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边上的纤夫-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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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村子里有两个学校,一个中学,一个小学,中学大门顶上一溜儿焊着七个字,原本为“谢家湾初级中学”,现在已经毁掉了大部分,变为:“XX湾初XXX学”了。
学校不大,一个院子,外带一个操场,然而这所学校一无篮球二无足球,只乘半个破篮圈挂在墙角上。于是与其说是操场还不如说是放牛场包贴切一些,因为上面长着欣欣向荣的草,正是牛羊的好去处。操场前还有两棵横生的大槐树,据说这两棵树和学校的寿命一样长,也算是这学校的兄弟了吧!然而上面居然刻着些字。左边那上面有:“年年月月,月月日日都在想你!”题曰“李太白”。右边那棵上更绝:刻了一把古剑,上面写道:“我恨不能杀了你,因为我X你”题曰:“工部侍郎或千秋浪子杜牧”。
令人吃惊的是,这么一个破烂学校,年年升学率都居高不下,此校校长解释道:“因为学生少,教师少,所以校内讲话的少,所以就安静,所以学生成绩就好!”而村里老人说村子是宝地“地头双龙加地尾双龙外加一个行云布雨的神龙共五条龙,怎能不让学生成绩好,分数高?”
谢子云就在这个学校里上初中。中学一溜儿两瓦房叫教室,大约只有四五间。这学校从初一到初三一共三个班。村里有人就着学生便利,在学校对面开了几家小店,生意竟也兴隆,每次几角几角的进出,倒也能赚十几块钱。
半个月后的某天子云从学校回家,刚走到校门口,竟发现路上早已被车子塞满了。车队一直拖到谢大宝家门口,车有八九辆,清一色的蓝帆布盖着。里面几只头领似的树苗,从缝里探出鬼一般分叉的头用碎湿土包着。几个头凑在一起竟成了钟馗也录不下来的小表。这些个不会说话的东西,看这壁厢来往往的世人露出不屑一顾的颜色。
大宝家院子里外乱哄哄一片,领头的车子被几辆手扶拖拉机挡住,拖拉机车厢里坐着一群人,手拿着各种各样的农具:铲子,锄头之类的,个个怒气冲冲。院子里另一群人围住谢大宝,一边用手比划着,一面杂七杂八的嚷:“你们怎么搞的!”
“叫我们怎么办?”
“上头的命令,你这样做……”
谢大宝一面躲一面挣开道:“这关我什么事?你们自己搞不好,偏来怨我……一面又道:”我管什么……,你放手,拉我干啥……“
“你村长,你不管谁管!”来人连拖加拽拥着大宝出了门。谢大宝无路可走只得朝众人扬了扬手道:“乡亲们,这是干啥呀?好端端的,有话慢慢说,有事好商量吗!”
那面人喊道:“商量个屁!必你妈的鸟!你滚回去没你事!”又嚷道:“对,关你鸟枪,他敢动咱地里一根草刺,老子砸了他的车还打折那狗腿!”又道:“他凭啥来糟蹋在庄稼地,咱凭什么……”
“种树,防风固沙,又可以成材卖钱,对大家有好处的!”那边人不再叫喊反而渐渐静了下来。
谢大宝呆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拖拉机上老百姓还在不住的嚷:“什么鸟好处,你们哪个敢来说说他好处,我呸,老子们剁了你那鸟枪才好!”又道:“你要敢种,咱要不废了你这杂种,咱就不是人。”有几块砖头从人群中飞出来砸在汽车玻璃上。“哗啦”一声碎了几块。
来人也不敢再吭一声,都朝后退了几步。
谢子云无暇再看,匆忙穿过人群,一不小心踏了别人一脚,头也不回,一溜烟窜回家里,见父母都在桌旁等他回来吃午饭。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谢母问道:“跑哪了!”
“村头人多,车子又都在路上,挤了半一才挤过来!”谢子云拉了一双筷子就吃。
“都是这个村长,要甚么?”谢父道。
“人可多啦,乱糟糟的,再不好,打了起来,那汽车窗被玻璃都被砖头砸掉了!”子云抬起头道。
谢父皱了皱眉道:“你那走路最好绕站点,离他们远点,仔细砖头被误打了!”谢子云忙道:“没事的还没真打呢!”
“怎么打起来?总是打不起来的,在别人一亩三分地上,那些鸟顶多说两句!”谢父夹了块肉放到他儿子碗里道:“多吃几块,有营养的!”
