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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烟消云散-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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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得了。你再去烫一壶酒来。”

  “酒够了,酒够了。”周少棠说,不必再烫,有粥我想吃一碗。”

  “预备了香粳米粥在那里,酒还可以来一点。”

  “那就以一壶为度。”

  喝完了酒喝粥,接着又喝茶,而唐子韶却无回来的消息,周少棠有些踌躇了。

  “周老爷,”月如从里间走了出来,是重施过脂粉了,她大大方方地说:“我来打口烟你吃。”

  “我没有瘾。”

  “香一简玩玩。”

  说着,她亲自动手点起了烟灯,自己便躺了下去,拿烟签子挑起烟来烧。丫头端来一小壶滚烫的茶,一盘松子糖,放在烟盘上,然后一言不发地退了出去。

  “烟打好了。”月如招呼:“请过来吧!”

  周少棠不由自主地躺在月如对面,两人共用一个长枕头,一躺下去便闻到桂花油的香味。

  魔障一起,对周少棠来说,便成了苦难,由她头上的桂花油开始,鼻端眼底,触处无不是极大的挑逗。“周少棠啊周少棠!”他在心中自语:“你混了几十年,又不是二三十岁的小伙子了,莫非还是这样子的‘嫩’?”这样自我警告着,心里好象定了些,但很快地又意乱神迷了,需要第二次再提警告,就这样一筒烟,还没有到口,倒已经在内心中挣扎了三四回了。

  月如终于打好了一个“黄、长、松”的烟泡,安在烟枪“斗门”上,拿烟签子轻轻地捻通,然后将烟枪倒过来,烟嘴伸到周少棠唇边,说一声:“尝一口看。”

  这对周少棠来说,无异为抵御“心中贼”的一种助力,他虽没有瘾,却颇能领略鸦片烟的妙处,将注意力集中在烟味的香醇上,暂时抛开了月如的一切。

  分几口抽完了那筒烟,口中又干又苦,但如“嘴对嘴”喝一口热茶,把烟压了下去,便很容易上瘾,所以他不敢喝茶,只取了块松子糖送人口中。

  “周老爷,”月如开口了,“你同我们老爷,原来就熟悉的吧?”

  “原来并不熟,不过,他是场面上的人,我当然久闻其名。”

  “我们老爷同我说,现在有悠扬事,要请周老爷照应,不晓得是什么事?”

  一听这话,周少棠不由得诧异,不知道她是明知故问呢,还是真个不知?想一想,反问一句:“老唐没有跟你谈过?”

  “他没有。他只说买的一百多亩西湖田,要赶紧脱手,不然周老爷面上不好交代。”

  “怎么不好交代。”

  “他说,要托周老爷帮忙,空口说白话不中用。”月如忽然叹口气说:

  “唉,我们老爷也是,我常劝他,你有亏空,老实同胡大先生说,胡大先生的脾气,天大的事,只要你老实说,没有不让你过门的。他总觉得扯了窟窿对不起胡大先生,‘八个坛儿七个盖’,盖来盖去盖不周矣,到头儿还是落个没面子,何苦?”

  “喔,”周少棠很注意地问:“老唐扯了什么窟窿?”

  接下来,月如便叹了一大堆苦经,不外乎唐子韶为人外精明、内糊涂,与合伙做生意,吃了暗亏,迫不得已在公济典动了手脚。说到伤心处,该然欲涕,连周少棠都心酸酸地为她难过。

  “你说老唐吃暗亏,又说有苦说不出,到底是啥个亏,啥个苦?”

  “周周老爷说说不要紧。”月如间道:“胡大先生有个朋友,这个姓很少见的,姓古,周老爷晓不晓得?”

  “听说过,是替胡大先生办洋务的。”

  “不错,就是他这位古老爷做地皮,邀我们老爷合股。当初计算得蛮好,哪晓得洋人一打仗,市面不对了。从前‘逃长毛’,都逃到上海,因为长毛再狠,也不敢去攻租界。一到洋人要开仗了,轮到上海人逃难了,造好的房子卖不掉,亏了好几十万。击老爷你想想,怎么得了?”月如又说:“苦是苦在这件事还不能同胡大先生去讲。”

  因为第一,唐子韶当年曾有承诺,须以全副精力为胡雪岩经营典当,自己不可私营贸易。这项承诺后来虽渐渐变质,但亦只属于与胡雪岩有关的生意为限,譬如收茧卖丝之类,等于附搭股份,而经营房地产是一项新的生意。

