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楼重梦-第3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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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朝见圣上、圣后,说起倭王明日上朝,须当留他的女儿为质。皇后说:“小女孩子怪可怜的,不留他也罢。”
小钰说:“狼子野心,难以测度。此时不过是畏威,未必实心怀德。倘然日久变生,又费斧凿。不如且留质一二年,瞧他果然诚心向化,仍交给他父亲领回去择配才是稳当办法。”皇上道:“这话也极是,但没处安顿他。”小钰道:“臣也想过,若是宫中留他,恐防别国闻风只说圣上爱他的女色,自然不便。
别处又没个妥人照看他,惟有交给臣的伯母,就是贾兰的母亲,他本是个孀居,很疼顾小儿女的,一切自会照料。”圣上准奏。
小钰回家禀知贾政、王夫人,只说是皇上的圣裁,贾政也应了。他就忙忙回到园里,着发他母女到公馆安歇,一面叫收拾小山书屋,须要十分华丽。早早睡了,明日好带他们上朝,不必细说。
且说倭妃同女儿到了公馆,同倭王商量女儿留质的话,不应承不好,应承了又舍不得,实在为难。倭女道:“拼我一个人,保全父母哥哥回国,又免一国臣民再受兵戈,自然该应许的。我在这里,瞧他们的光景临机应变。总之,拼了一死,谅不怕磨了尸,粉了骨的,两亲不必过虑。”倭王没奈何,也就定了主意。
第二日,早随了三帅进朝,皇上极其优待,霁容温谕了一番,就传旨:“原使臣礼兵二部侍郎,在柔远馆陪着倭王父子领洗尘宴。”又命三帅率他母女进宫朝见圣后,圣后更加恩礼相待。问了一会子海外的话,叫倭女到跟前,拉他的手瞧瞧,就像羊脂玉雕成的春笋一般,喜欢得很,便说:“我自己只生了两位皇子,并无女儿。妃嫔们共生十五个公主,你就拜我做母亲,排行十六公主罢。”倭女听了,忙就跪下,连拜了二十四拜,倭妃也叩头谢了恩。便着三帅在集庆宫陪他们筵宴,还赏了许多珍宝绸缎。往后接连召进宫去,赐了多回的宴,通是十五位公主相陪。倭王父子也蒙皇上赐宴,几次赏赍很厚,又升原使臣做礼兵二部尚书,护送到山东海口,料理他们下船。
小钰也请他们到府里游宴过几次,临行送到柳雪亭。倭女拉了父母的衣襟哀哀啼哭。小钰劝道:“公主不必悲伤,明年等王爷来京,我自会保奏了请公主随同归国,算来不过是一年离别。”就叫宫女、太监迎他回府,自己又骑马送了一程。
才回园来,就到小山书屋委婉安慰了一番,又嫌铺设的金玉玩器不很精致,叫把头等的好东西来换上,直收拾得蓬莱仙窟一样。又怕他生疏地方,单身清冷,又请舜华来暂且伴他几日。那倭女见了舜华,十分钦敬,就认了姐妹。他带有二十名有年纪的宫女,十名俊丽的小宫女,通在小山书屋安顿。小钰又添派了些婆儿、丫头伺候。其余四十名太监,交给本府太监头儿,着发他们在府西厅旁边,另是一个地方住着。倭马五十匹,也交管马太监另拣个马房喂养。一切调排停当,足足忙了十多天。
这晚用过酒饭,正要上炕去睡,忽然想起冷香沙弥。问“那里去了?为什么瞧不见?”素琴道:“可怜他下身受了伤,第二天倒在炕上啼啼哭哭,直调养到五六天后才会走路。再三央求要回庵去,我们已经差个老妈子送他回去了。”翩翩接口道:“二爷惦记他,明儿差个人去接了回来就是。但恐防他受了这般苦楚,未必敢来呢。”小钰笑道:“罢了,别去叫他罢。”
从此缬玖就住在园里,不知又有什么新闻事故?且听下回细说。
第三十三回 琼蕤赠一股金钗 岫烟送两丸丹药
且说王夫人和宝钗因为缬玖在园里住,怕小钰去招惹他。
次日就唤小钰、舜华到上房吩咐说:“倭公主是外国人,你是个天朝重臣,观瞻所属,千万别露出那轻狂的相儿。若是引惹了他,我定要告知老爷,断断不依的。”又叮嘱舜华:“留心防范,随时来告我们知道。”小钰应了许多“是。”舜华道:“这倭公主流利之中却端庄得很,谅来二爷也不敢去轻慢他的。
