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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虎牙 -莫里斯·勒布朗 著-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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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是摇头,那就死定了;要是点头,我就给你松绑……回答吧,弗洛朗斯。只要用脑袋示意一下……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尤其是你爬到洞穴顶上说的那番话更是有趣:‘弗洛朗斯,是你自己要找死的!你自己愿意死。那就该你倒楣。’你想想,这有多可笑!那时洞穴里早就没人了!我一把就将弗洛朗斯拉过去,放在安全地方。你撬坍那堆石头,压死的也许不过是几只蜘蛛和几只在石板上想入非非的苍蝇,现在,玩笑也开了,戏也演完了。第一幕戏是:亚森·罗平得救。第二幕是:弗洛朗斯·勒瓦瑟得救。第三幕也是最后一幕:恶魔先生完蛋了。多么有趣啊!”
  堂路易站起来,满意地打量着自己的作品。
  “你看上去像根香肠。”他生性爱开玩笑,习惯与敌人随意说话……“一根真正的香肠!先生,不太粗的。里昂为穷人家生产的红肠!嗬!我想,你不会搔首弄姿打扮吧?再说,你这样子,比平时也不差。不管怎样,我建议你做的室内体操,你完全适合做。
你会发现那……确实是我独有的想法。你别不耐烦。”
  他从凶手搬出来的步枪中抽出一支,又拿了一段十五米左右的绳子,一头绑在枪的中部,一头接在残疾人背上捆的绳索上。
  然后拦腰抱起俘虏,走到井口。
  “你要是头晕,就闭上眼睛。尤其是不要怕。我是很小心的。准备好了吗?”
  堂路易让残疾人慢慢滑进井口,然后握着刚才绑上去的绳子,一把一把地把他放下去,十分小心缓慢,不让他碰到井壁。放到十来米深的地方,步枪横卡在井口,放不下去了。于是残疾人就悬空吊在又黑又窄的井筒中问。
  堂路易点燃几把废纸,扔下去。它们在井里晃晃悠悠地飘落,将阴惨惨的光照在井壁上。
  接着,他抵挡不住最后斥骂几句的诱惑,也学凶手刚才那样,俯身对着井下,嘲弄地喊道:
  “选在这儿,是为了免得让你伤风感冒。你还要什么?我在照料你呢。我答应弗洛朗斯不杀你,也答应法国政府,尽可能把你活着交给他们。只不过,在明天上午之前,我不知拿你怎么办,只好委屈你了。这事情办得漂亮,对吧?而且,让你觉得欣慰的是,这符合于你的手法。是啊,你想一想。步枪搁在井口边,每头不过搭住二三厘米,你只要稍微挣扎一下,稍微动一动,甚至呼吸稍微重一点,枪管或者抢托就会挪过井边,你就会不可避免地落下去。至于我呢,什么事也没有!你的死只是自杀。你只有别动才行,伙计。
  “我这小装置的好处,就是让你在砍头那临终时刻到来之前,预先尝尝黑夜的滋味。
从现在起,你就面对自己的良知,面对自己的灵魂忏悔吧,没有谁会来打搅你无声的交待的。亲爱的朋友,嗯,我还算善良吧?好了,我走了。千万记住,别动,别叹气,别眨眼皮,别心跳,尤其别笑!你只要一笑,保准落进水里。思考吧,这是你最值得干的事情。思考和等待。再见,先生。”
  堂路易十分满意地说完这番话,一边离开,一边喃喃自语:
  “这样处置恰如其分。我不附和欧仁·苏,说要挖出罪大恶极的犯人的眼睛。可是,对他们作点小小的体罚,让他们惶恐、不安,这也是公道的、有益的,丝毫不违背道德。”
  堂路易走了,踏上那条砖砌的小径,绕过那堆乱石,从一条沿着围墙而下的小路,朝一片松树走去。他刚才把弗洛朗斯安置在那里。
  她遭受了可怕的折磨,仍然虚弱不堪,但已经有了精神,意识也清楚了。她正在等着堂路易,似乎对他与残疾人的搏斗,没有半点担心。
  “完了。”他简单地说,“明天,把他交给司法当局。”
  弗洛朗斯浑身一震,不过她没说话。堂路易·佩雷纳在静静地观察她。
