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山堂外记-第8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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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作《浣溪沙》一阕，曰：“草草杯盘访玉人。灯花呈喜坐添春。邀郎觅句要奇新。黛浅波娇情脉胍，云轻柳弱意真真。从今风月属闲人。”众传观叹赏，独恨其末句失意。景卢续《临江仙》曰：“绮席留惟惟正洽，高楼佳气重重。钗头小篆烛花红。直须将喜事，来报主人公。桂月十分春正半，广寒宫殿葱葱。娥相对曲栏东。云梯知不远，平步蹑东风。”孙满酌一觥相劝曰：“学士必高中！此瑞殆为君设也。”已而，景卢果奏名赐第，余皆不偶。
绍兴辛已，金遣使来修好，洪景卢往报之。入境与其伴约，用敌国礼，伴许诺，故沿路表章皆用在京旧式。未几，乃尽却回，使依近例易之。景卢不可。于是扃驿门，绝供馈，使人不得食者一日，又令馆伴者来言。景卢等惧留，不得已，易表章授之，供馈乃如礼。景卢素有风疾，头常微掉，时人为之语曰：“一日之饥禁不得，苏武当时十九秋。传语天朝洪奉使，好掉头时不掉头。”太学诸生衍作《南乡子》词诮之曰：“洪迈被拘留，稽首垂哀告彼酋。一日忍饥犹不耐，堪羞！苏武争禁十九秋。厥父既无谋，厥子安能解国忧？万里归来夸舌辨，村牛。好摆头时便摆头。”
淳熙间，车驾宿戒幸玉津园，命下，忽大雨，有旨许从驾官带雨具。将晓，有晴色。已而，天宇豁然，洪景卢时为待制，进诗云：“五更犹自雨如麻，无数都人仰翠华。翻手作云方怅望，举头见日共惊嗟。天公的有施生妙，帝力堪同造物夸。上苑春光无尽藏，何须羯鼓更催花？”越数日，扈从诣景灵宫，朝献，上赐和篇云：“春郊柔绿遍桑麻，小驻芳园览物华。应信吾心非暇逸，顿回晴意绝咨嗟。每思富庶将同乐，敢务游畋谩自夸。不似华清当日事，五家车骑烂如花。”后兵部尚书宇文价内引，上举此诗曰：“洪侍制用‘雨如麻’字，偶思得‘桑麻’可押。又其末句用‘羯鼓催花’事，故以‘华清’、‘车骑’答之。”价拱手称贺。
洪容斋、周益公尝侍寿皇宴，因谈淆核，上问容斋：“卿乡里所产？”容斋，番阳人也。对曰：“沙地马蹄鳖，雪天牛尾狸。”又问益公，公庐陵人也。对曰：“金柑五版荀，银杏水精葱。”上吟赏。又问一侍从，忘其名，浙人也。对曰：“螺头新妇臂，龟脚老婆牙。”四者皆海鲜也。上为之一笑。
赵公衡，宗室，居秀州，性和易，善与人款曲，但天资滑稽，遇可启颜一笑，冲口辄发，见者无不敬畏。因寡发，俗目为赵葫芦。洪景卢戏作《减字木兰花》曰：“家门希差，养得一枝依样画。百事无能，只去篱边缠倒藤。几回水上，轧捺不翻真个强。无处容他，只好炎天照作巴。”
衢州白沙渡酒馆败壁间，有题《油污衣诗》曰：“一点清油污白衣，斑斑驳驳使人疑。纵饶洗遍千江水，争似当初不污时。”洪景卢亟称之。
【叶】 〔字子昂，坐冬雷罢相。〕
乾道初，叶为谏议林安宅所击罢去，林遂副枢密。已而置狱，其言皆无实，林责居筠。叶乃召拜左揆。洪景卢草制曰：“既从有北之投，亟下居东之召。有欲为王留者，孰明去就之忠？无以我公归兮，大慰瞻依之望。”时叹其工。（洪在翰苑，一日草二十制讫，意以敏捷自喜。庭一老者向曝，问之，院吏父也。旧在东都亦供院役，及见东坡诸公。洪因曰：“今日二十余封，一时俱了。意苏公在，当时应只如此。”老吏曰：“然。但苏学士不曾捡册子耳。”洪为面赤。）
沈詹盾事特坐叶丞相论恢复贬筠州，沈方售一妾，年十七八，携与俱行，处筠七年。既归，呼妾父母以女归之，犹处子时。人以比张忠定公咏。会稽潘方仲矩为安吉尉，献诗云：“昔年单骑向筠州，觅得歌姬共远游。去日正宜供夜直，归来浑未识春愁。禅人尚有香囊愧，道士犹怀炭妇羞。铁石心肠延寿药，不风流处却风流。”
【魏杞】 〔初为宗正少卿，使金定和议，及还，遂致大用。〕
乾道七年，魏丞相杞出守姑苏，请僧可观主北禅院。入院之辰，适值重九，指座云：“胸中一寸灰已冷，头上千茎雪未消。老步只宜平地去，不知何事又登高？”魏公击节不已。
【赵雄】 〔字温叔，尝以荐举待命逆旅，沽斗酒以碗饮，就盘中手攫猪头肉卷饼而食，势若风雨，卫士见其饮啖异人，奏之。孝宗亟召见，奇其状貌，且壮其言，遂自小官骤用为左史。〕
