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禺全集(卷一)-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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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说话的,笑的,骂的,叫的,愤愤然击着牌桌的,冷笑的。。和洗牌的声音搅成一片。
'开幕时,白露一个人站在窗前,背向观众,正撩开帷幕向下望。她穿着黑丝绒的旗
袍,周围沿镶洒满小黑点的深黄花边,态度严肃,通身都是黑色。
[她独自立在窗前,屋内没有一丝动静。
[半晌。
[左面的门大开,立刻传出人们打牌喧笑的声音。
'里面的男女声音:露露!露露!
[白露没有理他们,还是那样子孤独着。
'乔治的声音:露露!露露!(他的背影露出来,臂膊靠着
门钮,对里面的人们说话)不,不,我就来。(自负地)你看
我叫她,我来!
'乔治走出来,穿着最讲究的西服,然而领带散着,背心的钮子没有扣好。他一手抓
住香槟酒瓶,一手是酒杯,兴高采烈地向白露走过来。
张乔治(一步三摇地走近白露,灵感忽然附了体)哦,我的小露露。(看上看下,指手画
脚,仿佛吟诗一样)SoBeautiful!Socharming!andsomelancholic!。。 (于
是翻江倒海,更来得凶猛)Sobeauiifullybewiiiching !。。
andsobewitching1yBeautful!①。。
陈白露(依然看着窗外,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嗯,你说的是什么?
张乔治(走到她又一边)我说你真美,你今天晚上简直是美!(摇头摆尾,闭起眼
说)美!美极了!你真会穿衣服,你穿得这么忧郁,穿得这么诱惑!
并且你真会用香水,闻起来(用他的敏锐的鼻子连连嗅着,赞美地由鼻孔冲出一
声长长的由高而低的“嗯!”)这么清淡,而又这么幽远!(活灵活现演作他的
戏;感动地长长吐出一口气)啊!我一闻着那香水的香味,Ohno,你的美
丽的身体所发出的那种清香,就叫我想到当初我在巴黎的时候,(飘
飘然神位)哦,那巴黎的夜晚!那夜晚的巴黎!(又赞美地由鼻孔冲出那一
声“嗯!”)嗯!Simp1ybeautiful!
陈白露(依然没有回头)你喝醉了吧。
张乔治喝醉了?今天我太高兴了!你刚才瞧见刘小姐么?她说她要嫁给
我,她一定要嫁给我,可是我跟她说了:(趾高气扬的样子)我说:“你!
(藐视)你要嫁给我!你居然想嫁给我!你?”她低着头,挺可怜的
样子,说:(哭声)“Georgy!只要你愿意,我这方面总是没有问题
的。”说着,说着,眼泪就要掉下来。可是(拉一下白露,但她并没有转
① 英语,意为:“这么美!这么娇媚,又这么忧郁!这么美得使人心醉!又是这么使人心醉的美!”
过身来)你看我,我就这么看着她。(斜着眼睛昂着头向下望)我说:“你?
你居然想嫁给GeorgeChangt!Pah!(又是他的一甩手)这世界上只有陈
白露才配嫁给GeorgeChang 呢!”(他等白露的笑,但是——)咦,露露,
你为什么不笑?
陈白露(态度依然)这有什么可笑的?(低沉地)你还有酒么?
张乔治(奇怪)你还想喝?
陈白露嗯。
张乔治你看我多么会伺候你,这儿早就预备好了。(他倒酒的时候,由右屋听见
顾八奶奶叫白露的声音。他把酒倒好,递给白露,她一口灌下,看也不看就把酒杯交给乔
治)
'顾八奶奶由右门出,她穿戴仍然鲜艳夺日,气势汹汹地走进来。
顾八奶奶(在门口)白露,究竟你的安眠药在哪儿?(忽然看见乔治)哟!博士,
原来是你们俩偷偷地躲在这屋子说话呢。
张乔治两个人?那我大概是喝醉了。
顾八奶奶怎么?
张乔治奇怪,我怎么刚才只觉得我是一个人在这屋子发疯呢?
顾八奶奶得了,我不懂你这一套博士话。白露,快点,你的安眠药在哪儿?
陈白露在我床边那个小柜子里。
张乔治怎么啦,八奶奶?
顾八奶奶(摸心)我心痛,我难过。
张乔治又为什么?
顾八奶奶还不是那个没良心的东西气的我。我这个人顶娇嫩了,你看这一
气,三天我也睡不着。我非得拿点安眠药回家吃不可。得了,你们
两个好好谈话吧。(翻身就要进门)
张乔治别,别走。你先坐一坐跟我们谈谈。
顾八奶奶不,不,不,我心痛得厉害,我先得吃点壮大夫的药。
张乔治你看,你在这里吃不一样?
