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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2006-4-10李敖系列之15李敖自传与回忆录续集-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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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二十一日启庆早来,同赴校,借五百金,姚老头竟要我开借单,真是可恼可笑,思将珂手中之一百美金转借,乃去第九宿舍。见到黄小萍,还是很艳,她们的外表何等有生的兴致!认识张忠栋,想不到竟是张忠娟的表哥!他说早已久迎我了。在第九贴布告「招寻施珂」。
  二月二十五日去姚家还钱,老头儿吃喜酒去了。
  二月二十七日午与善培合宴启庆于寿尔康,归与启庆品茗谈,再赴校找姚老头,还钱他不受,他言对我之信任与能力之期许与赞扬,又写名片介绍蒋复璁,翻看东方杂志后归。 三月一日午前与晋生同骂老头儿,老头儿们唯恐青年人有钱。
  三月二日在福利社小坐,又亮来。转赴姚老头那儿,我攻许〔救国团〕「幼狮派」,他
  劝我「广结善缘」,真乡愿之言也!
  三月四日第一次与姚个别谈话,他似仍不赞成我的婚姻研究,此人真迂!姚老头欲我读宋史,思作「宋代人物的地理分布」,用统计方法。
  三月十一日与姚第二次谈,甚洽,他甚至不知〔胡适着〕有The Chinese Renaissance,甚赞同吾译,谓可设法印出,与晋生谈甚久。
  三月十四日晋生中午送来取款单,下午取三千元,生平第一次领到薪水也。姚老头约下午去值班,为文章事大令我不快,最后他的「一句话」也变为「不要告诉我」了,我今天真不愉快,真想挂冠去。我提出傅〔斯年〕、芮〔逸夫〕反击他,他说很难很难。老混蛋!(这天的日记背景是:三月十二日的「联合报」上注销我的「独身者的独白」,我拿给姚从吾老师看,他大激动,说做助理不可以在外发表文章!「一句话」,要发表文章大家就算了。我当即表示请辞之意,他忽然把话缓下来,改口说,你去写就写吧,但是「不要告诉我」。)
  三月十八日午前个别谈话,姚给我带来宋史,并给我看他的本子中记不再过问我私事那一段,以及我批评丁文江传记等事,此公做考绩似是好手。彼言胡适问我在报上发牢骚,头绪甚多,不知何故牢骚?牢骚何所提?姚又言发表文章亦一佳事,盼用笔名。
  三月二十五日强起赴校,万万想不到老头儿竟花了三千八百元买了宋会要八巨册,他的热心真教人感动!他真会暗中办事情!不动声色把事办好。他问我读宋史情形,我委蛇一阵,遗旧作与之。
  四月八日姚持王洪钧文给我看,我立即想作一文抒感。姚攻击庄申甚力。
  四月十五日一早即被叫醒。与姚谈,我说张其昀做得太多,梅贻琦做得太少。
  四月二十一日晨起抄完给林海音信:……我现在的正式头衔是「国家长期发展科学委员会国家研究讲座教授助理」,专门给一个老头儿(姚从吾先生)打杂,跟比我大四十三岁的老派人物做事,自然免不了起纠纷。一天他忽然怒冲冲地问我说:「你为什么在『小报』上发牢骚?胡先生(适)在医院里看到了,他问我李敖年纪轻轻的,发什么牢骚,整天挖苦女人,不好好搞历史,为什么?」他颇有干涉我写文章的企图,认为我既是「专任」的国家助理,就不该分心写小文章,认为我不该跟「那些文人」(您可以想象他说这四个字时所发的鼻音)来往。最后他发现我没有悔改的意思,很不高兴,我现在也萌求去之心,这可说是联合副刊的「外一章」罢?