孝宗时，辞朝法甚严，虽蜀人守蜀郡，不远万里来见。有蜀守当朝辞，素不能文以为忧。其家素事梓潼神，夜梦神谓之曰：“两边山木合，终日子规啼。”会朝对，上问：“卿从峡中来乎？风景如何？”守即用前两语对。上首肯再三。翌日，谓宰相赵雄曰：“昨有蜀入对者，朕问峡中风景，彼诵杜诗以对，三峡之景宛在目中，可谓善言诗也。可与寺丞。”雄退朝，问守何以能尔？守不敢隐。雄曰：“吾固疑君不能及此，若留中，上再问，败矣。不若归蜀赴郡。”乃予宪节使。其后，神恃功为崇，家遂索焉。
孝宗时，有太守姓息，朝辞，阁门吏曰：“官人何谓诧姓？”守曰：“春秋有息妫，汉有息夫躬，非诧也。”赵温叔闻其语。守对罢，温叔奏事，上曰：“适有息其姓者朝辞，可谓诧也。”温叔即曰：“春秋有息妫，汉有息夫躬，非诧也。”上喜曰：“卿该博如此。”
孝宗时，上庠试卷，时经御览，辛丑大旱七月，私试《闵雨有志乎民赋》。魁士刘大誉赋中有“商霖未作，相传说于高宗；汉旱欲苏，烹弘羊于孝武”之句。时赵温叔为相，孝宗遂欲因此罢之。会有诏迎天竺观音，就明庆寺请祷，有为诗者曰：“走杀东头供奉班，传宣圣旨到人间。太平宰相堂中坐，天竺观音却下山。”温叔闻之，遂乞免。
【辛弃疾】 〔字幼安。先仕金，绍兴末，缚宋叛将归朝。一日，陈同父造访，将近，有小桥，同父引马三跃，而马三却，同父拔剑斩马首，徒步而行。幼安倚楼见之，大惊异，遂与定交。有二妾，曰田田，曰钱钱，皆因其姓而名之，并善笔札，尝代幼安答尺牍。〕
辛幼安居山日，尝欲止酒，赋《沁园春》云：“杯汝前来。老子今朝，点检形骸。甚长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苦眩，气似奔雷。漫说‘刘伶，古今达者，醉后何妨死便埋。’浑如此，叹汝于知己，真少思哉！更凭歌舞为媒，算合作平居鸩毒猜。况怨无大小，生于所爱；物无美恶，过则为灾。与汝成言：‘勿留亟去，吾力犹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则须来。’”一日，城中诸公载酒入山，幼安不得以止酒为解，遂破戒一醉，再韵前调云：“杯汝知乎？酒泉罢侯，鸱夷乞骸。更高阳入谒，都称斋臼；杜康初筮，正得云雷。细数从前，不堪余恨，岁月都将曲蘖埋。君诗好，似提壶却劝，沽酒何哉！君言病岂无媒，似壁上雕弓蛇暗猜。记醉眠陶令，终全至乐。独醒屈子，未免沉。欲听公言，惭非勇者，司马家儿解覆杯。还堪笑，借今霄一醉，为故人来。”
辛幼安遣兴《西江月》词曰：“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汉书·龚胜传》：“胜与左将军公孙禄议事不和，博士夏侯常劝之，胜以手推常曰：‘去。’”）
陈莘叟忆内，辛稼轩作《寻芳草》词嘲之，曰：“有得许多泪，更闲却许多鸳被。枕头儿放处，都不是旧家时，怎生睡。更也没书来，那堪被雁儿调戏。道无书、却有书中意，排几个人人字。”
长沙道中壁上有妇人题字，若有恨者，辛稼轩用其意为赋《减字木兰花》词曰：“盈盈泪眼，往日青楼天样远。秋月春花，输与寻常姊妹家。水村山驿，日暮行云无气力。锦字偷裁，立尽西风雁不来。”
南渡初，虏人追隆太后御舟至江西造口，不及而还，辛稼轩过其地，有感，赋《菩萨蛮》词曰：“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是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鹁鸪。”（末句谓恢复“行不得也”。）
辛幼安《晚春词》云：“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惜花长恨花开早，何况乱红无数。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迷归路。怨春不语，只有殷勤、画檐蛛网，尽日惹飞絮。长门事，准拟佳期又误。娥眉曾有人妒。千金纵买相如赋，脉脉此情谁诉？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休去倚危阑，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此词“斜阳烟柳”之句，怨刺颇深。寿皇见之，怫然不悦，然亦不罪也。