顾八奶奶可是你听听我的心,又是扑腾腾扑腾腾的,(捧着自己的心,痛苦的样
子)哟!我得进去躺躺。
[忽然右门大开,又传进种种喧笑声。
'刘个姐的声音:Georgy——
顾八奶奶(望着立在右门口的刘小姐。眉开眼笑地)刘小姐,你还没有走,还在打着
牌么?(对乔治)好啦,刘小姐来了,你们三个人玩吧。
[顾八奶奶由左门下。
'刘小姐:Ceorgy!
张乔治(以手抵唇)嘘!(指白露,做势叫刘小姐进来,来一同谈淡。不过——)
(刘小姐的声音:(严厉地)Georgy!!
张乔治(做势叫地不要喊,仿佛说白露大概心里不知为什么不痛快,并且像是一个人在流眼泪,
劝她还是进来一起玩玩。但是——)[刘小姐的声音:(毫不是他所说的那副可怜的样子)
我不进去,我偏不进去。
张乔治(耸耸肩表示没有办法,却还在做势劝她进来。然而)
'刘个姐的声音:(更严厉地)Georgy!!!'你进来不进来!你来不来!
张乔治(大概门里面的人下了很严重的哀的美顿书,里面不知做些什么表示,但是他已经诚惶诚
恐地——)No,please don’t!I’m ing!①我来,我来,我就来。
'乔治慌慌张张地笑着走进右门。
[刘小姐的声音:(很低而急促的声音)我要走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少跟她们胡
扯,听见了没有?
[乔治的声音:可我没有怎么跟谁胡扯呀。
'半晌。
'白露缓缓回过身来。神色是忧伤的,酒喝多了。晕红泛满了脸。不自主地她的头倒
在深蓝色的幕帷里,她轻轻捶着胸,然而捶了两下,仿佛绝了望似地把手又甩下来。
静静地泪珠由眼边流出来,她取出手帕,却又不肯擦掉,只呆呆地凝视自己的手帕。
陈白露(深长而低微叹一口气)嗯!(她仰起头,泪水由眼角流下来,她把手帕铺在眼上)
'外面敲门声。
陈白露(把手帕忙取下来擦擦眼睛)谁?
[福升声;我,小姐。
陈白露进来。
[福升进。他早已回到旅馆,现在又穿起他的号衣施施地走进来。
王福升小姐。
陈白露你来干什么?
王福升(看见白露哭了)哦,您没有叫我?
陈白露没有。
王福升哦,是,是。。(望着白露)小姐,您今天晚上喝多了。
陈白露嗯,我今天想喝酒。
王福升(四面望望)方先生不在这儿?
陈白露他还没有回来。有事么?
王福升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刚才又来了一个电报。是给方先生的。
陈白露跟早上打来的是一个地方么?
王福升嗯。
陈白露在哪儿?
王福升(由口袋取出来)您要么?
陈白露回头我自己交给他吧。(福升把电报交给白露)反正还早。
王福升(看看自己的手表)早?已经四点来钟了。
陈白露(失神地)那些人们没有走。
王福升(望左面的房门)客人们在这儿又是吃,又是喝,有的是玩的,谁肯走?
陈白露(悲戚地点头)哦,我这儿是他们玩的地方。
王福升(不懂)怎么?
陈白露可是他们玩够了呢?
王福升呃!。。呃!。。自然是回家去。各人有各人的家,谁还能一辈子
住旅馆?
陈白露那他们为什么不走?
王福升小姐,您说。。呃。。呃。。那自然是因为他们没有玩够。
陈白露(还是不动声色地)那么他们为什么没有玩够?
王福升(莫名其妙,不得已地笑)那。。那。。那他们是没有玩够嚜,没有玩够
嚜。
① 英语,意为:“不,请不要这样!我来,我就来!”
陈白露(忽然走到福升面前进发)我问你,他们为什么没有玩够!(高声)他们为
什么不玩够?(更高声)他们为什么不玩够了走,回自己的家里去。
滚!滚!滚!(愤怨)他们为什么不——(忽然她觉得自己失了常态,她被自
己吓住了,说不完,便断在那里,低下头)
'福升望望白露的脸,仿佛很了解的样子。他倒了一杯白水端到白露面前。
王福升小姐。
陈白露(看看他手里的杯子)干什么?