既太太、奶奶嘱咐了我,自会留心觉察,随时进来禀知的。”
因此小钰虽则魂里梦里恋着缬玖,却不便常常过去,反要装得大方,慢慢的日亲日近罢。
这日天气很和暖,见璧月丫头走来说道:“稻香塍靠西一带,通是杏树,约有三四亩宽,现在花开得很盛。有个管园婆儿阎妈的女儿,今年十四岁了,叫做莺儿,生得妖妖娆娆。他就在旁边一所楼房,原匾写的是‘杏花村舍’。他便改钉上一块‘杏花村店’的匾,开起一个酒馆来。府里宫女、丫头、婆儿们通去喝酒赏花,热闹不过。文姑娘叫请二爷和各位姑娘去瞧瞧玩儿。”又说:“别成队去,要三三两两,像是各路的游客才有兴呢。”小钰道:“很好。我就过来。”即便差人把这话传知各处,自己带了香玉、盈盈们八个人,骑上九匹小川马儿,到那店前。
只见莺儿坐在酒垆旁边搽脂抹粉,一双俏眼,满脸笑容,身上全是苏扬打扮,一口苏州说话,很是个风流女孩子。另有十多个老婆子,提壶托碗,做走堂的。三间店面,设了四五十的座头,坐了许多人在那里豁拳行令。见了小钰,都站起身说:“二爷来了?”莺儿连忙说:“二爷楼上请坐,文姑娘也在上面。”小钰吩咐众人:“照旧喝酒说笑,别拘了礼,就没兴了。”来到楼上,见平儿和文鸳同坐一桌。文鸳道:“请坐,残菜不奉邀了。”小钰说声“请便”,也就拣个临窗的座儿坐下。只见舜华、淑贞坐着椅轿,缬玖骑着一匹倭马,在前引路。
跟了许多倭宫女、丫头、婆儿们,嘻嘻哈哈一路说笑。来到月门口下马出轿,却不进店,叫丫头抬张桌子就在杏树林里,三人同桌坐下。碧箫、蔼如也带些宫女,通骑着马,到树跟前见了舜华,三人就下了马,也搬桌子对面坐下。又见妙香、彤霞手挽手,带了几个丫头慢慢的步行到来。舜华道:“你们怎么竟走了来吗?”彤霞道:“游春须要步行才好,一路瞧玩儿。
骑马、坐轿有什么趣?”碧箫说:“和你们同桌坐罢。”妙香道:“还有个病鬼在后,五个人太挤了,另桌坐罢。”果然,瑞香坐了一乘暖轿,靠着扶手板。抬到树边,丫头扶他出轿,和彤、妙同坐下了。各人跟的老妈子把钱搭裢放在各个桌边。
平儿笑道:“好买卖,竟是现会钞的。”话未说完,只见店廊下拴的马有匹儿马,瞧见了一区骒马,就要爬上他的背去。骒马不依,两个对尥起蹶子来。婆儿忙来吆喝住了,牵了开去。
又听见莺儿嚷道:“我要叫你婶娘的,怎么搔起我的手掌心来。”
众人就说:“你喝醉了调戏他,咱们旁人不服,绑了送到巡捕厅去。”小钰正想要到林子里去亲近缬玖,借势儿就赶下楼来,说:“我替你们和事,别送他,只罚他拿出一吊京钱来陪礼罢了。”老婆子喝得烂醉,嚷道:“没有钱,由他们送去!我是没鸡巴的,那会调戏人呢?”众人就把他裙带上一搜,搜出了一百大钱。说道:“也罢,也罢。就罚了这二百京钱,撩开手罢。”这婆子还是一路的咕咕哝哝,回后园门去了。小钰也拿了一锭银子交给莺儿,莺儿伸手来接。小钰搔了一搔,还捏了一把,莺儿斜溜了一眼,笑道:“有罚规的,先收下五两,晚上再到怡红院和二爷算账罢。”小钰也笑着说道:“使得,晚上总算。”说罢,就走到林子里。先问:“瑞妹妹,尊恙大好了?有高兴出来游玩赏花。”瑞香道:“正是,我每逢冬天病便重些,交了春就渐渐的轻松了。”正在说话,有个守二园门的老婆子走来,扯扯小钰的衣襟,丢个脸色。小钰有些会意,就同他走将开去。舜华对银蓝说:“你悄悄跟他们去瞧瞧,又有什么人来?这般鬼头鬼脑!”银蓝就尾了他二人,去了一会子,回来说:“可怜那琼蕤竟死了。我方才跟到后园二门边,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向二爷磕头,说道:‘我是琼蕤的母亲。
