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诗库-第2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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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的树叶,
也要滑落。
多好啊!
什么都不要了,我们就安宁了,汇入那寂静的一部分,
一切都是透明的,
再也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们颤栗,
也没有什么需要掩藏。
多好啊,
活得越长久,
就越会放弃,
越衰老,就越是回到了真样子,
所有的诱惑都消失了,
就安详了。
悲痛,
终于凝成了蜜。
多好啊,
回到了老样子,
我们就胜利了,
轻得不得了,
像雪花一样,
铺天盖地,
而雪花对世界的意思是覆盖和融化。
啊,在我们自己的手中,
我们失去了重量,
没有了。多好啊!
我们为什么要不快活啊?
我们为什么要把那些破烂事情挂在心上?
我们为什么要认为自己是一个不幸的人?
我要大声喊叫,
大声喊叫:
〃我是不死的,
我是不死的。〃
多好啊,
我们从来没有离去,
就像那总是让我们恍惚的
湖面上的空旷……
小花园
一个喧嚣了太久的人,
当他走进树林,竟然很难平静下来。
三张椅子空空落落的,
风,一阵阵地吹来,
但是什么也没有,
但是什么也没有。
沉稳的群山在远处,勾勒着快活的线条。
你为什么要想像出一座地狱来折磨自己?
哦,什么也没有,
哦,什么也没有,
狗叫声,一句紧似一句,
像一块块大石头,在砸向臭水塘。
但是什么也没有,但是什么也没有,
一只买来才三天的小画眉,
飞出了竹笼子,又飞进去了。
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
我们看到的世界是静默的。
哦,什么也没有,
哦,什么也没有。
我根本就不是一个迷路的人,
更不是一个不幸的人,
就像那静默一样,
就像那静默里摆动的树梢一样。
哦,什么也没有,
哦,什么也没有,
所以同她在一起生活的恐惧,
像一种经久不散的气味,
我既不愿意沉溺,也不愿意冷漠,
我该怎么办呢?
但是什么也没有,
哦,什么也没有。
人有时候连笼子也眷恋,
连一句好听的话,不好听的话,
连用过的一支铅笔,
自己种的一棵柿子树也放不下。
但是什么也没有,
哦,什么也没有,
所以什么也不要去想,
安心地睡吧,
睡得像一首歌谣,
睡得像隧道里的列车,
因为什么也没有,
哦,什么也没有——
所以不记住任何东西的心灵运用自如了,
幸福,像月亮周围的一圈圈茸毛,
带着这个印象,我们去睡吧。
哭泣
〃你为什么不把烟戒掉?〃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为什么不试试呢?〃
〃试过好多次了。〃
一对男子隔着冬天的河岸在说话。
听到这些话的我,
哭了。
尤其是这几年,
岁数大了,反而更容易了。
像是为了一片银杏树的叶子,
一张小纸片,
一支小蜡笔。
我甚至还为孤寡老人的一双筷子哭过,
为妈妈磨平的搓衣板哭过。
我看见坟边湿润的土,
像晶莹的泪滴,
我为单纯的暮色哭了。
为我自己的幸福哭了,
为我的灵魂像夜晚一样清新,哭了。
我就这样流着泪,
感受那幸福的起伏。
我们的故事
我们也不知道造了什么罪,
