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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八洞天 作者:(清)笔炼阁-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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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认她是男子,欲与之为友,今既知是女子,决当与之为配。这媒人就要老黎做便了。”
  遂急急奔到黎家,要求黎竹做媒。正是:前此只思歌伐木,从今方欲咏夭桃。
  黎竹被莫豪央恳不过,只得假意应承;及见晁母,却并不提起莫豪,反替古淡月议婚。晁母嫌那古淡月是纨绔之子,又是续娶,恐女儿不中意,不肯轻许。黎竹怏怏而归,莫豪来讨回音时,只推姑娘不允。莫豪料黎竹不肯玉成此事,只得另寻别人作伐。访得晁家有个亲戚,姓涂名度,是小姐的表叔,莫豪特地央他去说亲。谁知这人就是前日黎竹要嘲他的驼背翁,人都叫他做驼涂度。他晓得前日嘲他的诗句是莫豪所作,正怪其轻薄,哪里肯替他去说。莫豪没奈何。又寻两个常在晁家走动的媒婆,托他撮合。那两个媒婆,一个叫做疮鼻谢娘娘,一个叫做?鼻俞妈妈,恰好也是莫豪嘲过她的。黎竹闻知莫豪要央她,便先去打了破句。两个也都不肯去说了。正是:仙郎无计寻乌鹊,织女何由渡碧河。
  莫豪无媒可央,好生忧闷;又闻古淡月家也在那里求亲,恐被他先聘定了去,日往晁家门首探看。一日,也是机缘偶凑,恰好又遇见了那个老妪,莫豪便上前深深地唱了两个肥喏,备述求婚之意。老妪见他来意诚恳,许他代禀主母。莫豪欢喜,再三叮咛称谢而去。老妪即入内对晁母说知,晁母前日在门前下轿时,已曾见过莫豪的相貌,又晓得女儿常赞他的文字,因便使春山去探问七襄的意思。春山极言小姐平日爱慕莫豪之才,今日若与联姻,正中其意。晁母遂欣然依允,令老妪至莫家回复。
  竟择定纳聘吉日,然后传姑娘之命,教黎竹为媒。黎竹那时不得已,只得做个现成媒人。正是:月老意中思淡月,冰人心上冷如冰。
  非开撮合居间力,自是先通两下情。
  莫豪纳过了聘,即选定了入赘佳期,打点要做新郎。谁想好事多磨,旧时目疾,忽然复发,比前更甚。两眼红肿,疼痛异常,连忙请医看视。那医人姓邓号起川,是专门眼科,看了莫豪两目,说是外障,不但要服药,还须动手刮去眼中浮肉血筋,方才痊可。莫豪任他刮了几次,肿痛之势虽稍缓,只是两目越觉昏沉了。莫豪见邓起川手段不甚妙,又去请个有名的官医奚仰山来看。那奚仰山听说刮去眼中血肉,便道:“目得血而能视,如何反把血来损去,还亏请得我早,若再迟两日,不可救了!今宜速服补血之剂。”莫豪信以为然,连服了他几剂煎药,哪知两目倒添起翳来,心中好不焦躁。此时入赘之期已近,争奈目疾不痊。只得回复晁家,改订吉期。一面急欲另请良医调治,又伯服药无效,特请一个会用针的医家来问他。那人姓乐号居一,高谈阔论,自说针好了多少疑难症候:“今看尊目是内障,若把外障来医便差了。只须于两手两足各下一针,其目自愈。”说罢,做张做智的取出针来,先从两手针起。谁想一针才下,莫豪早昏晕了去。乐居一吃了一惊,忙取汤来灌醒,摇头道:“晕针的人,下针不得!”遂辞别而去。莫豪连请了几个医生,都不见效,十分着急。忽一日,黎竹荐一个会灸的和尚来。
  那和尚法名温风,自言灸法之妙,诸病可立愈。把莫豪背上手脚上都灸到了,末后又在两双眼眶之侧灸了一火。这一灸不打紧,莫豪的两眼竟断送在他手里了。看官听说:大约”疾脖二字,“疾”字从“矢”,“矢”最急;“脖字从“丙”,“丙”属火。凡有疾病的,未有不火上升、心焦躁。医者须要平心和气,缓缓而来。不但病人性急不得,医生也性急不得。
  所以古来神医,或名和,或名缓,观其命名之意,便可知其医法之高。今莫豪急于求愈,医者又急欲奏效,哪知火气攻入太阳,其目遂成不救。莫豪常戏言和尚不吉利,今被黎和尚荐一个温和尚来,把他两目弄坏,可怜一个聪明之士,变做残疾之人。正与那好朋友闻聪一聋一瞎,恰成一对。有一篇言语,单说那两人的苦处:一个静听不闻雷霆之声,一个熟视不见泰山之形。一个腹中虽具八音,耳边辨不出宫商角徵;一个肚里实兼五色,眼前哪晓得赤白黄青。一个以目为耳,有言必要写与他看;一个以耳为目,有字还须念与他听。一个声在西方,偏去向东侧耳;一个客临南首,却去对北恭身。一个当面骂他,也只是笑;一个挥拳试你,毫不知嗔。一个哑子对他张口,赞道这曲儿唱得甚妙;一个胡子骗他摸嘴,怪道那话儿生得恁横。一个现逢燕语莺歌,何缘领略;一个纵遇花容月貌,没福识荆。可怜害着聋和瞎,枉自夸他聪与明。
  凡医道之中,唯目疾最难医,往往反为医所害。目有翳,便不能视。“医”字即用“医”字之头,“酉”字下“西”字又为两丁入目之象,故曰”眼不医不瞎”。
  莫豪自灸坏之后,方悟求医之误。于是更不求医,只独坐静养,还指望两目养得转来,把毕姻之期改了又改。看看日复一日,瞳神渐散,竟不能够好了。自想”晁家只有一女,怎肯配我废疾之人。不如及早解了这头姻事,莫要误了人家女儿!”