他自从回到家里,天天啼哭,茶饭都不肯吃,成了个相思病,日重一日。今早把这枝钗儿交给我,叫我送给千岁爷,说:蒙二爷的恩典,感激不荆如今早晚就要死了,一切衣服首饰通是二爷赏的,不便留记,惟有这一对金钗,是自幼儿头上带的,留一枝带落棺去,这一枝送交二爷做个日后的记念。说完了这话,就喘起气来,眼也合了。’这时候不知怎样哩。二爷听了,把脚跌跌说:‘我要过去瞧瞧他,又怕外观不雅。叶妈烦你代我致意,叫他宽心调养。’忙叫盈盈姐去取了两个大金元宝,两个大银元宝,说:‘叶妈,你带去赶着请个好大夫,上紧医治。’话未说完,又是一个小孩子跑来说:‘琼姐姐咽了气了。
叶叔叔叫我来催婶娘快回家去。’二爷满脸淌泪说道:‘你快带这金银去替他好好收殓,买块地安葬他,别草率了。’叶妈接了金银哭回去了,二爷也抹着眼泪回怡红院去。谅情未必再来赏花了。”舜华皱着眉道:“何苦造这些孽,害人家的儿女!”碧箫说:“还害着一个人哩!”就问彤霞道:“听绮楼重梦·说今儿有大夫来号脉,不知号过没有?”彤霞道:“早要进园的,闻知众人要到稻香塍来,怕路上碰见了不敢进来。这时候想必号脉过了,不知大夫怎样说的?但愿不是才好。”旁边一个老婆子插口道:“有什么不是?摆着是这个呢!” ……原来园中耳目众多,一些风声无有不传遍的,独有舜华不许丫头婆子们多管闲事,因此没人敢到他跟前报新闻。这回听说了,便问:“那个害病?”蔼如道:“还有那个家里会出这样替祖宗争气的人?”彤霞道:“这倒不关着祖宗,原是个丫头鬼,你瞧我何曾当他是姐妹的?”舜华会意,恐怕缬玖懂着,有关小钰的脸,便说:“酒也喝够了,花也赏过了,回去罢。”众人都站起身,依旧骑马、坐轿各自散归,不提。
且说薛蝌这天同了大夫到园门口,守门婆儿告知众姑娘要到杏花村赏花,他就坐在门外等了多时。探听已经过去尽了,才进到红豆庄来。那大夫就是王太医的儿子,也在太医院里上名当差的。年纪虽轻,脉理很好,隔帘坐下,静静诊了一会,说道:“恭喜,这是胎气发动,并没什么玻作起呕来,只消吃些酸东西。再过十几天就会好的,不必开方。”薛蝌听说,吃了一惊,忙道:“恐怕是阻经,还烦细细再诊诊呢。”王太医笑道:“阻经受胎迥然不同,那会错的?何必再诊?”说罢,起身出园去了。香菱、淡如都在帘里听得明白,香菱抱怨道:“怎么好?闹出丑戏来了。将来肚子高大起来,还瞒得人吗?”
淡如也呆了一会,便说:“奶奶,你去问那孽障,怎的主意?”
香菱只得来到怡红,见了小钰,自觉害臊,不便直说,只是吞吞吐吐。小钰为了琼蕤心里烦闷,瞧见他这光景,很不输服,便道:“你有什么话便说,怎么是这样藏头露尾的?”香菱没奈何,只得布着他耳朵细细告知,要寻个打胎的药方。小钰皱皱眉头道:“也罢,你且回去,待我找了方儿亲自送来。”
香菱去后,小钰真个把医书翻了多久,对盈盈、宫梅道:“奇怪,书上通载的是保胎安胎方,并没个堕胎方,却怎么处?”
宫梅笑道:“人家明公正气娶了亲,受了胎自然要保足十个月生儿育女。那里都是偷偷儿的想要打堕呢?”小钰闷闷昏昏上了炕,一夜睡不安稳。
次日早早起来梳洗,只见岫烟走进房来,说声:“钰二爷造孽哎,香菱和你商量得怎样了?”小钰道:“没法儿,还求先生和薛二叔想个方法出来圆全这事。”岫烟道:“薛二爷也十分着急,向着走方医生取了两丸堕胎药来,据说立刻见效的。
但这个事咱们旁人不便做主,送给你,该吃不吃凭你自己主张罢。”小钰接来瞧时,见招子上写着:“调元消化丸,用热黄酒调服,一丸立效,每丸价银四两。”小钰道:“多谢先生费心。
自然消了才好,那有听他闹成场的?”慌忙袖了跑到红豆庄,把一丸交给香菱,自己却呆呆的坐在中厅听信。停了一会,香菱出来说:“果然好灵药,不多一会就下来了。像是鱼鳔样的,也不知是男是女?”小钰连忙走进房去瞧,瞧见淡如用乌绫包着头,脸色呆白,坐在炕上,背靠着飞仙椅。叫声:“没良心的冤家,害得我好苦呢!”小钰道:“姐姐别抱怨,这也是合该有事,实不是我来招惹姐姐,姐姐自己发心的。如今幸而消了,往后各自谨慎些罢。我去了,姐姐安心静养就会好的。”说罢,飞忙走出庄来。
想起小翠不知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