曲。乐队的主唱是一个中国女孩,个子不高,头发很短,人长得也很一般,可她唱起歌来眉飞色舞,在舞台上合着音乐的节拍随意扭动着自己的身体,让人感觉非常自然、动人。中间她还应酒吧里的听众请求,唱了电影《泰坦尼克号》的主题曲《我心依旧》,在高音部分,我觉得她唱得甚至比原唱席林迪翁还要高亢,华丽和摄人心魄。    
    到后来,酒吧里的人越来越多,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上海的酒吧就剩这一家还开门似的。穿着超短裙的啤酒促销小姐灵巧地从摆得密密麻麻的桌子间穿过,不时给人送上一瓶瓶的啤酒和一筐筐的爆玉米花。音乐声震耳欲聋。我和高前默默地坐在一个角落里,桌子上放满了喝光的空酒瓶。我沉迷在那个姑娘的歌声之中,几乎不可自拔。而高前似乎也被眼前的这种热热闹闹的情景所吸引,手按着酒瓶一动不动地望着前面的舞台上那几个蹦蹦跳跳的乐手,他的那副出神的样子让我惊讶,我还从来不知道喜欢古典音乐的高前如今对流行音乐这么着迷。    
    这也是我在那天晚上留下的最后一个清晰的印象。随后的事情就在我的脑海中一团模糊,就像电视机的天线突然断掉之后,屏幕上出现的刷刷作响的雪花一样,什么也记不清楚了。    
    不过,也许是这次和高前见面让我愉快的缘故,除了起得有点晚外,喝了这么多酒,我并不觉得哪里不舒服。所以,我起来后胡乱吃了点东西后,就照常到杂志社上班去了。    
    中午,我特地打开收音机,听了一下高前主持的节目,听到他依然像过去一样口若悬河,精辟个不停,才放了心。    
    看来,我们俩都没喝多。也许关键是都没想喝多。    
    这些年来我慢慢发现,到了我们这个年纪,想喝多都喝不多了。醉一次更难。    
    在老刘的领导下,我们的杂志顺应时代的呼唤,已彻底变成了一本所谓的小资杂志,用老刘的话来说,就是给那些有点小钱又不好意思直接贴到自己的脸上让别人看见的年轻人看的,而且,还在社里新来的一个小姑娘的建议下,把刊头集鲁迅书法而成的《青年》两个字改为英文。但遗憾的是,我们的杂志并未因此就大幅增加销量。相反,还是始终维持在过去的那个不上不下的数目上。    
    “这说明我们的读者是成熟的,有品位的,我们有固定的读者群。”老刘说。“他们的收入比较高,是社会的中坚。”    
    这么一说,好像我们的杂志很有价值似的。其实,这是瞎扯。当然老刘也知道,他这是自欺欺人。之所以还有这么多人在看我们的杂志,只是因为很多图书馆长期以来订阅我们的杂志,形成了习惯,每年看到邮局的征订启事,凭惯性打个钩而已。不过,我们的确也在上海这些年来突然出现的一批小白领中间站住了脚。不谦虚地说,这和我所主持的《天下游》和《美食上海》栏目是有一定关系的。这从我收到的电子邮件的数量就可以窥见一斑。不过,公正地说,这也与老刘亲自主笔的《精神》专栏不无关系,老刘在这个专栏里充分发挥了自己的哲学特长,不过,他已经不再谈什么海德格尔,而是大谈人的理想和最新介绍到中国的欧美思想大师发人深省的言论,如哈贝马斯,德里达,罗尔斯,乃至最新的美国实用主义大师罗蒂等人的东西。本来老刘只是想多赚一份稿费,以补贴家用,不料无心插柳柳成荫,成了很多读者的爱物。但老刘这个人可爱就可爱在这个地方,他并没有因此就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或者把自己看成是一个救世主。    
    “也就是一个栏目,满足读者而已。谈不上什么深入研究。”他谦虚地对我们说,“说穿了,和你们弄的那些美食呀,美体呀什么的栏目一样,就是一道菜而已。”    
    我想了想,老刘这话说得还是很实在的。我做的那些事也真的和他没什么区别。不同的是,他抄的是老外的思想,我抄的是菜谱。自从主持这个栏目以来,我的厨艺已日渐提高。因为每次在杂志上介绍一道菜之前,我都会提前在家里先炒一遍。这样我在介绍这道菜时,就不会那么干巴巴的。    
    有个女读者曾来信说,她很羡慕我的工作,不是介绍吃的,就是介绍玩的地方,所以她想,我一定是个快乐的人。其实,我既谈不上快乐,也谈不上痛苦。我基本上不考虑这个问题。因为像老刘一样,这只是我的工作而已。现在想想,我既不是厨师也不是导游,现在却在干着这两件事,也很荒谬。但我却从来没有产生过高前那样的感觉。也挺怪的。    
    难道是我变了?    
