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想--亦舒(全)-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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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时,便不会有受骗感觉。
又不是有真金白银损失,无所谓啦,这样看得开,不外是因为历年来我也不知有多少未履行的承诺吊在半空。
可以算啦
有一位朋友,口头禅是可以算啦。
他太太五百万买了一幢公寓,住了一年多,卖了六百万,正在嘀咕没有赚足,他便笑道:「算啦,又白住了那麽些日子,又还赚了现金,可以了。」
听在耳中,如醍醐灌顶,马上活学活用,真的,稿费本应加一百倍,可是既然加了,一块钱也聊胜於无,算了。
还有,读者本该爱我爱得死脱,现在居然也看别人的小说,怎麽办呢,唉,也只得算了,至要紧大家都有生意,可以啦。
粤人比这更智慧,他们有一句俗语叫得些好意需回头。
真的,哪有那麽多好事会同时降临在同一人身上,但凡不用亏蚀老本,已是上上大吉,什麽都嫌不够,老是要要要要更多,实在讨厌。
打到九折,就算了,要我十足照付,也可以,什麽,连隔壁的帐都计我头上?哟,施比受有福,亦无所谓。
为什麽乐意做顺民?嗳,据理力争,更加浪费时间精力,弄得不好,只有招致更大侮辱。
可以的,算了。
邋遢
不计较生活细节大抵也就是邋遢了。
有谁认为不够抽屉放衣服杂物,没问题,立刻退位让贤,清仓,把所有东西丢进一只胶袋,不要紧,就这样可以过三年,会不会不舒服?放心,你要是快乐,照样快乐。
数全家最不修边幅,大部分衣服还在纸箱里没拆出来,看样子也全过时了,更不必去理它,碰到报馆或老板请客,乾脆现买。
天性使然。非也非也,曾经一度,疙瘩得裤管如果不是刚刚垂在脚板面某处会叫裁缝师傅连改三次。
日久发觉类此种种,统统系白填限,镜花水月,徒劳无功,不过是自寻烦恼,因而改变作风。有时读到同文说,他拒用免浆熨床单,就会莞尔,可以想像,他的衬衫也必定是全棉全麻,非得雇一个人,专门服侍衣物不可。
年轻时,不穿钉塑胶纽扣的衣服,一定要贝壳纽子才买,有野心无才能,倒扣八十分。
现在对家务助理说:「这个不必熨,穿几个小时,又该扔进洗衣机,别槽塌能源」,心境一向比同龄友人苍茫,自己虽然邋遢,却还顶欣赏人家认真,懂得其中心思,因为,从前,我不是这样子的。
可以吗
美总统奇连顿往视察某场地,道旁有平民等候观其风采,一男子见到他,即时扬声道:「总统先生,你那医疗政策如何如何不是……」
奇连顿其实已走过那男子,闻言,终於忍不住,回头答:「不,你的意见不公平」,男子继续叫嚣,奇连顿不理保安人员劝告,走近男子,面对面,与他辩论一二分钟之久。
身为华人,看见这种场面,羡慕得落泪。
美利坚合众国内政千疮百孔,对外又强凶霸道,可是只要有一日平民可无後顾之忧与总统对话,而该晚辗转反侧的可能只是总统先生,就会有人愿意移民美国。
我们常常读到报导称赞,某官十分亲民,这是先入为主的观点——官活该高高在上,目中无人不算缺点,愿亲民则是皇恩浩荡?
