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楼重梦-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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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道:“我想碧姐姐是个女姑娘,偏有仙子传他使飞刀,自然将来有一番事业做出来的。我白做了个男子汉,偏没个仙人传授。那仙子还不许碧姐姐转传呢,想着了可恨得很。”李纨笑道:“小钰莫慌,你可听见仙子说的:‘今儿是神仙传道的大好日子’,恐怕五更天,也有个仙人来教你呢!”小钰也不答话,只是闷闷的呆着。
众人送了宝琴母女去后,各自散开。彤霞悄悄向小钰道:“碧姐姐的炕是空的,我搬来和你们作伴罢。”小钰道:“很好。”便来见岫烟。只听得宝钗正和岫烟在那里推逊,一个说:“今儿还该回去。”一个说:“你要上房管事,搬进去才是。”
小钰趁势说道:“碧姐姐去了,炕是空的,不如把彤姐姐搬到咱们房去,三个人作伴热闹些。先生要去便去,要住便住,奶奶又省了搬进搬出。”宝钗说:“很是。”岫烟也说:“使得。”
彤霞便欢欢喜喜叫老妈把铺盖梳奁搬了过去。宝钗也就移出园中,进内屋去了。
晚饭后,岫烟归了家,小钰同着彤霞回到房里,看看舜华也好些了,三人就说了一会子闲话,便各自睡了。到得天明,舜华叫道:“彤姐姐,醒了没有?”彤霞道:“醒了。”也叫道:“小钰醒罢!”小钰没应。舜华道:“别叫他,他接连着两晚没好睡觉,让他多睡睡,我们梳头完了再叫他罢。”两人汝毕,又去推他叫他,那里叫得醒?二人着了忙,走到前屋,见岫烟也刚过来,就告知了这话。岫烟道:“那有这事,待我去瞧瞧。”便忙着进来,也是乱推乱叫了一回,全然不醒。舜华道:“这不是睡,别有缘故呢。向日我和他二人最惺忪的,有个耗子走过也会醒的,那有这么样的睡法?”岫烟着了急,忙叫老妈往上房通报去。
那李纨正同婉淑在那里调排家事,不得闲。王夫人先带同宝钗飞风的进园来,一看时,吃惊不校宝钗把手挽他起来,拍着背大声的叫,总是个不应。王夫人就哭着叫请大夫。李纨、婉淑也来了,又一会子,周姨娘、平儿、巧姐、香菱、淡如、惜春、紫鹃通到齐了。同馆姐妹个个发急,舜华倒在炕上哭个半死。
那贾政、贾兰也都同了王太医进来。女眷们退避,独有舜华哭坏了,起不来,便替他放下幔子遮着。太医静静的诊着脉,贾政叹口气道:“家运不好,天天闹些花色儿。”太医诊完了脉,说:“这不是病,谅是在那里做什么奇梦,梦完了自会醒的。”贾政说:“那有这样大梦?”太医道:“老先生是念书人,难道忘了秦穆公一梦三日夜才醒的故事么?”贾政、贾兰也只得陪他出去,他也不开方,竟自去了。
众人依先的团团围住着守他。渐渐到午正了,宝钗没法,只得抹着泪上炕去抱住了,把口布着他耳朵死命的叫:“小钰醒来,你不醒,我就碰头死了。”王夫人也去布了他一只耳朵。
带哭带叫,乱闹了一会。只听得小钰嚷道:“不妨的。”又停了一停,说道:“何苦来?这样闹害人家,书也没念完,如今莫作声,让我理一遍瞧。”翻身就向着里面,不知念些什么。
念了一回,笑着坐起来道:“还好,还好,都记得的。只可惜了,第三卷没有念得。真真的何苦来?我又不死,在那里念天书呢!”王夫人说:“那位仙人教你读的?”小钰道:“我梦里见一个蓝袍纱帽的官儿,向我说:‘东岳帝君召你。’我便随着他走到个宫门前,进了门内。沿着东边廊房走去,见有许多官儿,瞧着许多书办在那里碌乱的造册子。我一眼望去,却是些花名册子,一个册上就有周琼的姓名,连三姑夫的名字也在上边。我问那引我的官儿:‘是什么册,这样多得很?’他说:‘是阵亡的名册。’我说:‘现在是太平天下,那有这许多阵亡的人?’他未及答应,已走到了殿门边了。他叫我略站着,自己却走进去跪奏道:‘召到了。’我偷眼一瞧,当中案上坐的就是岳帝,东案坐的是关圣帝君,西案坐的是纯阳祖师。”