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连自己的源头也不知道在哪里,
我们抛下了圣人永恒的教育。
快要一百年过去了,
我们忘记了很多事情。
虽然受了很多苦,
但都没起到什么作用。
就像泼在石头上的水,
连痕迹都找不到了。
那种不得安宁,没有归宿
而弄出来的痛苦的声音,在继续着。
难道就不会有这样一天,
受苦。又使我们回到大度和坦荡。
由悲伤到欢乐,
由衰老到新生。
一座座坟地,
就像父母一样在盼着我们归来。
我们放下了自己,
就是放下了漫漫长夜。
灰斑鸠
像一根带血的细绳子,
像一个抱着婴孩的穷母亲。
像窗玻璃上的泥点,
这是那片树林里灰斑鸠的啼声。
风大起来,
湖面昏暗、空阔。
仿佛我的生命
就要显露出来——
薄暮时分的杉树林
那里是一片片安谧的杉树叶,
那是历代游子的心。
那里逝去的一天天都静止了,
那里的安宁来自天上。
一条小径在树荫下伸展,
通向薄暮中的流水。
古代沉睡的智慧从那里苏醒,
死去的亲人,从那里回来。
临河的阳台
不懂得“流水一去不复返”的麻雀,
每天早晨在我临河的阳台上啼叫,
寒伧的身体,
就像冬天盖着薄雪的小村庄。
不懂得“流水一去不复返”的麻雀,
每天都使我从睡梦中醒来。
看着阳台下的流水一去不复返,
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像河边的柳树一样安详。
一位绣花的乡下妇女
冬日午后的阳光
特别舒坦,
照着她手上的金线,
她正在绣两条龙。
她的脚
摆在草焐窠里。
墙壁上,
挂着各种蔬菜的种,
桐油漆过的大门,
散着闷闷的光。
一阵清风,
吹落了杉树
如果我有这一阵清风的坦荡就好了。
几根老丝瓜悬在木架上——
她绣的两条龙的绸子布,
要供在菩萨前的香案上,
为了死的时候像树叶一样悄然。
在她的家门口,
走了几辈子的一条石路,
像一块老银子在薄暮里伸展。
一阵清风吹过,
如果我有这一阵清风的安详,
我就好了。
小镇理发室里的大镜子
“你们都来了,
你们都去了,
我都看到了,
但是我没有动,
我看着你们
就像看着木偶——”
理发室里的大镜子,
像小镇上的先知,
以无声的语言,
向我讲述这个平凡的真理。
我不得不说,
三十二年过去了,
我心中的情欲还没有平息,
这是我片刻都得不到安宁的原因,
我的欲望就像溅在绿叶上的石灰,
这是折磨我的第一个问题。
折磨我的第二个问题是死亡,
人们用寻欢作乐把它放弃了,
不是要等到死亡的时候,
我们才是死人,
不是要等到烧成灰烬的时候,
我们才是灰烬。
我们必须经过长久的寻找。
才能回到起点,
回到老柳树下的石凳上,
两眼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
我们还以为灵魂是可以寻找的,
但如果灵魂是可以寻找的,
灵魂也就可以失落,
失落的东西不会长久,
不会长久我们也就无须寻找。
在这里静静地坐着吧:
“你们都来了,
你们都去了,
我都看到了,
但是我没有动,
我看着你们,
就像看着木偶,
我是镇定的,
但是我没有说:
我是镇定的……”
小镇理发室里的大镜子,
虽然没有这样说,
但它这样做着。
骰子的八面
1
他的眼睛认为那是花。
他嗅出那芳香,
听见风声越过枝叶,
舌头也尝出苦味,
花瓣触摸那身体
承转和意识就告诉他
——是一朵菊花。
就这样,他被它们束缚,
到死也认为那是菊花
那是男女,昼夜
善恶或者政体的庞大。
他被这些现象,
激荡得汹涌澎湃。
2
幻影意识的大海上那个看花的人,
聆听心灵的运动,来自虚空,
而那现象的肉身,
独坐或飘移。
是什么让我走在马鞍山?
