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库-第2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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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如鼠 比病室干净
祖先的美德 光滑如石
永远不会流血 在世纪的洪水中
花纹日益古朴
作为父亲 您带回面包和盐
黑色长桌 您居中而坐
那是属于皇帝教授和社论的位置
儿子们拴在两旁 不是谈判者
而是金钮扣 使您闪闪发光
您从那儿抚摸我们 目光充满慈爱
像一只胃 温柔而持久
使人一天天学会做人
早年您常常胃痛
当您发作时 儿子们变成甲虫
朝夕相处 我从未见过您的背影
成年我才看到您的档案
积极肯干 热情诚恳 平易近人
尊重领导 毫无怨言 从不早退
有一回您告诉我 年轻时喜欢足球
尤其是跳舞 两步
使我大吃一惊 以为您在谈论一头海豹
我从小就知道您是好人 非常的年代
大街上坏蛋比好人多
当这些异教徒被抓走、流放、一去不返
您从公园里出来 当了新郎
一九五七年您成为父亲
作为好人 爸爸 您活得多么艰难
交待 揭发 检举 密告
您干完这一切 夹着皮包下班
夜里您睡不着 老是侧耳谛听
您悄悄起来 检查儿子的日记和梦话
像盖世太保一样认真
亲生的老虎 使您忧心忡忡
小子出言不逊 就会株连九族
您深夜排队买煤 把定量油换成奶粉
您远征上海 风尘仆仆 采购衣服和鞋
您认识医牛校长司机以及守门的人
老谋深算 能伸能屈 光滑如石
就这样 在黑暗的年代 在动乱中
您把我养大了 领到了身份证
长大了 真不容易 爸爸
我成人了 和您一摸一样
勤勤恳恳 朴朴素素 一尘不染
这小子出生时相貌可疑 八字不好
说不定会神经失常或死于脑炎
说不定会乱闯红灯 跌断腿成为残废
说不定被坏人勾引 最后判刑劳改
说不定酗酒打架赌博吸毒患上艾滋病
爸爸 这些事我可从未干过 没有自杀
父母在 不远游 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
九点半上床睡觉 星期天洗洗衣服
童男子 二十八岁通过婚前检查
三室一厅 双亲在堂 子女绕膝
一家人围着圆桌 温暖如春
这真不容易 我白发苍苍的父亲
在诗人的范围以外对一个雨点一生的观察
哦 要下雨啦
诗人在咖啡馆的高脚椅上
瞥了瞥天空 小声地咕噜了一句
舌头就缩回黑暗里去了
但在乌云那边 它的一生 它的
一点一滴的小故事 才刚刚开头
怎么说呢 这种小事 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我关心更大的 诗人对女读者说
依顺着那条看不见的直线 下来了
与同样垂直于地面的周围 保持一致
像诗人的女儿 总是与幼儿园保持着一致
然后 在被教育学弯曲的天空中
被弯曲了 它不能不弯曲
但并不是为了毕业 而是为了保持住潮湿
它还没有本事去选择它的轨迹
它尚不知道 无论如何选择
都只有下坠的份了 也许知道
可又怎么能停止呢 在这里
一切都要向下面去
快乐的小王子 自己为自己加冕
在阴天的边缘 轻盈地一闪
脱离了队伍 成为一尾翘起的
小尾巴 摆直掉 又弯起来
翻滚着 体验着空间的
自由与不踏实
现在 它似乎可以随便怎么着
世界的小空档 不上不下
初中生的课外 在家与教室的路上
诗人不动声色 正派地打量着读者的胸部
但它不敢随便享用这丁点儿的自由
总得依附着些什么