  四月二十二日上午谈话,老东西谈留德往事,兴奋得一塌糊涂。
  四月二十九日午前与姚谈,姚言胡适〔前〕欲写信给我,他阻之,以我在军中也。
  五月二日老姚穿冬天西装搧扇子,午间告我罗家伦欲延我去国史馆,他为我回绝,言我乱写文章云云。总之,他老头子扣住了我,别人休想染指矣。
  五月六日给姚看给胡诗,姚笑不止。
  五月十三日午前与姚大聊天,他骂女学生是「文化花瓶」,我大谈写历史家情史。
  五月十七日姚教我去福州街二十六号访胡,言胡又问到我,姚向胡说我不复为文矣。胡怪我文颓废,姚向胡言我努力,胡言年轻人当努力。
  五月十八日在老头儿室中一整天,看他四十四年的日记,记老李(玄伯)无耻、记老钱(思亮)反胡、记他偷看儿子日记。
  五月二十日向方〔豪〕、姚谈「你们不肯交给我们」。黎敔荣相当可爱,皮肤又白又细,安安静静的,说话轻轻的,看人笑笑的,我帮她放书:「中间下面的,插进去就对了。」老姚亦怪我不搞正经题目,走偏锋,「不要在旁边搞,当正面搞进去。」
  从上面这些片段日记中,可以看到姚从吾老师和我之间的许多画面。这些画面是矛盾的、生动的,正是我写「老年人和棒子」的张本。姚从吾老师也有他不严肃的、活泼的一面,我写「方神父的惊人秘密」时,写方豪老师有两个,「一个是世俗的、神职的、公开的;一个是超凡的、人性的、秘密的。」姚从吾老师也庶几如此。我觉得他的学生中,只有我能窥探到他的另一面,我觉得他的伟大也正在此。
  李敖不出局,又谁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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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文献会后,姚从吾老师一九六二年一月三十一日给我的信上说:「您还是我们研究室中的基本分子,盼望随时赐予启导与辅助。」这话说得太客气了,不过就我在他身边的奇怪地位而言,倒也有几分真实。姚从吾老师的研究室钥匙,本来只他老先生自己有,我在一九六一年十月十四日日记上记:「今天起开始『上班』,老姚看了我的信,似颇友善。说动他配钥匙,札奇也借了光。」札奇是札奇斯钦,一九三四年就在北大做姚从吾老师的学生,可是他连研究室的钥匙都拿不到,就此一小事,可以看到姚从吾老师对我多另眼看待了。
  「我们研究室中的基本分子」共六人,姚从吾老师、札奇斯钦教授、王民信(历史系一九五四级)、陶晋生(历史系一九五五级)、萧启庆和我(皆历史系一九五八级)。姚从吾老师提议合照一相,我们就在傅园照了两张。一九七一年四月十五日,治丧委员会编印「姚从吾先生哀思录」一书,刊出一张合照,标题「五十年五月先生与札奇斯钦、陶晋生、王民信、萧启庆等合影」,照片上一共六人,五人标出姓名,只有一人变成了失姓失名的「等」,此人即李敖也。史为鉴有这本哀思录,他借给我看,并在扉页上批曰:「小心眼的台大」;又为此事写一小文,为我不平。其实这尚不止学术界的心眼问题,还有胆量问题。盖哀思录出版之日,正是我被捕的次月,现代齐太史晋董狐们,不乘机削去李敖,还待何时?犹忆一九六四年二月二十日,萧启庆看了我批评台大文学院的文章「「论『占着毛坑不拉屎』」,自美来信说:「『不拉屎』一篇已拜读,很多意见我都佩服,但说实在的,像老友这样随地大小便者亦少见也,一笑。」台大是何等清高的学术修院,岂容李「智深」「随地大小便」?所以,一旦姚老灰飞、李敖烟灭,李敖不出局,又谁出局?