    “喏,就这样,每次都是我把所有的人都送回家后,一个人在高架上兜风。”高前自言自语地对我说。我坐在他旁边。看样子,高前喝了不少酒,似乎车里到处都是酒气。高架道路两边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像一根根五颜六色的荧光棒一样放射着迷人的光芒,朝我们身后滑去。在高架道路的前方,有一轮模糊的月亮,道路下方是灯火璀璨的街道。我们像是在一个发光的森林中穿行,又像一条鱼一样,漂浮在半空。    
    我本来已经不想再出来,当时我已经上了床,开始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机的屏幕不停地换频道,按照老习惯,我再过几分钟即可入睡。可当高前告诉我,他就在我的楼下的时候,我只好穿上衣服下了楼。    
    “反正今天是周末,明天你不用上班。”高前转头对我说,“今天晚上就一起出去放松放松好了。后面有啤酒,想喝自己拿。”    
    “没问题,我这不是已经出来了吗?”我笑着点上了一支烟。转身朝后看了看,后车座上放了一箱罐装啤酒,有几罐已经从箱子里滚了出来,我拿了一听,砰的一声拉开拉环,喝了一大口,感到清爽宜人。“你别说,自从这高架建成后,我还真没有在高架上完整地转过一圈。”    
    “这个好办。”高前换了一下挡。“马上就让你美梦成真,心想事成。”    
    竖在高架道路两侧楼顶上的巨大的灯箱广告立刻向我们一个个扑来,像一张张飞舞的扑克牌一样令人眼花缭乱。车窗外的风声也陡然变大了。    
    “也好。你是不是很喜欢在高架上开车?”    
    “是,不过也看时间,要是白天遇到堵车,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真想打开车门,从高架上一头跳下去算了。晚上,这个时候还好。没什么车,不过,这样一来,感觉又很假,有时一个人开着开着,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高架上开车,甚至,周围的环境也好像变得越来越假,越来越不真实。因为在白天,正常的话,车子是不可能这么少的。”

    高前伸手从自己的座位下拿出一听啤酒,然后扯开拉环,喝了一口。    
    “你的这种感觉很怪。”我说,远远地,我看见杨浦大桥的人字形桥梁出现在前方。    
    “还有更怪的呢,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都变成了假的。”高前按了按喇叭,超过前面的一辆车后,把喝光的啤酒罐扔到了后座上。“像电脑游戏里的人一样,很假。很假很假。”    
    我把车窗打开了一条缝,带着一丝凉意的空气立即吹了进来。车子在杨浦大桥长长的引桥上慢慢地旋转,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就是这个时候。特别假。”高前说。“可能是突然回到地面,有些受不了。”    
    “好像失重了一样。”我说,“我也有一点。但没想那么多。”    
    “不过,话虽这么说,我还是很喜欢在高架上瞎转。”高前一只手握住方向盘,用另外一只手也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有一次,我在高架上转到了天明,你不知道,当我忽然发现天要亮的时候,心里有多难受,多沮丧。好像在梦里知道自己的梦快要醒了一样,特别难过。”    
    我想了想,似乎自己也有这种经历。“你这么说倒提醒了我,不过,我不只是有时不希望天亮,还害怕天黑。”    
    “我懂,就是不能看着太阳往下降。这和不能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来一样。”高前突然莫名其妙地笑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不知道。”我犹豫了一下说。    