“爸,你说,种的什么树的啊!”谢子云一边扒饭,一面含混地问道。
“我怎么晓得,不知谁又抽风了!”谢父道:“吃饭时不敢说话,仔细噎了,吃完饭再说!”他话刚说了一半。
“是抽……”谢子云突然从椅子跳起来,用尽地咳咳:噎死了!“
“饭也堵不住嘴!”谢母轻声责备道,一面又用手轻拍子云的后背。
“别,别动!”谢子云哑着嗓子道,然后快步走到外面,呼地喷出一大口菜来,便立即有鸡来啄食。
“怎么了?”
“沙子,有沙子,咯牙了!”他咕哝着嘴说:“沙子这么多,淘米是怎么淘的?简直在沙堆里了!”
“什么沙子,就你牙里有分金路,别人怎么吃不到?”谢母不满的说:“有本事自己去做!”谢母找到了说教的资本便要开始如黄河决口一发而不可收拾的训教了“就你们爷俩尊贵!你们小学老师怎教你们的这‘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吗?饭你们倒没那个帮一手,人家忙里忙外刷锅洗碗还要喂猪打狗!一吃饭毛病就来了,挑三剔吧的,有本事自己做去!”
谢母就此打祝谢子云暗自庆幸,稀哩呼噜扒了饭,提起书包便走。谢父端着碗追出来道:“离打仗的人远点!”
太阳挂在天上,无精打采的像个傻瓜,弄得谢子云也像个傻瓜。谢子云这么想着,便想起了两个傻瓜的故事:从前有两个傻瓜快乐地生活在森林里,忽然一天,大傻瓜聪明起来。他再也不愿和那个傻乎乎的东西生活在一个地方了,便悄悄的离开小木屋卷入了社会纷争中去,只剩下小傻瓜孤单的过日子。
从此他们都快乐不起来了。一个纠于你争我抢尔虞我诈的地方,另一个孤零零的身影时常映在寂寞的水边。
“要是这样,我宁愿做个傻子,无忧无虑的多快乐?”谢子云一面想,一面这么自言自语。他又想:“疯狂了,不要命了!人在社会中,脚不能悬在家中走路,倒是踏实点好!”想到这里,步子倒也轻快了不少,走得也比较踏实。
路过谢大宝家门口时,见人群早已散去,大门紧闭。门上还隐约有着残破的,已经落白的春联:“去旧迎新,春回大地,万事好!苦尽甜来,生机复苏,百业旺!”谢子云默默注视了一会。两扇大门的门鼻子似科被刚才碰掉了,空剩下两个洞。倒沉静的像两只眼睛,深深的安静地洞起视着这里的一切。
“去旧迎新?去……旧迎……新?”谢子云念了两遍,径直向学校走去。太阳好像忽然变热了起来。他开始担心起:假始种上树苗,经太阳一晒,没人管准死,栽也是自费气力。
一路到学校,学校依旧是老模样,灰溜溜的风,烂窗棂的教室,立在那里活像一个落魄的文人。然而,文人终究比他聪明的多。文人至少还有一些类似于“之呼者也”之类的颂词来装饰门面,然而他不能,这比文人诚实一些,又比文人多些“不管风吹浪打,胜利闲庭信步”的坦然。譬如,在下雨天黑,人终究要打伞,有几个拿伞不打的英雄又偏要喧嚷些卿卿我我的小把戏。老房子却木鸟似的愣在那里,望着这些花花绿绿的小丑,忍不住偷笑,却又不敢大笑。身子骨虽然粉了,但还不能碎。碎了,底下的孩子怎么办?
谢子云跳到门槛外,见来的尚早,门还没有开。“走窗户吧!”他笑道:“又得翻窗了!”一面思索着:“有门没门还一样?”