  哀思录中有一篇赵铁寒的「悼念一个纯粹的学人」,内有一段,最堪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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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对于青年朋友尤其对于才气纵横的青年朋友,扶植奖掖,无所不至,到了「溺爱」的程度,我们都知道有几个霸才横溢「不安于室」的人才,在初期都多少受到他的宠爱,他肯到处游扬说项,唯恐不能吹嘘他们直上青云。有人以为是他的盛名之累,但他却既不沮丧,也不灰心,再有这样的人才,依然照捧不误,这正是他的可敬可爱处,是别人所不及的地方。若就此便断定,说他不喜欢埋头苦干做学问的青年,那真是个天大的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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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铁寒这里把「霸才横溢『不安于室』」的「人才」写成多数,显然意含冲淡,事实上,姚从吾老师一生中「溺爱」所及,只李敖一人而已。我想姚从吾老师一生安于室,也许在潜意识里,对「不安于室」的「霸才横溢」的学生别有宠爱,相形之下,反倒「不喜欢埋头做学问的青年」,也未可知10。
  姚从吾老师的前后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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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久在「文星」兴风作浪后,姚从吾老师目击我无法在研究机构做学院中人,也就不再妄费心机。相反的,他看到出自他门下的李敖,在思想界、文化界中每月如此风光,他也未尝不认同我的路子了。一九六三年十月九日,他有信给我,全文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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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敖之吾弟:
  读近作「蒋廷黻和他走的路」至佩。小兄近日忽有一题目,非吾弟的神笔不足以暴露与发挥,即「西贡佛教徒(和尚)自焚之谜」是。愚意:此事离奇,极类十余年前北平沉崇被美「兵」强奸的案件,是国际共党的毒辣阴谋,主旨在倒美国阔少爷的胃口。不惜想出种种似是而实非的毒计、歪主意、有刺激性的行动,来愚弄美国人;迫使他们拔腿就跑,不管东南亚。那么国际共产党就可以蚕食鲸吞东南亚,甚至全世界了。大家试想一想:2。佛教本身是消极的、与世无争的、出世的、四大皆空的,他们会与政府争权么?会争待遇么?争权、争待遇,祇有欧洲的天主教、耶稣教徒了。3。争待遇,又问政治,为待遇而自焚,尚算是好和尚么?3。中国是「礼义之邦」,素有排外积愤,又重视「处女」。……刺激中国人、污蔑美国人,沉崇案子是最好不过的题材了。您想一想,美国兵在东交民巷附近强奸中国的女学生,这有多么刺激!于是大吵
  大闹,中国青年、妇女、学生……都中邪了、都疯狂了。美国大少爷在当兵说,是高贵的。完全是为国家、为正义牺牲的。一旦诬赖他们,当然好鞋不踏臭屎,倒了胃口,一怒不管了。4。对于今天的越南,佛教自焚反政府,真是再好没有的好题目了。试想一想:年轻和尚坐自乘车到广场自焚,并有人事先打电话告诉美国的摄影记者们,说是你们到某某广场采新闻去。这不是有意捉弄、有意骗人是什么(详见本年十月六日中央日报等)?结果呢?美国新大使洛奇虽深深关怀其中的政治意义(六日中央报二版),但美对越经援陷于停顿了(八日中央报六版)!至于吴廷●夫人的有理不会说,瞎嚷瞎叫,也是倒美国人胃口,使共党阴谋得售的一个主因。这真是另一个大阴谋。至希
  吾弟运用神笔,写一两篇文章,在联合报与文星发表。这是有关祖国前途、亚洲前途、世界前途的一件大事,敬希赐予注意是荷!
  祝您近好!
  小兄姚从吾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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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五十二年、十月九日晨七时
  从大力反对我写杂文,到鼓励我「运用神笔」写杂文,姚从吾老师的前后变化,也就呼之欲出了!
  「文星」垮台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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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一九六五年,国民党终于动手,停刊了「文星」,我前后四年的「文星」风云,自此告一段落。但是国民党不放过我,一九六六年,我的「孙逸仙与中国西化医学」、「传统下的独白」、「历史与人像」、「为中国思想趋向求答案」、「教育与脸谱」、「上下古今谈」、「文化论战丹火录」、「闽变研究与文星讼案」等书全被查禁。十一月五日出版「李熬告别文坛十书」,在装订厂被治安人员抢走。「乌鸦又叫了」、「两性问题及其它」、「李敖写的信」、「也有情书」、「孙悟空和我」、「不要叫罢」等书全被查禁。同时警总开始一再「约谈」我,均于当日放回。「约谈」重点是追查我十八岁时想和严侨老师偷渡回大陆的事。到了一九六七年,国民党加紧算旧帐。台湾高等法院首席检察官发交侦办我,四月八日以「妨害公务」被提起公诉。自此官方正式配合胡秋原等私方,以诉讼手段,形成夹杀。到了一九六八年、一九六九年,我只能靠贩卖旧电器等维生,同时也卖「古今图书集成」等古书,我动用了一些老关系,姚从吾老师也是其中之一。我虽久没见到他,但从下面一九六九年傅乐成、吴相湘两封信中,也可看到不少旧情在: 敖之兄:
  大札已收到。嘱转姚老之函,亦于年前面交,诸请
  释念。据姚云:台大历史系现无此经费,当向清华一试,并想与兄直接谈谈。如兄有急需而数目不大,他可设法。此事弟当于近日再加催促,如有消息,立即奉告。师大方面弟尚未问,因去岁弟介人兼课,碰了钉子,以是不敢贸然尝试,一二周内当婉转询问。
   某君结婚事,诚令人不可思议,兄之问题,友人皆有同感,非请其亲自作答不能明其奥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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