  遂叹了两口气,落了两点泪,请原媒黎竹来,对他说情愿退婚,听恁晁家另择佳婿。黎竹闻言,正中下怀。原来古淡月此时还未续弦,黎竹巴不得莫豪退了婚,好再把这头亲事去说,便欣然步至晁家。晁母因闻莫豪坏了双目,正在烦恼,恰好黎竹到来,备述莫豪之言。晁母犹豫未决,走进房中,把这话告知女儿。只见七襄两颊通红,正色说道:“共姜之节,死且不移,何况残疾。既已受聘,岂容变更,若母亲从其退婚之说,孩儿情愿终身不嫁!”晁母见女儿言词甚正,便出来细述与黎竹听。黎竹道:“嫁丈夫不着,是一世之事。以表妹这等人物,却嫁个残疾人,岂不误了终身。今莫生自愿退婚,又不是姑娘逼他,正该趁水推船,另求佳配。表妹一时执性不从,日后懊悔,便无及矣!”因又说起古淡月仰慕求亲之意。晁母听罢,沉吟未答,只听得七襄在里面啼哭起来。晁母方欲起身去看,只见春山出来说道:“小姐说婚姻大事,断难游移。若老安人别有他议,小姐有死而已!”晁母知其立志坚决,不忍违拗,遂回绝了黎竹,再命老妪到莫家,备言小姐守义,不肯退婚之意。莫豪的欣喜感激,自不必说。晁母择个吉期,招赘莫豪过门。成亲之夜,新娘不必搀扶,新郎倒要搀扶;姐便认得郎,郎却不认得姐。正是:巧笑倩兮或可闻,美目盼兮不得见。
  色声两字未能全,新郎受享只一半。
  莫豪入赘后,七襄敬顺无违。只是晁母有些放心不下,暗想:“招了个双瞽的女婿,功名已没望了,又不曾学得起课算命,做什么生理来养家?”口虽不言,心甚担忧。哪知莫豪文名久播于外,常有人来求他文字。莫豪口念,七襄代写,卖文为活,倒也不寂寞。七襄因劝丈夫道:“自今以后,凡寿章诔词之类,赞颂人的文字便做;其一应骂人的文字,切莫做了。
  从前黎表兄央你代作之文,都是些赌口快的机锋、损阴德的翰墨。常言道:‘陷水可脱,陷文不活。’文人笔端,辩士舌端,比武士兵端,更加利害。即君青年丧目,安知非文字造孽所致!”
