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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5302-致命的狂欢-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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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氏这段文字信息量极大,略作解说如次。    
    其一,关于抄本:     
    1。 从万历二十四年到丙午即万历三十四年,寻觅了十年,袁中郎仍未见到全本《金瓶梅》,这与上述袁中郎给谢肇浙的信相吻合。    
    2。 袁中郎说麻城刘承禧家藏有全本《金瓶梅》,是从刘妻家徐文贞(阶)那里过录来的。徐文贞为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刘为大收藏家,“好古玩书画”。传闻刘家藏有全本《金瓶梅》,只能说有此可能,并未证实。    
    3。 万历三十八年,袁中郎的弟弟袁小修(中道)上京考进士,竟随身携带了部全本《金瓶梅》。他认为《金瓶梅》是诲淫之作,可能是投兄所好而携来的。    
    4。 沈德符从袁小修那里借来抄了一部,然后携之南归。    
    其二,关于刻本:     
    1。 吴县(苏州)的俗文家冯梦龙见到沈德符携归的《金瓶梅》抄本惊喜不已,他与书坊关系密切,于是“怂恿书坊以重价购刻”。    
    2 万历四十一年主政吴关(苏州附近的浒野钞关)的马仲良(之骏)也劝沈将抄本拿出来刊刻,“可以疗饥”——这“饥”当为阅读饥渴。    
    3 沈德符不同意刊刻,理由是: “一刻则家传户到,坏人心术,他日阎罗究诘始祸,何辞置对?”由此推断《金瓶梅》手抄本就“不洁”,并非如有的学者所云“原本无淫秽,后为无耻书贾大加伪撰”。    
    4 “未几时,而吴中悬之国门矣。”“未几时”当为冯、马劝刻不久(万历四十一年之后,因马仅此一年在吴关任上),有学者推断为东吴弄珠客为《金瓶梅》作序的万历四十五年,苏州终于出现刊刻本《金瓶梅》。这“悬之国门”的《金瓶梅》的稿本,是别有源头,还是从沈手中流出来的,不得而知。    
    5 吴中刻本《金瓶梅》所用稿本原少第五十三回至第五十七回,“有陋儒补以入刻”,成为《金瓶梅》身上的一块牛皮癣。这陋儒是谁?沈氏他们当年知之不难,因未曾记载,今则又成悬案。    
    其三,关于作者:    
    1 作者,“闻此为嘉靖间大名士手笔”,后之论者也有认为其作者乃民间艺人者。    
    2 创作动机,“指斥时事”,以宋代名义说明代之时事。仅此一言则引出无数的考证。    
    凡此种种,几乎每个问题都长期吸引着金学家们的眼球,导致他们纷纷以专论或专著来讨论。限于体例,本书仅紧扣原始文献,作极简明的勾勒,让读者明了源自《金瓶梅》的种种传奇故事的来龙去脉。    
    现存最早的刊本《新刻金瓶梅词话》一百回,即万历四十五年刊刻者是初刻本,还是初刻本的翻版?学界众说纷纭。“新刻”云云,或许是翻刻的标记,或许是书籍的广告策略,现存不少古小说的最早刊本都冠有“新刻”之类字样。遗憾的是这《新刻金瓶梅词话》,却长期深藏在历史帷幕中,直到1932年才从山西介休发现,令学界惊喜万状,1933年以古佚小说刊行会名义影印了一百二十部。1932年在山西介休发现的这部《新刻金瓶梅词话》,学界称之为“万历本”或“词话本”,原藏北京图书馆,现藏台湾故宫博物院。同一版式的《新刻金瓶梅词话》还有两部藏于日本光山轮王寺慈眼堂和德山毛利氏栖息堂,可能是日本江户时代(相当于清康熙年间)就传过去了,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与六十年代才各自被重新发现。


《致命的狂欢》 题记不读《金瓶梅》,不知天下之奇(4)