总得与某种庞然大物 勾勾搭搭
一个卑微的发光体
害怕个人主义的萤火虫
盼望着夏夜的灯火管制
就像这位诗人 写诗的同时
也效力于某个协会 有证件
更快地下降了 已经失去了自由
在滑近地面的一瞬 (事物的本性
总是在死亡的边缘上 才抓住)
小雨点 终于抢到了一根晾衣裳的铁丝
改变了一贯的方向 横着走
开始吸收较小的同胞
渐渐膨胀 囤积成一个
透明的小包袱 绑在背脊上
攀附着 滑动着 收集着
比以前肥大 也更重
它似乎正在成为异类
珍珠 葡萄 透明的小葫芦
或者别的什么 它似乎又可以选择
这权利使它锋芒毕露 具备了自己的形式
但也注定要功亏一篑 这形式的重量
早已规定了是朝下的 一个天赋的陷阱
就像我们的诗人 反抗 嚎叫
然后合法 登堂入室
用唯美的笔 为读者签名
拼命地为自己抓住一切
但与铁丝的接头越来越细
为了更大更满 再也不顾一切
满了 也就断掉 就是死亡
身子一抖 又成了细细的一条
顺着那依然看不见的
直线 掉到大地上
像一条只存在过一秒钟的蛇
一摆身子 就消散了
但这不是它的失败
它一直都是潮湿的
在这一生中 它的胜利是从未干过
它的时间 就是保持水分 直到
成为另外的水 把刚刚离开馆咖啡馆的诗人
的裤脚 溅湿了一块
整个春天……
整个春天我都等待着他们来叫我
我想他们会来叫我
整个春天我惴惴不安
谛听着屋外的动静
我听见风走动的声音
我听见花蕾打开的声音
一有异样的响动
我就跳起来打开房门
站在门口久久张望
我想他们会来叫我
母亲觉察我心绪不宁
温柔地望着我
我无法告诉她一些什么
只好接她递我的药片
我想他们来叫我
这是春天 这是晴朗的日子
鸟群衔着天空在窗外涌过
我想他们会来叫我
直到鸟们已经从树上离去
读弗洛斯特
在离大街只有一墙之隔的住所
读他的诗是件不容易的事情
起先我还听到来访者叩门
犹豫着开还是不开
后来我已独自深入他的果园
我遇见那些久已疏远的声音
它们跳跃在树上 流动在水中
我看见弗洛斯特嚼着一根红草
我看见这个老家伙得意洋洋地踱过去
一脚踩在锄头口上 鼻子被锄把击中
他的方式真让人着迷
大的智慧 似乎并不遥远
我决定明天离开这座城市
远足荒原
把他的小书挟在腋下
我出门察看天色
通往后院的小路
已被白雪覆盖
尚义街六号
尚义街六号
法国式的黄房子
老吴的裤子晾在二楼
喊一声 胯下就钻出戴眼睛的脑袋
隔壁的大厕所
天天清早排着长队
我们往往在黄昏光临
打开烟盒 打开嘴巴
打开灯
墙上钉着于坚的画
许多人不以为然
他们只认识梵高
老卡的衬衣 揉成一团抹布
我们用它拭手上的果汁
他在翻一本黄书
后来他恋爱了
常常双双来临
在这里吵架,在这里调情
有一天他们宣告分手
朋友们一阵轻松 很高兴
次日他又送来结婚的请柬
大家也衣冠楚楚 前去赴宴
桌上总是摊开朱小羊的手稿
那些字乱七八糟
这个杂种警察一样盯牢我们
面对那双红丝丝的眼睛
我们只好说得朦胧
像一首时髦的诗
李勃的拖鞋压着费嘉的皮鞋
他已经成名了 有一本蓝皮会员证
他常常躺在上边
告诉我们应当怎样穿鞋子
怎样小便 怎样洗短裤
怎样炒白菜 怎样睡觉 等等
八二年他从北京回来
外衣比过去深沉
他讲文坛内幕
口气像作协主席
茶水是老吴的 电表是老吴的
地板是老吴的 邻居是老吴的
媳妇是老吴的 胃舒平是老吴的
口痰烟头空气朋友 是老吴的
老吴的笔躲在抽桌里
很少露面
没有妓女的城市
童男子们老练地谈着女人
偶尔有裙子们进来
大家就扣好钮扣
那年纪我们都渴望钻进一条裙子
又不肯弯下腰去
于坚还没有成名
每回都被教训
在一张旧报纸上
他写下许多意味深长的笔名
有一人大家都很怕他
他在某某处工作
“他来是有用心的,
我们什么也不要讲!”