  “再有一个缘故是,古老爷是胡大先生的好朋友,如果说跟古老爷一起做房地产亏了本,告诉胡大先生,他一定会不高兴。为啥呢?”月如自问自答:“胡大先生心里会想,你当初同他一起合伙,不来告诉我,亏本了来同我说,是不是要我贴补呢?再说,同古老爷合伙,生意为啥亏本,有些话根本不便说,说了不但没有好处,胡大先生还以为有意说古老爷的坏话,反而会起误会。”

  “为啥?”周少棠问道:“是不是有不尽不实的地方?”

  月如不作声,因为一口烟正烧到要紧地方,只见她灵巧的手指,忙忙碌碌地一面烘一面卷,全神贯注,无暇答话,直待装好了烟,等周少棠抽完,说一声:“真的够了,我是没有瘾的。”月如方如搁下烟签子,回答周少棠的话。

  “周老爷你想,人在杭州,上海的行情不熟,市面不灵,怕胡大先生晓得,还不敢去打听,这种生意,如果说会赚钱,只怕太阳要从西面出来了。”

  这话很明显地表示,古应春有侵吞的情事在。周少棠对这话将信将疑,无从究洁,心里在转的念头是:唐子韶何以至今未回,是不是也有设美人局的意思?”

  这又是一大疑团,因而便问:“老唐呢?应该回来了吧?”

  “是啊!”月如便喊来她的丫头失照:“你走快点,到公济看老爷为啥现在还不回来?你说,周老爷要回府了。”

  丫头答应着走了。月如亦即离开烟榻,在大冰盘中取了个天津鸭梨,用一把象牙柄的锋利洋刀慢慢削皮,周少棠却仍躺在烟榻上,盘算等唐子韶回来了,如何谈判?

  正想得出神时,突然听得“啊唷”一声,只见月如右手捏着左手拇指,桌上一把洋刀,一个快削好了的梨,不用说,是不小心刀伤了手指。

  “重不重,重不重?”周少棠奔了过去问说。

  “不要紧。”月如站起身来,直趋妆台,指挥着说:“抽斗里有干净帕儿,请你撕一条来。”

  杭州话的“帕儿”就是手绢。周少棠拉开抽斗一看,内有几方折得方方

  正正的各色纺绸手绢,白色的一方在下面,随手一翻,发现了薄薄的一本书。

  “这里还有本书。”

  周少棠顺口说了这一句,正要翻一翻时,只听得月如大声极叫:“不要看,不要看,”

  周少棠吓一大跳,急忙缩手,看到月如脸上,双颊泛红,微显窘色,想一想恍然大悟,那本不能看的书是什么。

  于是他微笑着抽出一条白纺绸手绢,拿剪刀剪一个口子,撕下寸许宽的一长条,持在手上,另一只手揭开粉缸,伸两指拈了一撮粉说道:“手放开。”

  等月如将手松开,他将那一撮粉敷在创口上,然后很快地包扎好了,找根线来缚紧,“痛不痛?”周少棠问,但仍旧握着她的手。

  “还好。”月如答说:“亏得你在这里,不然血一定流得满地。”说着,她在手上用了点劲想抽回去,但周少棠不放,她也就不挣扎了。

  “阿嫂,你这双手好白。”

  “真的?”月如问道:“比你太太怎么样?”

  “那不能比了。”

  “你的太太很年轻吗?”

  “她属羊的。”周少棠问:“你呢?”

  “我属牛。”

  “她比你大多了。”周少棠牵着她的手,回到中间方桌边,放开了手,各自落座。

  “梨削了一半。。”

  “我来削。”周少棠说:“这个梨格外大,我们分开来吃。”

  “梨不好分的。”月如说道:“你一个人慢慢吃好了。梨,化痰清火,吃烟的人,冬天吃了最好。”

  “其实,我同你分不分梨无所谓。”周少棠说:“只要你同老唐不分梨就好了。”

  “梨”字谐音为“离”,彼此默喻,用以试探,月如抓住机会说了一句切中要害的话。

  “我同老唐分不分离,完全要看你周老爷,是不是阴功积德了。”

  “言重,言重。我哪里有这么大的力量。”

  “不必客气。我也听说了,老唐会不会吃官司,完全要看周老爷你肯不肯帮忙,你肯帮忙,我同老唐还在一起,你不肯帮忙,我看分离分定了。”

  周少棠这时才发现,她对唐子韶的所作所为,即使全未曾参预,定必完全了解,而且是唐子韶安排好来眼他谈判的人。然则自己就必须考虑了,要不要跟她谈,如果不谈,现在该是走的时候了。

  但一想到走,顿有不舍之意。这样就自然而然在思索,应该如何谈法?决定先了解了解情况再作道理。

  于是他问:“阿嫂,你晓得不晓得老唐亏空了多少?”