    在《新刻金瓶梅词话》隐身的漫长岁月里,民间流传的是明崇祯年间刊刻的《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按,又一个“新刻”啊!),学界称之为“崇祯本”或“说散本”或“绣像本”。“崇祯本”是明末一位无名氏评点的底本。古人缺乏版权意识,几乎每个小说评点者都对小说文本有所改动。如毛氏父子之于《三国演义》,李贽、金圣叹之于《水浒》,脂砚斋则似乎始终介入了《石头记》的创作,这位无名氏对《金瓶梅》也是如此。他改得怎样,学界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    
    从艺术着眼,我同意刘辉《金瓶梅版本考》的意见: 与“万历本”相比,“崇祯本”“浓厚的词话说唱气息大大地减弱了,冲淡了;无关紧要的人物也略去了;不必要的枝蔓亦砍掉了,使故事情节发展更加紧凑,行文愈加整洁,更加符合小说的美学要求。同时,对词话本的明显破绽作了修补,结构上也作了变动,特别是开头部分,变词话本依傍《水浒》而为独立成篇。”刘辉《金瓶梅成书与版本研究》第74页,沈阳: 辽宁人民出版社1986年6月版。张竹坡的评点是以“崇祯本”为底本,也在文本上略有改动,他自己在《第一奇书非淫书论》中就说: “我的《金瓶梅》上,洗淫乱而存孝悌,变账簿以作文章,直使《金瓶》一书,冰消瓦解,则算小子劈《金瓶梅》原版,亦何不可使邪说当辟。”朱一玄《金瓶梅资料汇编》第423页。张竹坡连评带改,是成功的。谢颐在序中说: “今经张子竹坡一批,不特照出作者金针之细,兼使其粉腻香浓,皆如狐穷秦镜,怪窘温犀,无不洞鉴原形。”朱一玄《金瓶梅资料汇编》第414页。张批《金瓶梅》全称为《皋鹤堂批评第一奇书金瓶梅》,它一经问世,《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遂不复流行于世,更不用说《新刻金瓶梅词话》了。    
    要研究《金瓶梅》的成书与版本,自然不可忽视“万历本”,但张竹坡评点“第一奇书”本却更适合广大读者的审美要求。鉴于此,本书是以“第一奇书”本为《金瓶梅》文本基础,来对潘金莲、西门庆作审美解读。特殊需要“词话本”中文字的地方我会随文注明,让读者读个明白。“第一奇书”本: 王汝梅等校点《金瓶梅》,济南: 齐鲁书社1987年1月版;词话本: 戴鸿森校点《金瓶梅词话》,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年5月版。按,此两者皆有删节,本书涉性文字,据北京大学出版社1988年8月线装影印本《新刻绣像批评金瓶梅》过录。    
    三、 “金瓶”文章: 众声喧哗中的辉煌与遗憾    
    《金瓶梅》是一部传奇之作,书里书外布满了疑题与悬案。刘辉等主编的《金瓶梅之谜》就整整列了一百个难解之谜,马征著的《金瓶梅中的悬案》则展示了一百八十多个悬案。而《金瓶梅》之所以吸引读者去热读、去求索、去争议的,恰恰因为有这些个疑题与悬案。诚如毛宗岗所云: “读书之乐,不大惊则不大喜,不大疑则不大快,不大急则不大慰。”    
    就宏观而言,《金瓶梅》的读者,大致有三个层次: 官方审读,学者解读,民间阅读。    
    官方审读,使《金瓶梅》长期在禁与不禁之中挣扎着。乾隆元年闲斋老人在《儒林外史序》中透露: “《水浒》、《金瓶梅》诲盗诲淫,久干例禁。”朱一玄《明清小说资料选编》第916页。当局偶尔网开一面,《金瓶梅》就得以行世或畅销。远的不说,1957年毛泽东心血来潮说: “《金瓶梅》可以参考,就是书中污辱妇女的情节不好,各省委书记可以看看。”于是以“文学古籍刊行社”的名义将《新刻金瓶梅词话》(插图本)影印了两千部,不知道是要考验还是奖赏各位省委书记。有趣的是,西方也禁《金瓶梅》。1944年5月20日是德国英泽尔出版社社长七十寿诞,这天他收到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寄来的一封别开生面的生日贺信:     
    从今日起,《金瓶梅》一书不再作为非法出版物而受到禁止。    
    因此,这部由库恩节译的《金瓶梅: 西门庆与其六妻妾奇情史》,终于在严令查禁十二年之后,得以重见天日。参见何香久《〈金瓶梅〉传播史话》第368页,北京: 中国文联出版社1998年1月版。    
    官方的事,我等蚁民管不着,也就不去管它了。试想在“纳粹”时代纵使你敢对戈培尔说个“不”字,那又有何用呢?好在近二十多年来随着时代的进步与各方面的共同努力,《金瓶梅》出版之禁令似乎都已解除,各种版本的《金瓶梅》几乎都可合法面世。读者可各取所需,择善而读。    