有些日子天气不好
生活中经常倒霉
我们就攻击费嘉的近作
称朱小羊为大师
后来这只手摸摸钱包
支支吾吾 闪烁其辞
八张嘴马上笑嘻嘻地站起
那是智慧的年代
许多谈话如果录音
可以出一本名著
那是热闹的年代
许多脸都在这里出现
今天你去城里问问
他们都大名鼎鼎
外面下着小雨
我们来到街上
空荡荡的大厕所
他第一回独自使用
一些人结婚了
一些人成名了
一些人要到西部
老吴也要去西部
大家骂他硬充汉子
心中惶惶不安
吴文光 你走了
今晚我去哪里混饭
恩恩怨怨 吵吵嚷嚷
大家终于走散
剩下一片空地板
像一张空唱片 再也不响
在别的地方
我们常常提到尚义街六号
说是很多年后的一天
孩子们要来参观
1984。6
致一位诗人
多年以后
我们面对面
坐在一个房间
开始点烟
你的声音已经生锈
斑斑驳驳落在地上
却渴望被我拾起
再获得青铜的光泽
我沉默不语
无话找话 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那一日已经远去
我不知道你的电话号码
那一日我曾经失眠
那那生命中少有的时刻
如果沿着那一日走近你
我们会相处一生
世界已建筑得如此坚固
让我们彬彬有礼地告辞吧
回到各自的房间
像墙壁那样 彼此站立
这样要习惯得多
坠落的声音
我听见那个声音的坠落 那个声音
从某个高处落下 垂直的 我听见它开始
以及结束在下面 在房间里的响声 我转过身去
我听出它是在我后面 我觉得它是在地板上
或者地板和天花板之间 但那儿并没有什么松动
没有什么离开了位置 这在我预料之中 一切都是固定的
通过水泥 钉子 绳索 螺丝或者胶水
以及事物无法抗拒的向下 向下 被固定在地板上的桌子
向下 被固定在桌子上的书 向下 被固定在书页上的
文字
但那在时间中 在十一点二十分坠落的是什么
那越过挂钟和藤皮靠椅向下跌去的是什么
它肯定也穿越了书架和书架顶上的那匹瓷马
我肯定它是从另一层楼的房间里下来的 我听见它穿越
各种物件
光线 地毯 水泥板 石灰 沙和灯头 穿越木板和布
就象革命年代 秘密从一间囚房传到另一间囚房
这儿远离果园 远离石头和一切球体
现在不是雨季 也不是刮大风的春天
那是什么坠落 在十一点二十分和二十一分这段时间
我清楚地听到它容易被忽视的坠落
因为没有什么事物受到伤害 没有什么事件和这声音有关
它的坠落并没有象一块大玻璃那样四散开去
也没有象一块陨石震动四周
那声音 相当清晰 足以被耳朵听到
又不足以被描述 形容和比划 不足以被另一双耳朵证实
那是什么坠落了 这只和我有关的坠落
它停留在那儿 在我的身后 在空间和时间的某个部位
1991年11月
作品第16号
雪来了 门躲着
一切都很温暖
有一些事要静静地想想
一些和过去和将来的事情
现在也没有一封回信
邮递员是个绿色的男人
他送报纸送彩色画报
我给过他许多邮票许多信封
现在也没一封回信
这是一个结婚的年头
许多人收到过红纸的请柬
也许我应该结婚了
像朋友们一样
去旅行 在春天的北方
在一首五十行的诗里
我歌唱过那里的白杨
有些甜蜜 有些辛酸 有些茫然
从前我在工厂的时候
喜欢和小雷一起看电影
记不得是哪一幕 那牡 哭过
隔壁的女人回家了
她轻轻地钻进被窝
像一只温柔的母猫 (我猜)
雪一样轻的叹息
雪一样厚的墙壁
她的丈夫是个炮兵
今年夏天在二楼 我见过他们
雪睡了 夜有一个白色的枕头
寒风吹亮了月光
十二月默默地站在街上
有些甜蜜 有些辛酸 有些茫然
作品第52号
很多年 屁股上拴串钥匙 裤袋里装枚图章
很多年 记着市内的公共厕所 把钟拨到7点
很多年 在街口吃一碗一角二的冬菜面
很多年 一个人靠着栏杆 认得不少上海货
很多年 在广场遇着某某 说声〃来玩〃
很多年 从18号门前经过 门上挂着一把黑锁
很多年 参加同事的婚礼 吃糖 嚼花生
很多年 箱子里锁着一块毛呢衣料 镜子里他默默无言
很多年 靠着一堵旧墙排队 把新杂志翻翻
很多年 送信的没有来 铁丝上晾着衣裳
很多年 人一个个走过 城建局翻修路面
很多年 有人在半夜敲门 忽然从梦中惊醒
很多年 院坝中积满黄水 门背后缩着一把布伞
很多年 说是要到火车站去 说是明天
很多年 鸽哨在高蓝的天上飞过 有人回到故乡
那时我正骑车回家……
那时我正骑车回家
那时我正骑在明晃晃的大路
忽然间 一阵大风裹住了世界
太阳摇晃 城市一片乱响
人们全都停下 闭上眼睛
仿佛被卷入 某种不可预知的命运
在昏暗中站立 一动不动
象是一块块远古的石头 彼此隔绝
又象一种真象
暗示着我们如此热爱的人生
我没有穿风衣
也没有呆墨镜
我无法预测任何一个明天
我也不能万事俱备再出家门
城市像是被卷进了 天空
我和沙粒一起滚动
刚才我还以为风很遥远
或在远方的海上
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