    “老了,不希望变化。既没有勇气告别过去,也没有勇气迎接未来。”    
    “精辟。”我也笑了起来。“不过我看你还没有。”    
    “哪里,这只是分析你而已。”他说。“要是我一个人自己分析自己,还是一塌糊涂。”    
    车子从延安路隧道出来,很快就又上了高架。    
    “去机场怎么样?”高前问。    
    “当然可以。”我回头透过后窗望了望外滩方向,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身后只剩下一些墙一样的高楼和一些星星点点的灯光。    
    “是不是想看看外滩?”高前可能从后视镜里看到了我的举动。“我刚才也这么想的。不过现在太晚了,外滩的那些大楼和浦东的那些灯都已经关了。不然,我们等会还可以调头回来看一眼。我也特别喜欢从延安路高架下来到外滩的那一刹那,每次只要时间早,外滩的灯还没关,我都会走延安路高架到外滩去看一看。那种灯火辉煌的景象实在不像是真的,太迷人了。有时真恨不得一头冲下去,冲到里面去。”    
    “是。有时候我也有这种想法。”    
    我把剩下的酒一口喝干,也像高前一样看也不看就把空空的易拉罐扔到了后座上。    
    高前说的没错。那段路的确很迷人。好像上海的一张和我们杂志有些类似专以小白领为阅读对象的报纸上还把这一段高架弯道评为上海最美丽的景观。我虽然素来对白领们的一些小情调不以为然,但在这一点上,我觉得他们的选择是对的。    
    在任何时候,我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想起车子在这截弯道上缓缓行驶的情景,先是浦东陆家嘴那些在景观灯光的照射下像透明的水晶宫一样的高楼大厦出现在眼前,接着就是波光粼粼的黄浦江,然后,就在车子驶向地面的一瞬间,外滩那些建于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西式风格的大楼,金碧辉煌,散发着迷人的光芒,犹如梦幻一般,像海市蜃楼一样忽然出现了。    
    “就是太不真实了。”我叹了一口气。“很快就不见了。车子从高架上一下来就没有了。真像梦一样。”    
    “在延安路高架上开车,每次快到机场的时候,我都想像斯皮尔伯格的那部《回到未来》电影里的男主人公一样,开着汽车像飞机一样飞起来。”    
    高前说的这部电影我看过。不过,他可能喝多了,有些糊涂。影片的主人公开的是一辆摩托车,这辆摩托车是个科学家发明的,犹如一台时间机器,主人公加速后,就可以开着它回到过去。    
    我回头从后座上又拿了一听啤酒打开。高前看见后叫我给他也拿一听。我怕他出事,就帮他把拉环拉掉后,递给了他。    
    “你放心,我有数的。这点酒没问题。”高前知道我对他有些担心,喝了一口啤酒后转头对我笑了笑。“我这样想是不是很荒唐?”    
    我对他说了声不。    
    大胡子来上海事先并没有和我联系。我还是从报纸上看到他的行踪的,据记者说,这一次他来上海,是为了给公司的一个新签约的女歌手做宣传。我估计他一定是因为这一次事情很多,所以没通知我。但我很想拉他和高前聚一聚。犹豫了一下后,我还是给他打了个电话。果然,他人还在上海。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他接到我的电话似乎有些吃惊。    
    “你现在是名人,走到哪里都有狗仔队跟着,我也是今天早上在报纸上看见你消息的。”    
    “哦,我也正好有事想找你谈一谈。”他好像突然才想起来似的。可能是在外面,他的身边很吵。    
    “我也是。”我说。    
    “你知道了?”他的口气很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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