让我看花,看你
为了更好地看你,
让我不动,让事物
来映现,来消失。
而执着于我是谁的人
就是执着虚幻的肉体。
你涎生在你尚未获得的明镜。
3
瀑布没有固定的形态,
一直在迁流,阳光也是现象
认为它们是实有的
——是习性。
泥土担任的教师,
相生相克的尺度,
比起青铜
雨前的龙井……但生命是假设
都是假设,万物表面的分歧
又像琴弓和七弦琴,
善与恶,上坡和下坡
偏移了,涌现如此多的
——名相。
仿佛音乐停止,烦恼
又重复悬挂的旧毛巾。
4
在塔上谈起灵魂的
一夜,灯
显现严肃的暗淡——叶下圣殿,
月亮在每一座山坡升起。
相对性的快乐,相对性的男子,
表面的差别,不是差别。
你以人的面貌,
以相对的面貌出现于世,
下一次,
下一次?改变它
像镜子的客观,
变成骷髅与万物的平等。
落尽叶子的大枝,配合
月亮,一世的秩序
得以完成,一无所有
却包含万物,名曰:大圆镜智。
一九八九年,桥,隐居地点
一
星期日,攀援,挨着黑暗,
松冠上的鸟啼,擦亮水面
仿佛是他,
去寒冷的夜空攀登,
绿叶的一闪。
本来在心中的河水,像太阳
并不来自外面,直到远方
都是他,远处的烟囱闪耀
一座雌性的城市,
就要被幻象包容 。
仿佛悲痛,为了想像而来
为单调添上绿枝
一边养花,一边读经
一把二胡的庭院,这些深渊抓住
隐退。
在水上父亲自由自在,
在城中,他把肥肉
切得多厚,仿佛一个伊斯兰信徒,
变成做梦的俗民,
去黑暗中拔几根葱叶。
要去你就去吧,
过一道铁轨,
一个隧道;
三十米的黄花土坡——一座砖屋,
松针拍打头颅。
二
左边的水上有一台挖泥船。
几个工人如同镶牙,打着瞌睡
那边圆洞的桥面,开来
元宝形的歪歪车,
上方的太阳是一株展开的垂柳
在铁丝网的葡萄架下,
恍惚千秋万代,在寻找:
填平我的深坑吧!
隐匿着,心灵的陡峭,
映着朝霞——
而我站立的地方,桥悬于黑水,
下水沟泛着白沫
激流处形成小小的漩涡——
漏水的管道喷出碎珠
在上空,划一道弧线
我们何曾抵达明澈?
在想像中美丽,实际中丑陋的
洞穴上盘恒,感官的风景,
那妇人的腰臀就是虚幻本身,
我万万没有想到。
水上几座土岛,在岸边
绿草的映照下显得更黑。
火车头沉默,黑黄相间的栏杆
指向渺茫的天空,持久的停顿。
建造它,又毁于它……踢着灰尘。
一九九三年,桥,隐居地点
一
黄色的活塞男子,通过大桥,
褐色的汽缸妇人,通过大桥,
在黑水河上观想世界,
更真实,更不真实。
活塞运动;汽缸,停息吧——
一棵树的风情,一家烟摊,
为灰尘安排的坐椅,
革命口吻的标语,荒诞并幼稚着
早晨,烟囱竖直灰暗
黑水河向前,它的终点莫名,
桥梁是严峻而抽象的提拔。
死去的阅读马列的人,留下我们
喝鱼刺里的奶,品尝唯物的空气。
黄色与褐色的噩梦紧贴桥梁。
继续,继续——现实主义使灵魂辗转。
戴耳机的青年,漫步的短裙
他们无异于清风中的鬼魂
在桥梁上,轻易地循环显现,
这表面的可怕,使人难以超越
反射,回光——拆掉,又结成的圆圈。
向东南,黑水河流去,
梧桐花,树,仿佛创造。
新兴的花园枯萎
穿牛仔装的人头发梳得像汉奸。
沉默要二十年,挖泥船颤动又咳嗽。
二
松针轻拂肉体,
当灯高悬
狐狸会来到松树下集合。
群山像葫芦上的白霜,条纹美丽
吸引崩溃的光。
一条长湖,北头在峡谷
升起庄严和荒凉,点起书本
点起肉体!
大地的色彩,太阳和月亮的色彩,
否定这个执着自我的假人。
啊,群山的诱惑,源于自己,
它不存在象征,它的
名字和象征是他赋予的,
而他就类似于群山,
这种推测必然导致虚无。
树梢起风了。
他是太阳照耀,昏暗笼罩的事物
其中包含着明亮的大门与灿烂本身
让单调完成最高的赋格,
空洞,但是原原本本。
星辰高挂,与孤单对应
群山倾下松针,蓝烟的翅翼,
——斜向河流。
把绿色带离群山,
我对镜子说:你,就是我实在的虚幻。
这里
这里是郊外,
这里是破碎山河唯一的完整,
这里只有两件事物,
塔,落日
我永远在透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