王夫人道:“你怎么认得?”小钰道:“合画的塑的神像一式一样的,所以认得。只听得上面说声:‘传进殿来!’见那官儿立起身来把头向我点点,我就进去跑下拜了四拜。岳帝便道:‘小钰,我替你求了关圣,借你神将三百员,神兵三千,已蒙圣帝允了。又求请祖师授你三册天书,快去读来。’说罢,见西边有位紫袍官员走近案去,捧了三本书来交给我。我就朝上又拜了四拜,那蓝袍官儿引我出殿,往西廊下进了一间空房,里面摆着一椅一桌,桌上点一枝红蜡。我坐下瞧时,一本的面签是写着‘第一卷’,旁注一行,是‘召请天将神兵顷刻立至’。
又一本签上写着‘第二卷’,下注‘呼风唤雨飞沙走石’。
又一本是‘第三卷’下注‘医治疾病起死回生’。我就把第一卷念起来,召将遣兵之外还附载些舞枪使刀、射箭抛石、安营列阵,并饲养仙马的药方。这时候静静的读完了,蜡烛也熄了,天也大明了。又把第二卷来读,读不多时,就听得耳边不住的叫唤。我只不理,忙忙的读,那知越忙越慢,闹得好心烦。赶着把第二卷的正文读完。还附载些占验天文、审察地理,并奇门遁甲、卜筮的方法,我还不曾读得,只听见太太、奶奶叫着,哭得可怜。我怕苦坏了二位老人家,只得应了一声,‘不妨的’,便跳醒了,真真的可惜!”王夫人道:“既这么,你再睡去读罢。”小钰道:“这会子那里去找这蓝袍仙官呢?”李纨道:“咱们都出去,待他再睡睡,或者接着读完了更好。”宝钗说:“很是。”王夫人就领着众人出了房,随手把门拉上了。
一面告知贾政、贾兰,一面又想起舜华不知怎么样了?欲知后事,再看下回。
第十一回 镇东伯初平海寇 明心师新整庵规
那王夫人想起舜华,便向宝钗说:“舜丫头倒在炕上不知怎样了?我想要去瞧瞧他,又怕惊醒了小钰,读不完全。”宝钗道:“断乎去不得,只好由他罢。”大家停了一回,陆续散了。
这里小钰翻来覆去总睡不着,又听见舜华在炕上哼哼的,便问:“舜妹妹,你怎么样了?”舜华说:“你做梦不醒,把我吓也吓死了!”小钰起身过去一看,眼珠都哭肿了。只叫“浑身骨头都抖散了,疼得很。”小钰便坐下,要替他捶腿。
他忙叫“不要,不要。你这大力气,恐防腿骨也敲折了!”小钰答道:“说得我这样卤莽!妹妹的身上,我那里敢使劲捶的?”
说罢,果然轻轻的捶将起来。舜华本闹乏了,此时心里一宽,不觉沉沉的睡着了。小钰照旧把幔放下,轻轻开门出来。
宝钗一见,便问:“补读了没有?”小钰道:“何曾睡着了?”王夫人就叫他去见见老爷。贾政细问了一回,又嘱咐他别招摇开去。正说着,只见包勇走来,向小钰说:“铁棍倒有一条,是个什么和尚使的。如今他死了,徒弟拿在小市上卖,真是好纯钢,只是重些,大约有三十多斤呢!”小钰道:“三十多斤,那里算重?我掇的那块石头,秤来有三百八十多斤,我丢来抛去并不觉重呢!”贾政问:“你要使吗?”小钰说:“是因为这条木棍太轻了,不配手。”贾政就叫包勇“拿几吊钱去买了罢。”小钰便欢欢喜喜进园去了。
贾政进到上房,向王夫人道:“闻得山东海盗十分得横,若依小钰说来,莫非周亲家要遭劫了?”王夫人道:“我也在这里惦记,探丫头才得来京,复又外去。他公公的兆头又不好,何不老爷写封信去,接了他来罢。”贾政点点头道:“使得,只说太太记念,要他来见见就是了。”且不提上房的话,单说小钰吃了晚饭,同着彤霞回房,便去瞧瞧舜华。舜华道:“好些了,多谢你捶得好。”小钰道:“我再给你捶捶。”舜华决不要。彤霞就笑道:“我倒想要个人来捶捶,偏没人肯。舜妹妹不要捶,偏有人央着要给他捶。”小钰道:“彤姐姐果真要,我就给你捶。”便走将过来,彤霞道:“慢来,待我脱了衣服,盖好了被,捶来才受用呢。”小钰笑道:“好排场,你把什么谢我?”彤霞道:“明儿我也给你捶。”小钰道:“我不受捶。只要你的尖指头、长指甲,背上腿上搔着痒才舒服呢。”
彤霞说:“不难,不难。明儿你先睡了,我伸手到被里来搔,包管搔得输服。”小钰说:“使得。”便坐在炕沿上替他带敲带捏,彤霞就睡去了。
小钰听听,舜华也睡着了,便轻轻开了门,走到大观楼前宽旷地方。捏着决,念着咒来,果然无数神兵驾云而来;疾忙念了退咒,退去了。又捏诀,风雨都应声而至,也即便退去了。
满心欢喜,回到房中睡下。以后恐怕亵渎,不敢再演。
明日早起,包勇叫两个老妈抬送铁棍进来,小钰舞了一回,得意得很。又画出许多刀枪弓箭的式样,叫他照式去办了来。
每夜乘空便去舞刀耍枪的操演,不在话下。
时光易过,早又是第二年的新秋朔日。贾政上了衙门,随即回家到王夫人房里。王夫人问:“为什么今儿散得这么早?”