  自从发生那么多惨案,将他们分开,并像不共戴天的敌人一样投到对立的阵营以来,他们这是头一次单独相处。堂路易心潮起伏,激情进涌,千言万语汇聚心头,到后来却只说出一些废话:
  “顺着围墙,向左拐,我们会走到汽车那里……走这么一段路,你还行吧?……上了车,我们就开到阿朗松……在中心广场附近,有一家很安静的旅店……你可以在那儿静待案情出现有利于你的变化……不用多久了,因为罪犯抓到了。”
  “走吧。”她说。
  堂路易不敢提出搀扶她。再说,她走起路来也还有力,匀称的上身随着髋部一起摆动。堂路易又对她生出欣赏与爱慕。可是他觉得,恰恰是他凭借神奇的力量,救出她的时刻,她离他最远。她没有道一声谢,甚至也没有温柔地看他一眼,以酬谢他付出的辛劳。她仍和第一天一样,是个神秘的女人。他不了解她内心的秘密,整个案子是那样可怕,电闪雷鸣,风狂雨骤,居然没有在她身上投下一线光亮。她在想什么?她想要什么?她在朝什么地方走?这都是弄不清楚的问题。他也不指望解答。今后两人若彼此想起对方,肯定都会带出怒气和怨恨。
  “唉!不行,”当她在小利穆齐纳车里坐好时,他想道,“唉!不行,不能以这种方式分手。我们两人之间,该说的话我都要说出来。不管她愿不愿意,我都要撕破她的面纱。”
  一路上汽车开得飞快,一会儿就到了阿朗松宾馆。堂路易随便用了个名字,替弗洛朗斯登记了房间,接着便让她独自休息。过了一个钟头,他来敲门。
  这一次,尽管他下定决心,还是没有勇气单刀直入,接触那个问题。另外,有一些疑点,他也希望马上弄清。
  “弗洛朗斯,”他说,“在把那家伙送交司法当局之前,我想弄清楚他跟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朋友,一个不幸的朋友。我过去同情他。”她肯定地说,“今天,我想不通为什么会同情那样一个恶魔。不过,几年前,我认识他的时候,我见他身体虚弱、残疾,见他已经有了短命的征兆,我才生出恻隐之心,才怜爱他的。他有时也给我一些帮助。虽说他过的是一种深居简出的日子,还是从有些方面使我动了心,渐渐地,不知不觉地,他对我越来越有影响。我相信他对我是绝对忠诚。莫宁顿案件发生时,我现在才意识到,是他先支配我,后来又支配了加斯通·索弗朗。是他逼我说谎、演戏,哄我相信他是为了救玛丽—安娜才那么做。是他使我们对你那样怀疑,是他让我们养成习惯,闭口不提他和他的活动,加斯通·索弗朗与你会面时,一个字都不敢提到他。我怎么盲目到这种地步,我自己也不清楚。可事实就是这样。没有一件事让我擦亮眼睛。没有一件事让我对这个疾病缠身,害不了人,一生中一半时间是在疗养院和诊所度过的人生出片刻怀疑。
所有的治疗办法他都试过了;他有几次对我表白过爱慕之意,却不能指望……”
  弗洛朗斯话没说完,双眼碰到了堂路易的目光,觉得他并不在听自己说话,只是定定地望着自己。她的话都是白说了。对堂路易来说,一切有关案件的解释都毫无意义,他感兴趣的只有一点,就是弄清弗洛朗斯对他的想法,哪怕是憎恶的想法,轻蔑的想法。
除此之外,任何话都是空话,令人厌倦。
  他走近年轻姑娘,低声道:
  “弗洛朗斯,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是吧?”
  她听了这话一怔,似乎觉得十分意外,脸立即红了,不过眼睛并没低下。她坦白地回答说:
  “是的,我知道。”
  “不过,”他提高一点声音,“你也许不知道它有多深?你或许不清楚,我的生活目标不是别的,就是你?”
  “我也清楚。”
  “那么,你既然知道,”他说,“我就只能由此得出结论,这正是你敌视我的原因。
从一开始我就是你的朋友,我想方设法保护你。可从一开始,我就觉得,我成了你出自本能又为理性控制的仇恨的对象。我在你眼里看到的,从来只有冷漠、不安、轻蔑,甚至厌恶。在危险时刻,事关你的性命或者自由,你总是宁肯冒险行事,也不愿接受我的救援。我是敌人,是不可信任的人,是什么丑事都干得出来的人,是人们避之惟恐不及,想起来就害怕的人。这一切,难道不是仇恨?这种态度,只有用仇恨才能解释,难道不是?”