国家在进步中,表面繁华开放,不过,官民若在可见的将来没有对话的可能,进步则仍然非常虚浮。
希望九七後平民递完请愿信之後仍可回家看电视睡觉。
小巴士
真为九座位的小巴著迷。
试想想,一载载九个人,多麽幸福,一家三口去接飞机,对方一家四口,一起坐得舒舒服服,还剩两个位子,绰绰有馀,多多行李放得下。
车位折叠起,又随时可搬运抬抬凳凳,花盘杂物,货车一样。
车身比较高,视野通透,一清二楚,长途旅行,後座两排可以睡两个人。
难怪有孩子的人家统当它是恩物。
从前小巴性能稍逊,此刻力求进步:四轮驱动、风油肽、五前速、冷暖气、音响…应有尽有,简直可以住在里头。
到了某一年纪,进入某种心态,人会觉得一辆小巴比宾跑或是波子更加可爱。
都会成长的人对户外运动不是那麽投入,可是每次看到别人的九座位车顶上绑著独木舟,车尾架上又有两辆脚踏车,倒也羡慕。
他们时常穿州过省,越过国界,毋远弗届,一开车十多小时视作等闲。
座驾非扎实不可。
从宽处理
我们家格言是从宽处理。
自穿衣服开始,该穿中码的买加大码,丢进洗衣机乱洗一通再扔到乾衣机烘乾,噫,刚刚好,从来不用试身,省得烦。
时间上也要宽容,极少约人,因为未必可以准时,上午八时起床,慢慢磨,商量、考虑、探索到什麽地方午膳,往往延至中午才出门。
工作也是,长篇没有题材,先做短篇,结果一写三十个短篇,长篇仍拖著,对自己真是宽得无可再宽,延年益寿,全靠这样。
那麽,推己及人,对旁人也要有伸缩性,家务助理工夫交不足?不要紧,替他补够,售货员服务不周到?不予计较,到别家去。
换句话说,任河对生计没有影响的事,都宜得过且过,马马虎虎,笼笼统统算数。
这一盘菜不新鲜不要紧,少吃几口好了,反正过几个小时,又吃第二顿,这种小事,何必紧抱原则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弄得神憎鬼厌大家下不了台、整天不高兴。
最从容最愉快最省时的方法是从宽处理,看官,这是在下多年处世的宝贵经验,切勿小觑。
延年益寿
科学家在寻找长春不老之方。
因为不甘心:「读了多年书,做了几年事,刚有点成绩,刚想回馈社会,可是我的身体已经开始崩溃!」
谁说不是,刚有点智慧,刚有点经验,已届退休年龄。
下一个世纪,科学家希望把人类平均寿命延长五十年,即系把衰老退化押後至一百二十岁。
古罗马时期,一般人只能活到二十岁,十九世纪初叶,是四十岁,今日已经很有进步了。
生活的质素其实比生命长度更重要,每一个人都应合理地愉快地度过每一日,适量的工作;一定的娱乐,心中有信仰有盼望。
有几个友人好似一直陷自己於不义,为了一个人,为了一件事,长年累月,忿忿不平,活至一百二十岁,也不能自牛角尖中钻出,浪费生命。
太聪明,要求过高的人,反而不懂得自得其乐,自寻开心。
凡事听不出来看不出来,不予计较,闲时欣赏明月清风,一定是延年益寿之道。
出名
我们当然都愿意比现在更出名,干文艺工作,名来了,利还会远吗,名利双收,谁会抗拒。
可是,更加出名,也得看看是出怎麽样的名。
我是一个写作为生的人,倘若有朝一日出名,希望是因为我的文字吸引读者,一传十,十传百,有口皆碑,於是哗啦,一举成名。
而不希望是因为拍了一则广告,语不惊人死不休,故为公众认识,也不希望是因为有一日穿著奇装异服,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照片被刊在报上的缘故。
这样挑剔,活该一世出不了名?
也不希望借助任何知名人士、突发事件、组织机构而出名。
我愿意我出名,是因为我写得好,不因为我生活正常,或是中了六合彩,或是特别懂得化妆,或是在别处有份优差,或是手持七国护照。
我愿意读者尊重我、爱护我、喜欢我,统统因我的文字,他们毋需理会我长相如何,什麽年纪,住在何方。
出名有许多种,我只要出这一种。
否则情愿永不出名。
正途
有些孩子蹲在苹果箱上当街做功课也考到状元,有些读最好最严的私校硬是不及格。
两者都是极端罕见的例子,故此我们不能说名校无用,或是街头必然出九优生。
大多数孩子相信需要接受某一个程度上的协助,故此家长们仍需操心。
— —某亿万富翁扬言他未曾读毕中学,不代表教育制度不值一哂,那是非常罕见的一个幸运兼能干的人,不能以他为榜样,引致全城青年荒废学业。
大部份的普通人还是念完全部课程比较有发展。