  因作绝句二首,念与莫豪听。
  其一云:
  君有奇文天忌之,欲遮世眼使无知。
  却因眼众遮难尽,还令君家眼自迷。
  其二云:
  莫言丧目罪无因,慧业文人孽报真。
  只为君文刺人目,故将目疾答君身。
  莫豪深服其言,自后黎竹再把辨揭檄文等项来求代作,便立意谢绝。
  过了几时,本城有个乡坤,姓仲名路,号子由,以礼部侍郎致仕在家。父母八旬双寿,曾有人求莫豪代做一篇寿文去称贺,仲路见了,十分赞赏,知是莫豪之笔,正想要请来相见。
  忽奉圣旨召他还朝,他为二亲年老,欲上个告养亲的疏。但洪武皇帝不是寻常疏章可以骗得他准的。曾托几个相知朋友代为草创,都不甚好。因想起莫豪长于翰墨,特发个名帖,遣人以肩舆迎请到家,央他代草一疏。说道:“今天子性颇严厉,须善为我辞,委曲婉转,方不忤圣意。久仰足下妙才,必能代陈情悃。”莫豪领命,遂撰成一疏,中有数联云:虽国尔忘家,勤王者不遑将母;而忠须移孝,资父者乃能事君。仰思奉主之日正长,俯念侍亲之年无几。朝中广列诸臣,臣虽归而宣力尚多其侣;膝前只唯一子,子既出而终养更有何人?惭负天恩之未答,心恋阙廷;其如亲齿之已衰,悲深屺岵。时非急难,忍学绝裾之太真;梦切瞻依,乞悯望云之仁杰。得推王者孝治天下之思,益圣臣下媚兹一人之志。为亲图报,即酬罔极于靖共;代父感恩,敢忝所生于夙夜。
  仲路看到这数联,拍掌赞道:“如此正合愚意。若一味乞休,以养亲为辞,便难求准。今妙在句句思亲却句句恋主。言孝更不离忠,为臣即在为子,李密《陈情表》拜下风矣!”当下便先馈润笔五十金,仍以肩舆送归。及疏上之后,果然别个告养亲的本都不准,只有仲路这本批准了。仲路大喜,又送酬仪二百两。
  自此以后,求文者愈多。又过半载,仲路父母相继而亡,凡奠章行状,皆莫豪所作,仲路又多送酬仪。莫豪家中用度,颇也有余,晁母甚是喜欢。
  此时春山年已十六,晁母要寻个好对头嫁他出去。春山不愿别嫁,愿常与七襄作伴,七襄因劝莫豪收为小星。莫豪道:“我废疾之人,蒙贤妻不弃,一个佳人尚恐消受不起,何敢得陇望蜀!”七襄见他推辞,心生一计,私与春山说通,等莫豪醉卧,却教春山装作自己,伴他同宿。莫豪只道是七襄,乘醉交欢,颇觉艰涩,好似初毕姻之夜。到得天明,只听得七襄从房外走来,笑道:“昨夜好事已成,今番须推辞不得了!”莫豪那时才晓得被妻子捉弄了去,跌足道:“你折杀我也。我本薄福人,幸得佳丽,一之为甚,何可再乎!”七襄笑道:“你本不认得我,安知我不是她!你又不认得她,安知她不是我 !我与她情好无间,你今后何妨以她当我,以我当她。是我是她,只作一人,莫作两人可也。”莫生听说,也笑将起来。正是:比翼不妨添一翼,三生真个见三星。
  自此一夫一妻一妾,情好甚浓。哪知欢合无多,又生离别。
  忽有个浙江布政司上官德,是徽州人,与仲路是同年,特托他聘个书记。原来明初不设督抚,每省布政司,便是一省之主,公务最紧,做他书记的,须得个有才学之人。仲路受了上官德之托,想道:“若要寻好书记,非莫生不可。”遂写书与上官德,力荐莫豪之才,说他目虽盲而心不盲,与左丘、卜氏不相上下。上官德见了书,即遣人赍书币到来,聘请莫豪往浙江杭州任所去。
  莫豪只得辞了丈母,别了妻妾,以轻舟至上官德任所。上官德与他谈论,见他口似悬河,滔滔不竭,遂深加敬重,凡一应文移告示,都与莫豪参酌。莫豪住过年余,将所得馆谷,遣人送归家中,就报与个平安信息,不在话下。那年正值杭州府遇了灾荒,上官德欲上疏求免本年钱粮,托莫豪做个疏稿。莫豪即构就一篇,其略云:鸿基始开,或未便遽陈灾异;赋式初定,似不容辄议蠲除。
  然大军之后,必有凶年;永清之余,正须发粟。长沙痛哭,告之明主而何疑;监门绘图,献之盛朝则无罪。救荒既未有奇策,课税宜免其常征。若仅除久欠之银,恐官欠实非民欠;欲真行蠲恤之恶,念蠲旧不若蠲新。
  此疏一上,即蒙圣旨批允,于是灾民无不被泽。上官德深赞莫豪词令之妙,能感动天听,那时浙江按察司缺官,上官德兼理其事,因见刑狱繁多,要上个求宽刑狱的疏,也托莫豪代草。莫豪亦即草就,上略云:死不复生,继不复续,重罪固宜矜念;笞或至毙,流或至亡,轻刑亦当轸恤。金赎虽云宽典,贫者奈何?眚灾尽有非辜,吏人莫察。乞追纵囚四百寻狱之风,愿垂刑措四十余年之治。
  上官德看了,极其称赞。但此本奏上,未蒙俞允,圣旨批道:“这本求宽刑狱,意亦可嘉。但大乱初定,奸宄尚多窜伏,立法宜严。创业与守旧不同。本内引用刑措等语,不合当今时势。不准行。”旨下之后,莫豪对上官德道:“圣旨虽则如此,明公若能于刑狱之际,每事从宽,所全实多矣 !”上官德从之。
  凡定罪案,多所矜宥。
  莫豪在上官德署中住了二年,宾主之情甚笃。上官德欲请名医替他医治两目。莫豪自料其目已不可救,也不去求医了。
  忽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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