  弗洛朗斯没有立即回答。似乎她欲言又止。她那张被疲倦和痛苦磨瘦的脸比平日多了几分温柔。
  “不,”她说,“这种态度,不仅仅只有仇恨才能解释。”
  堂路易大吃一惊。对弗洛朗斯这句话的意思,他还没有很好的理解,可是弗洛朗斯说这话的语调,使他极为慌乱。现在弗洛朗斯的眼里一扫往日那种轻蔑的神气,而是充满了笑意的妩媚。这是她头一次在他面前微笑。
  “说吧,说吧,我求你了。”他结结巴巴地说。
  “我想说,”她又说,“我的冷漠、怀疑、畏惧和敌意,可以用另一种感情来解释。
有人一见谁的面就大为恐惧,匆匆逃走,并不总是因为憎恶谁,之所以逃走,常常是因为害怕自己,是因为觉得羞耻,是因为想反抗,想抵拒,想忘却,却又做不到……”
  她不说了。堂路易朝她伸出热烈的手,求她再说下去,多讲一些。可是她摇摇头,意思是无须多说,他已经完全深入她的内心,窥见她藏在心底的爱情秘密了。
  堂路易摇晃着身子,陶醉在幸福之中,几乎被这意想不到的快乐弄痛了。刚才在古堡那给人深刻印象的地方经历了惊心动魄的时刻,现在他觉得,只有疯子才会认为,在这间庸俗的旅馆房间里会突然绽放如此奇异的幸福之花。他本希望这幸福之花开放在野外,周围有广阔的空间,有森林,有群山,有月光,有夕阳西下的瑰丽,有大自然的美丽与诗意。现在他一下就达到了幸福的顶峰。弗洛朗斯的生活,从他们相遇的那一刻起,一直到残疾人俯身望着她,见她眼噙泪水,咆哮着“她在哭!她在哭!她竟敢哭!好蠢呐!弗洛朗斯,你的秘密,我是知道的!你哭吧!弗洛朗斯,弗洛朗斯,是你自己要找死的!”那一通话的悲惨时刻,都一幕幕地在他眼前闪过。
  爱情的秘密,激情的冲动,使她从第一天起,见了堂路易就发抖,使她慌乱,恐惧。
她觉得,爱慕堂路易,就是对玛丽—安娜和索弗朗的背叛,因此她先是疏远,以后又接近这个英勇正直的人。这个秘密使她充满内疚,倍觉痛苦,让她烦乱不安,最后使她软弱无力,糊里糊涂,接受了那觊觎她的歹徒的邪恶影响。
  堂路易不知该干什么,不知怎样表达他的极度兴奋。他的嘴唇颤抖着,他的眼睛噙着热泪。若是依他的本性,他会一把抱住年轻姑娘,像孩子一样,嘴对嘴,心贴心,尽情地亲上一吻。可是他太尊敬她,不敢造次。可是他终究按捺不住满腔的激情,扑通一声跪在姑娘脚下,热切地倾诉他的一片衷情。
  
十 羽扁豆花园
  次日早上,不到九点,总理瓦朗格莱在家中与警察总监闲聊问他:
  “这么说,德斯马利翁,你同意我的意见?他就会来了?”
  “我想是的,总理先生。照支配全案的精确规律来看,他会来的。而且他为了炫耀自己分秒不差,会在敲九点最后一响时到来。”
  “你这样认为?……你这样认为?……”
  “总理先生,我与这人打交道有好几个月了。在发生了与弗洛朗斯·勒瓦瑟生死攸关的事情时,他若不追捕歹徒,把他擒获,五花大绑带回来,那就是说,弗洛朗斯·勒瓦瑟死了,他亚森·罗平也死了。”
  “可是,亚森·罗平是不死的。”瓦朗格莱笑道,“你说得有理。再说,我完全同意你的意见。要是时候到了,我们那杰出的朋友没来,我会比任何人都吃惊。你刚才告诉我,昨晚有人从昂热给你打了电话?”
  “对,总理先生。我的人那时刚刚见到堂路易·佩雷纳。他坐飞机赶在他们前面。
后来他们在芒斯又给我来了个电话,说刚刚搜查了一个废弃的车库。”
  “亚森·罗平肯定先进去搜查过了。结果如何,我们马上就会知道的。你听,九点钟敲响了。”
  正好此时,他们听见外面传来汽车马达声,它在门前停住。门铃立即响起来了。
  由于有令在先,仆人立即放来客进门。书房门开了。堂路易·佩雷纳出现在门口。
  当然,对于瓦朗格莱和总监来说,他的到来早已在意料之中,也就没什么惊奇了。
倒是相反,他如果没来,才叫他们觉得意外。不过,他们的神态还是流露出人们面对超常之事时所感到的震惊。
  “怎么样?”总理立即问他。
  “办好了,总理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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