老匡永远坚持写作讲天份,可是他本人不晓得多用功,一日功课未完,从不嬉戏玩耍,三十年来未曾脱过一天稿,可见他其实相信有天份的人更要勤力地写。
读一间严格的好学校,再加上孩子本身聪敏用功,想必如虎添翼,成绩有飞跃的颜色。
不要用懒惰试练你的天份,也不要太过相信孩子们个个会得出污泥而不染。
社会上不乏相貌奇佳又不用做什麽就名成利就的人,但那大概不是你同我,亦不是我们的邻居。
我们还是要循正途走。
赞不绝口
年轻与貌美,有不可分割的密切关系吧。
侄哥与女友齐齐出现,真叫人眼前一亮。
两人均高佻身段,容貌俊美,宛如电影或小说中走出来似,又还没有什麽打扮,一律牛仔布衬衫裤子、球鞋、大布包,可是赏心悦目,看在眼底,心里一阵舒畅。
那样明亮的眼睛,光洁的皮肤,宽挺的肩膀,修长双腿,站在一起,配衬到绝点,那样英俊的年轻人,活该同这般标致少女在一起,如此漂亮的女孩子,也真应配那位少年郎。
做长辈的满意得不能再满意,赞不绝口。
呵旁观者一向多事,很多时候,某与某都珠婚纪念了,大家还在纳罕,他同她倒底有何共同话题?还有,甲倒底在乙身上看到些什麽?还有,A和B简直要靠鹊桥才能沟通。
很少看到一对璧人。
最令人舒服的是,两个年轻人态度绝不亲蜜肉麻,可是神情中又有一股默契,处处体贴迁就,羡煞旁人。
今日的年轻人真正得天独厚,社会富庶开放,予他们自由选择及经济支持,事业与感情均可兼得。
没有
在过去悠长的岁月里,总有一日,是特别快乐而又值得纪念的吧。
说来听听。
呃,友人说,有一年他到加州迪士尼乐园游玩,不知怎地,天气特别好,人龙特别短,一个上午,畅快地玩遍廿多种游戏,快活赛神仙。
要我说?别人的不作数?
我的前半生中至快乐的一日?呃,应该有,让我想,呵,一定是有的吧,必然可以想得起来,但…可是我一直也并非不快乐,给我一点时间,最快乐,嗯:…必然可以想得起不应如此支吾?真是,不过,唉,这样吧,我也到迪士尼乐园,天气也不错,虽然挤一点,不过趁机会与前後左右可爱的小朋友大打交道,也算很开心。
我们这种十多岁就跳班进社会大学拚死命攻读的人,种瓜得瓜,多劳多得,一切在意料之中,一场考试接别一场考试,平日有温心有交功课,分数可想而知,没有太大的失望可言。
自然也没有意外之喜,所有起跌,也不外是一般普通人生活的遭遇,不是不能应付过去。
不,没有最快乐的一日。
出生地
对於上海,我已不复记忆,虽然有些天性精灵的人,思维可以回到三两岁的幼儿期去。
但我只知道有弄堂、有晒台、有外婆家、有方糕伏苓糕、有灵粮堂幼稚园,同时有一次,由家长带著到某学校礼堂去参观共军二万五千里长征的模型,还有,与三哥及弟去看白雪公主动画片。
我也记得母亲做手术,在家休养,把我送到外婆处寄住,外婆房内有只大橱,里边装满好吃的零食,呵,小阿姨来了,带来积木,走,到城隍庙买扇子去……
三哥回去过一次,轻轻说:「原来弄堂那样窄,屋顶相当矮」,儿时看实物比例当然大许多。
我醒觉而三哥沉睡,坐在他身边哭上一个小时他也不醒,这个忘不了。
还有,大哥与二哥自寄宿学校返家,他们都高大而遥远,这一切,都有小小黑白照片为证,我是个写小说的人,把记忆串连一下,略加润饰,已经有七分完整。
然後,然後我们便似蒲公英种子那样,飘洋过海,去到比较肥沃的土地,落地生根。
说真的,论到刻骨铭、心地想念一个地方,上海还不算,那只不过是我的出生地。
读者来信
某杂志最精采部分也许是读者来信。
与其说是读者来信,不如说是读者投诉。
每期起码占三五甚至七页篇幅,投诉来自各行各业、各式人等,抱怨公共设施服务奇差、商业机构不履行广告条约,以及日常生活中种种不如意事……
这个篇幅,可以说是所见过的最大型的读者服务版,到了最近,各方各路人马开始不住投诉杂专社内容不实不尽,要求道歉、更正,甚至扬言依法律行动起诉,奇是奇在编辑部原信照登,大有作者死作者贱之感。
而作者呢,不甘受攻击,亦在读者来信版内自辩之,那种滑稽突兀的感觉,非笔墨可以形容。
什麽人会去写那种杂志!!!
照一般规矩,文责并非由专栏作者自负,写作人固然要自律,可是能否全文照登,则由编辑部负责,应改、应删,甚至退稿,匀有一定准则,哪有任由作都胡写妄为,然后出了纰漏,叫作者拚老命自白之理!
不过说老实话,如此胡搞,真正精采,每次都先翻到读者版,看读者如何与作者对骂。
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