贾政道:“特来告知喜信。那周亲家把山东海盗尽数剿灭,连巢穴都扫除了。圣上十分夸奖,加封镇东伯,赏赐了许多东西。奉旨不必来京谢恩,仍旧驻扎海口,往来登、莱、青沿边一带巡查防御,谅来无事的了。”王夫人说:“既这么,探春大约就好来了?”贾政道:“未必。昨儿有个山东引见官儿,我问起他,他说周大人只有一儿一媳,生了个孙女。如今正望得个孙子,那肯叫他们夫妇离开!”王夫人说:“连女婿也同了来不好么?”贾政道:“越发不能邀,自里走不开的。”王夫人道:“女儿出嫁,也止得由他的,要没有什么意外的事故便好。”贾政道:“这个放心,地面安静了,必无他虑。”正在说话,只见惜春走进房来,请了安,王夫人道:“你怎么一向绝影儿,总不来走走?”惜春说:“我最爱独自一个打打坐,念念佛。如今也学诵了几部经,因此就不得常来请安。今日有话要回叔叔、婶娘,才过来的。”贾政问:“有什么话?”惜春道:“现今两个姨娘都回母家去了。虽说回去住住再来,瞧光景是怀着别念,未必回来的了。所有抄不尽的衣饰,尽数都带去了。”贾政道:“这个他那里敢?我会着人去叫他回来。
珍哥儿到底还没死呢!”王夫人说:“依我想,也不必去叫他们回来,少年丫头起了歹念,你拘得他们的身,拘不得他们的心,何苦来呢?”惜春道:“太太说得很是。但是如今空落落的一个大房子,光剩我和一个老婆子、一个紫鹃、一个小丫头住着,也不妥当。我想着拢翠庵,妙玉的一个老妈、一个丫头还在那里住着,不如搬了过去。供的佛像也现成,钟磬经卷也现在,就在那里修行修行倒还妥当。特来请叔婶二位的示下。”贾政道:“没有男家人吗?”惜春说:“门上一个老头儿,带着买买东西挑挑水。灶下就是婆子、丫头烧煮烧煮,余外没有人了。”
贾政道:“我因衙门事忙,家道又烦难,又碰出许多花色样的事情,竟没有想到你那边去。只是那拢翠庵断乎去不得的,前日还拿住个贼……就是劫妙玉的,你还不知道呢!我想那边府里只剩了五个人,自然难住,不如移往潇湘馆,连庵里这两个人也移了来同祝那里离怡红院不远,有什么响动,也好叫小钰照应。你道何如?”惜春道:“这么更好。初三日子好,叔叔打发个人来,搬了我的箱笼什物过来,就好把东府交代收管了。”贾政应允,就出书房去了。
惜春又和王夫人同到园里,告知岫烟等众人,又叫了庵里的老妈、丫头来吩咐了一回。这丫头也有十六七岁了,倒出落得很标致,打扮得像戏里陈妙常一个样儿。听说叫他搬进园来,快活得很。
到了初三日,果然各各搬了到潇湘馆来。家伙放不了的,依旧收了些到大观楼上去。宁府只剩了个空第,便封锁了。连那门上老头子也叫到西府来了,那园外的拢翠庵也锁空加封了。
惜春便把庵内的菩萨都请来,供奉起来。又限定每日早晚的工课,木鱼、金磬、钟鼓、梵音倒也好听。第二日王夫人带了儿媳并孙妇到园中,邀了岫烟带同彤霞等姐妹们,上潇湘馆来参什祥佛像,各处看看。见惜春倒也调排得妥当,也分出个韦驮守山门,也分个大殿后殿,也有个客堂,也有几间云房,也有个香积厨房,都打扫得干干净净。
众人逛了一回,齐到客堂坐下。惜春说:“我如今出了家,不便仍用原名。烦各位姐姐替我想想,起个法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