    说到民间阅读,我甚为信服舒芜关于《红楼梦》普通读者的界定:     
    所谓《红楼梦》的普通读者,就是这样一些人: 他们识的字,够看懂《红楼梦》的大概故事。他们读的本子,总是当时当地最通行最易得之本,解放以后大抵就是作家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据程乙本校点加注的本子。他们买到——更多的是借到这样一套《红楼梦》,打开书来就急于看正文,前面的“出版说明”之类都懒得细看,甚至干脆跳过去不看。他们识字有限,文史知识更有限,对于《红楼梦》中大量的名物、典章、词语之类,本来应该勤翻注释,勤查词典;但是他们大抵不求甚解,能大致意会过去的就意会过去。除非遇到妙玉招待宝钗喝茶用的那个“瓟”,才不得不查查注释;有人连这也不查,从上下文猜想那是一种特别珍奇的杯子,也就差不多了。他们是把《红楼梦》当小说来读,当作同其他小说一样的小说来读。他们读着读着,不知不觉地进入了大观园,进入了怡红院、潇湘馆,对其中人物或爱或憎,与人物同悲同欢,甚至将身化为宝玉或黛玉,去歌去哭,去生去死。这时,他们又已不仅是把《红楼梦》当小说来读,而且是把它当作真实生活去经历,去体验,去品味。他们读了还要谈,边读就边谈,谈人,谈事,谈理,谈情,谈美丑,谈贤佞,谈聚散,谈恩仇,谈某事之原可圆成而叹其竟未圆成,谈某事之本难避免而幸其居然避免;甚至一个力主“娶妻当如薛宝钗”,一个坚持“知己唯求林黛玉”,争得面红耳赤,几以老拳相向。他们谈到这样的程度,态度当然是严肃的,是真正把《红楼梦》当成了生活教科书。但是谈过就了,从未想到笔之于书,更不会把这些谈论自命为“红学”。舒芜《说梦录?自序》,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9月版。    
    如果将《红楼梦》置换成《金瓶梅》,《金瓶梅》的普通读者也大致如此。那么中国当代《金瓶梅》的普通读者到底有多大个阵营呢?据何香久《〈金瓶梅〉传播史话》的统计,“1949年到1995年,中国大陆共出版了三大系统(按,即词话本、绣像本、张评本等三大系统)、七种版本的《金瓶梅》”,“估计总印量在40,000册(按,当为‘部’)左右”。“而在日本,此一时期出版的日译本有17部,印数至少不低于50,000册,而在欧美各国,仅库恩译本及各种转译本便行销近20万册”(按,“册”都当为“部”)。何香久《〈金瓶梅〉传播史话》第243页。此后十年,国外《金瓶梅》的印数估计增长有限,而国内却猛增到与国外总量持平,这是尚为保守的统计。也就是说,建国以来至今,通过各种渠道涌向普通读者手中的《金瓶梅》当不下20万部。平均每部书有三五个读者,那就一共有60万或100万个读者。    
    而同期“金学”专家学者的数目是多少呢?《金瓶梅》形象特殊,它的出版与研究在大陆都相对滞后。其研究的基本队伍中除少数坚定分子之外,多数是从“红学界”或别的什么界迁徙过来的。姑将历届参会者全视为“金学”专家学者以便统计。据吴敢《二十世纪〈金瓶梅〉研究史长编》记载,从1985年6月到2000年10月,大陆共召开了六届全国金瓶梅学术讨论会、四届国际金瓶梅学术讨论会。他以会议登记的原始文献为依据,对与会人数有准确的统计。前者共到会619人,平均每次103人;后者共到会522人,平均每次130人。其实全国的“金学”会也有少数“外宾”参加,国际“金学”会的主体仍为“内宾”。“内宾”、“外宾”两者的差额显示,大陆“金学”队伍为一百来人,海外(包括港台地区)“金学”队伍三十来人。


《致命的狂欢》 题记不读《金瓶梅》,不知天下之奇(5)

    这就是说平均6000或10000个《金瓶梅》读者中有一个“金学”专家学者。这么一个结构比例,如舒芜所言,既说明专家学者是多么可贵的珍宝,又说明普通读者是多么巨大的存在。    
    小说读者学,如同戏曲观众学,是文学接受美学中的重头戏。不了解读者,对小说创作与小说研究都是不可思议的。阿?托尔斯泰就主张作家写作时应心造一个读者群在眼前,以便有针对性地写作。而中国小说读者学,恰恰少有人问津,迄今无像样的著述出现。如何看待(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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