  “我想,总有三四万银子吧?”

  “不止,”

  “喔,是多少呢?”

  “起码加个倍。”

  一听这话,月如发愣,怔怔地看着周少棠——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主平最凄凉的事,居然挤出来一副“急泪”。

  周少棠大为不忍,“阿嫂,你也不必急,慢慢商量。我能帮忙,一定帮忙。”他问:“老唐眼前凑得出多少现银?”

  “现银?”月如想了一下说:“现银大概只有两三千,另外只有我的首饰。”

  “你的首饰值多少?”

  “顶多也不过两三千。

  “两个两三千,就有五六千银子了。”周少棠又问:“你们的西湖田呢?”

  “田倒值一万多银子,不过一时也寻不着买主。”

  “西湖田俏得很,不过十天半个月,就有买主。”

  “十天半个月来得及,来不及?”

  这句话使得周少棠大为惊异,因为问到这活,就显得她很懂公事。所谓“来得及,来不及”,是指“马大老爷”复命而言,。即受藩宪之委,当然要克服复命,如果事情摆不平,据实呈复,唐子韶立郎便有缧绁之灾。

  照此看来,必是唐子韶已彻底研究过案情,想到过各种后果,预先教好了她如何进言,如何应付。自己千万要小心,莫中圈套。

  于是他想了一下问说:“来得及怎么样,来不及又怎么样?”

  “如果来得及最好,来不及的话,要请周老爷同马大老爷打个商量,好不好把公事压一压,先不要报上去。”

  “这恐怕难。”

  就在这时,周少棠已经打定主意,由于发现唐子韶与月如,是打算用施之于胡雪岩的手法来对付他,因而激发了报复的念头,决定先占个便宜再说。

  “阿嫂,”他突然说道:“船到桥头自会直,你不必想太多。天塌下来有长人顶,等老唐来了,商量一个办法,我一定帮你们的忙。不过,阿嫂,我帮了忙,有啥好处?”

  “周老爷,你这话说得太小气了。”月如瞟了他一眼:“好朋友嘛,一定要有好处才肯帮忙?”

  “话不是这么说,一个人帮朋友的忙,总要由心里发出来的念头,时时刻刻想到,帮忙才帮得切实。不然,看到想起,过后就忘记了,这是人之常情,不是小气。”

  “那么,你说,你想要啥好处。”

  “只要阿嫂待我好就好了。想起阿嫂的好处,自然而然就会想起阿嫂交代给我的事。”说着,周少棠伸出手去,指着她的拇指问:“还痛不痛?”

  “早就不痛了。”

  “我看看。”周少棠拉住她的手,慢慢地又伸手探入她的袖筒,她只是微笑着。

  “好不好?”她忽然问说。

  “什么好不好?”

  “我的膀子啊!摸起来舒服不舒服?”

  “舒服,真舒服,”

  “这就是我的好处。”月如说道:“想起我的好处,不要忘记我托你的事。”

  “不会,不会!不过,可惜。”

  “可惜点啥?”

  “好处太少了。”

  “你要多少好处?”说着,月如站起身来,双足一转,索性坐在周少棠的大脚上。

  这一下,周少棠自然上下其手,恣意轻薄。不过他脑筋仍旧很清楚,双眼注视着房门,两耳细听楼梯上的动静,心里在说:只要不脱衣服不上床,就让唐子韶撞见了也不要紧。

  话虽如此,要把握得住却不大容易,他的心里象火烧那样,一次又一次,想作进一步的行动的意念越来越强,到快要真的忍不住时,突然想到了一个法子,推开月如,将靠穿一张半桌上放着的一杯冷茶,拿起来往口中就倒,“咕嘟、咕嘟”一气喝完,心里比较舒服了。

  但他不肯就此罢手,喘着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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