辛幼安有园亭，皆为赋词。一日，独坐停云亭，水声山色，竞来樽俎。意溪山欲援例者，遂作数语云：“甚矣吾哀矣！怅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几？白发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间万事。问何物，能令公喜？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情与貌，略相似。一樽搔首东窗里。想渊明《停云》诗就，此时风味。江左沉酣求名者，岂识浊醪妙理！回首叫云飞风起。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知我者，二三子。”稼轩每开燕，必命侍妓歌其所作，特好歌此词。自诵其警句曰：“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又“不恨古人吾不见，恨古人，不见吾狂耳。”每至此，辄拊髀自笑，顾问坐客何如？皆叹誉如出一口。既而，’又作一《永遇乐》，序北府事，首章曰：“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又曰：“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其寓感概者则曰：“不堪回首，佛俚祠下，一片神鸭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特置酒召数客，使妓迭歌，益自击节，遍问客，必使摘其疵？逊谢不可，客或措一二辞，不契其意，又弗答，然挥羽四视不止。相台岳珂，时年甚少，偶坐于席，率然对曰：“童子何知，而敢有议？然必欲如范文正以千金求《严陵祠记》一字之易，则晚进尚窃有疑也。”稼轩喜，促膝亟使毕其说。珂曰：“前篇豪视一世，独首尾二腔警语差相似，新作微觉用事多耳。”于是大喜，酌酒，而谓坐中曰：“夫君中予痼。”乃味改其语，日数十易，累月未竟。
稼轩园池中畜鱼，有鹭鹚群集其上，赋《鹊桥仙》谕之曰：“溪边白鹭，来吾告汝。溪内鱼儿堪数。主怜汝，汝怜鱼，要物我，欣然一处。白沙远浦。青泥别渚。剩有虾跳鳅舞。听君飞去饱时来，看头上，风吹一缕。”
辛幼安宁、理朝拥节钺奉身勇退，悉以家事付儿曹，作《西江月》云：“万事云烟忽过，一身蒲柳先衰。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早起催科了办，更量出入收支。乃翁依旧管｛此旦｝儿；管竹管山管水。”
【甄龙友】 〔字云卿，永嘉人，滑稽辨捷，名冠一时。〕
甄龙友尝游天竺，集诗句赞大士，大书于壁云：“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彼美人兮，西方之人兮。”孝宗临幸，一见赏之。诏侍臣物色其人。或以甄闻，且曰：“是温州狂生，用之恐败俗。”上曰：“朕自识拔，卿等勿阻也。”趣召入见，上问曰：“卿名龙友，何义云然？”甄仓猝不知所对，上不怿，龙友退，乃得思之曰：“何不云陛下为尧舜之君，故臣得与夔龙为友。”悔恨久之。（时蜀人王过有隽声，犹在选调，宰相荐之上殿，孝宗率尔问曰：“李融字若川，何谓？”过即对曰：“天地之气，融而为川，结而为山，李融之字若川，如元结之字次山也。”上大喜，诏除翰林院编修。）
甄龙友尝游西湖，作《大佛头赞》云：“色如黄金，面如满月，尽大地人，只见一橛。”禅子多称之。
甄龙友尝游僧舍，僧具馔延款。甄见有雌鸡久畜，请烹为供。僧曰：“公能作颂，予当不靳也。”龙友援笔题云：“头上无冠，不报四时之晓；脚根欠距，难全五德之名。不解雄先，但张雌伏。汝生卵，卵复生子，种种无穷；人食畜，畜又食人，冤冤何已？若也解除业障，必须割去本根，大众煎取波罗香水，先与推去头面皮毛，次运菩萨慧刀，去心肠肝胆。咄、香水源源化为雾，镬汤滚滚成甘露。饮此甘露乘此雾，直入佛牙深处去，化生彼国极乐土。”僧笑曰：“鸡死无憾矣。”乃烹以侑酒，尽欢而去。
楼宣献自西掖出守永嘉，以首春觞客，甄龙友预坐席间，谓公曰：“今年春气，一何太盛？”公问其故，甄曰：“以果奁甘蔗，知之根在公前而未已。”至此，公大笑，为罚掌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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