王福升您大概是真喝多了。
陈白露(接下杯子)不,不。(摇摇头低声)我大概是真玩够了。(坐下)玩够了!
(沉思)我想回家去,回到我的老家去。
王福升(惊奇)小姐,您这儿也有家?
陈白露嗯,你的话对的。(叹一口气)各人有各人的家,准还一辈子住旅馆?
王福升小姐,您真有这个意思?
陈白露嗯,我常常这么想。
王福升(赶紧)小姐,您要是真想回老家,那您在这儿欠的那些账,那您—
—。。
陈白露对了,我还欠了许多债。(有意义地)不过这些年难道我还没有还清?
王福升(很事实地)小姐,您刚还了八百,您又欠了两千,您这样花法,一辈
子也是还不清的。今天下午他们又来了,您看,这些账单(又从自己
口袋往外拿)这一共是——
陈白露不,不用拿,我不要看,我不要看。
王福升可是他们说您明天下午是非还清不可的,我跟他们说好话,叫他们
——。。
陈白露谁叫你跟他们说好话?冤有头,债有主,我自己没求过他们,要你
去求?
王福升可是小姐,——
陈白露我知道,我知道了。你不要再提了,钱!钱!钱!为什么你老这样
子来逼我。
[电话铃响。
王福升(拿起耳机)喂,。。你哪儿!我。。我这儿是五十二号陈小姐的房间。
陈白露谁?
王福升(掩住喇叭)李太太,(又对耳机)哦,是是。李先生他不在这儿。他今
天下午来过,可是早走了。。。是。。是。。不过李先生刚才跟这
儿潘四爷打过电话,说请他老人家候候,说一会儿还要来这儿的。
要不,您一会儿再来个电话吧。再见。(放下耳机)
陈白露什么事?
王福升李先生的少爷病得很重,李太太催李先生赶快回去。
陈白露嗯。好,你去吧!
'潘四爷由中门走进来,油光满面,心里充满了喜信,眯着一对小眼睛,一张大嘴呵
呵地简直拢不住,一只手举着雪茄,那一只手不住地搓弄两撇个胡子。福升让进潘
月亭,由中门下。
潘月亭露露,露露,客没有走吧。
陈白露没有。
潘月亭好极了。来,大家都玩一会,今天让大家玩个痛快。
陈白露怎么?
潘月亭我现在大概才真正走了好运,我得着喜信了。
陈白露什么?喜信?是金八答应你提款缓一星期了?
潘月亭不,不是,这个金八前两天就答应我了我告诉你,公债到底还要涨,
涨,大涨特涨。这一下子真把我救了!你知道,我今天早上忽然听
说公债涨是金八在市面故意放空气,闹玄虚,故意造出谣言说他买
了不少,叫大家也好买,其实他是自己在向外抛,造出好行市向外
甩。那时候我真急了!我眼看我上了他的当,我买的公债眼看着要
大落特落,我整个的钱都叫他这一下子弄得简直没有法子周转,你
看我这一大堆事业,我一大家子的人,你看我这么大年纪,我要破
产,我怎么不急?我告诉你,露露,我连手枪都预备好了,我放在
身上,我——(咳嗽)
陈白露(给他手帕)哦,可怜!可怜的老爸爸。
潘月亭(高起兴)你现在真不应该再叫老爸爸了。我现在一点下老,我听见
这个消息,我年青了二十年,我跟你说人不能没有钱,没有钱就不
要活着,穷了就是犯罪,不如死。可是,露露,我现在真真有钱了,
我过两天要有很多很多的钱,再过些天,说不定我还要有更多更多
的钱。(忽然慷慨地)哦,我从此以后要做点慈善事业,积积德,弥补
弥补。——
陈白露不过,你们轻轻把小东西又送回到金八手里,这件事是很难弥补的。
潘月亭(忽然想起来)哦,小东西怎么样了?你难道还没有把她找回来?
陈白露找回来?她等于掉在海里了,我找,达生找,都没有一点影子。
潘月亭不要紧,有钱,我有钱。我一定可以把小东西还是活蹦乱跳地找回
来。叫你高兴高兴。
陈白露(绝望地)好,好吧!哦,你知道李石清要这时候来见你么?
潘月亭知道。他说他有好消息告诉我。可是这个东西太混帐,他以为我好
惹,这次我要好好地给他一点厉害看。
陈白露怎么?
(顾八奶奶由右门上。
顾八奶奶露露!露露!——哟,潘四爷,这一晚上你上哪儿去了。(撒娇地)
真是的,把我们甩在这儿,不理我们,你们男人们,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