他下了走廓绕过山墙,来到了房子的第一个窗户下。他一只手举起书包,另一只手拔下了一根护栏的半截钢筋,便放了书包进去。然后又拉几下其余的钢筋一用力,脚向上一纵,再一纵便上了窗台,先把右脚从大洞里伸进去,然后再探了整个身子进去。忽然左脚一滑,一屁股夹在那窗户里,幸亏双手还攀了钢筋没放,便没有摔了去的危险。“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子云翻身进去,拾了书包“啪啪”掸掉上面的灰尘,顺手往自己桌上一摔,又顺着原路跳出屋外。他刚刚翻到窗外,教室门却突然开了。子云一回头见胖子周芹正把一串钥匙从锁孔里往外拔。
“哎,你怎么不早来,害得我爬窗户,就少没被留校教师逮到当贼打了!”子云没好气的说。
“你这人这么横,我又没叫你爬窗户,你下次再爬啊,活该摔断腿了!”那胖子笑盈盈反击,手仍把钥匙往外拔。
“断了你一个?我明年清明可就有事干喽!”胖子更笑了,脑门沁出细细的汗珠来。可钥匙像粘胶粘了一般,不愿从锁孔里下来。
“干什么,想替我扫墓么?这样来看,我还是幸福的,你连个扫墓的都没有,哼哼!”谢子云得胜似的笑道。
“傻瓜,还不快来帮个忙,这锁死掉了的?”周芹用力拧着锁。
“你不傻,你多聪明,聪明才智到连一个小锁也搞不好!”子云踌躇满志地拔钥匙,那钥匙果然吃紧,怎么也拔不出来。
“哟,你也是聪明绝顶,一个钥匙都拔不出来,真是个伟人,啧啧!”周芹在一旁逍遥自在的说道。
子云头上更冒了汗,忽然他道:“你聪明不次于猴子啊,开锁竟能让钥匙跟在锁里,掉下来,要是小偷来了,可真得感谢你啊!”
“去你的,没本事拔掉就算了,别在浪费时间了。”
有事找人去,这现在学校里,除了我没第一个人?玩争辨道。
“你放屁,我不是人?你才不是人呢?伪……伪才能来的?”周芹现了挠了挠后脑勺:“伪君子,真小人!”
“我是伪君子?……嗯,的确是什么为的,伪君子?”谢子云笑道:“你真是个小子!没成熟啊,你睁开眼看看,你以为这世界上有几个不是伪君子!什么名人,学者之美的,什么宣传家,什么这个家那个家的,全他妈见风就是雨,见浪就转舵的家伙,哪个不是乱说些话,很不配饭吃的种子。我看这世界上除了咱老百姓务实在之外,其余全是他妈的混蛋!”
“胡扯!什么逻辑?”周芹一把拉开子云:“你倒真会挑剔别人的,你这种人,专长两只眼睛盯着别人的毛病,自己像个傻瓜,倒要求起别人来了!”突然钥匙从锁孔里“啪啦”一声滑到谢子云脚下。
“见鬼!”谢子云回到自己位置上傻笑。
学校是块无尽的宝藏,尤其对做小本生意的人来说。学生无疑等于利润。学校的大门口原有两家小店。这两家小店占尽了学校的天时地利人和,生意好的不得了。靠东边这家主人姓王,外号王八两,简称王八。此人做生意有方,你去称一斤东西,他常常给你八两。他时常想这大人太抠了,常常因为五钱、一两的东西闹到他房里,一来影响他生意,二来影响他情绪。“什么八两、一斤的还不都一样!”他常常这么自言自语。这几年他“声名”鹊起,只好不卖菜了,专卖小学生吃的零食之类的。因为只有小孩子才不会理会他什么半斤八两的。
自古同行是冤家!他对面的那老头赵葫芦时常这么过人宣传:“他好扣人家称弄些亏心钱又不能带坟里去!就是死了,也不得好死!”
这边学校已经上课了。学生一上课,两家里就静悄悄的,一点儿响动也没了。
这是两家店主最无聊的时候。赵葫芦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叮叮噹噹地数着几个银币。他想今年的阴雨大,麦子浆没落实在,就是收上来饱的也少,麦子挣不了多少钱,就靠这一片儿小店了。那该死的儿子赵仁树倒是很宽裕,但除了逢年过节,平时是一个子儿也不给他。他不由的一阵辛酸,又一想“谁家不是这样,王八两的麦子全倒了,收都难收;他拿倒白养一个傻儿子连个媳妇也没过上,他那片店儿,只靠卖些零食给持着,怎么也没几跟我比!”他心里顿时宽慰了许多,便眯着眼打起盹来。
忽然外面下课铃打响了,这仿佛一声追魂曲,硬把赵葫芦从九天云外拉了回来。赵葫芦摸摸稀稀啦啦的胡须,拉开门,顺手拉到揭开盖在小食品摊上的布。突然,他一抬头,猛得瞥见学校门口又多了一家摊子正堵在门口,四周围了许多学生,他揉揉眼睛,才看清是王八两。“可恶!抢生意骑到人头上来了!”他一下子怒火冲烧,三步两步窜了过去。
“王八,你干什么?”赵葫芦红着眼扑到王八两面前,顺手一掀,王八两猝不及防踉踉跄跄跌倒在地。
“你杂种,疯了么?”王八两坐在地上鼓圆了眼。
“干什么?老子让你知道不是好欺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