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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节

鬼谷子的局(出书版) 作者:寒川子-第2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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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闭目冥思。
  谈天衍一向咄咄逼人,此番仅战一合即败下阵来,实让稷下学子震惊。有顷,人群中站起一个中年人,众人一看,是稷下先生慎到。慎到治黄老之学,为人厚实,学风严谨,多有著述,声誉可追彭蒙,从者两百余人,场地上,就数他身后的队伍最长。
  慎到走至台下,躬身揖道:“赵人慎到求教苏子。”
  苏秦还礼道:“慎子请讲!”
  “苏子欲在兵不血刃中寻求天下大同之道,在下敬服。不过,在下甚想知道,假定苏子合纵成功,天下如何共治?列国如何共生?”
  “慎子所问,正是在下未来所求。共治、共生之道,先王早已有之。三皇五帝时代,大道贯通,德化天下,无为而治,天下诸侯数以万计,同生共存,并无争执。自夏入商,自商入周,道德式微,天子以礼乐治世,诸侯皆能循规蹈矩,和睦共处。自春秋以降,礼崩乐坏,天下始不治矣。世风日下,若使天下大同,当从治风伊始。因而,在下合纵,可分三步走。第一步,山东列国纵亲,化干戈为玉帛,共制暴秦;第二步,与秦和解,使天下纵亲,诸侯共坐一席,求同存异,教化人民,恢复礼乐;第三步,扬善抑恶,化私去欲,复兴道德,使天下归于大同。”
  苏秦讲完合纵的未来远景,众人既惊且疑,无不面面相觑,以为是在听天书。慎到微微抱拳,再揖道:“苏子壮志苦心,无论成与不成,在下皆是敬服!以苏子之论,天下若行大同,可有天子?”
  “有。”
  “天子与民,孰贵?”
  “皆贵,亦皆不贵。天下为天下而立天子,非为天子而立天子。民之所以立天子而贵之,不为利天子一人,而为利天下。”
  “天子何以治诸侯?诸侯何以治民?”
  “以道治之。天道贯通,圣人无事。圣人且无事,天子又有何事?天子无事,诸侯亦无事,民亦无事,故圣道之世,无为而治。”
  “以道治天下,能详述否?”
  “道有诸德,德有诸术。三王五帝之时,圣君行仁、义、礼、乐、名、法、刑、赏八术。仁以育民,义以导民,礼以化民,乐以和民,名以正民,法以齐民,刑以威民,赏以劝民,天下因此而治,大道因此而通。”
  慎到心悦诚服,拱手道:“苏子所论,言之成理,在下叹服!”转身退下,坐回原处。
  接着上场的是田骈。田骈是彭蒙的得意门生,亦是稷下先生,善于雄辩,素有“天口骈”之称,弟子甚众,在稷下直追慎到。
  见慎到退场,田骈趋前,抱拳问道:“苏子既论道、德八术,齐人田骈有问。道、德八术,虽有其所利,亦有其所弊。仁者,可施博爱,亦可生偏私;义者,可慎言行,亦可生虚伪;礼者,可倡恭敬,亦可生惰慢;乐者,可和情志,亦可生淫逸;名者,可正尊卑,亦可生矜篡;法者,可齐众异,亦可生奸诈;刑者,可服不从,亦可生暴戾;赏者,可劝忠能,亦可生阴争。”
  “是的,”苏秦回过礼,侃侃应道,“夏启、商汤用八术而天下治,夏桀、商纣用八术而天下亡,原因何在?在于道统。术为道用,亦为道御。天下有道,术得善用,可治天下;天下失道,术得滥用,可乱天下。”
  田骈点头:“苏子既倡大道,又以天子御民,以法齐民,请问苏子,道与法孰重?”
  “道行于世,则贫贱者不怨,富贵者不骄,愚弱者不惧,智勇者不欺,诸民心悦诚服;法行于世,则贫贱者不敢怨,富贵者不敢骄,愚弱者不畏惧,智勇者不敢欺,诸民因惧而服。在下由此认为,法不及道。”
  田骈再次点头,追问道:“春秋之时,仁义并未全废,礼乐并未全乱,孔丘却不可忍,游走列国,倡道德,行仁义,结果是处处碰壁,惶惶如丧家之犬。今苏子再倡大道,岂非步孔丘后尘吗?”
  苏秦轻叹一声,缓缓应道:“孔丘碰壁,非道德、仁义之过,是用方不当也。道德仁义行于太平之世,不行于乱世。行于乱世者,唯力与势也。在下今日倡导合纵,旨在制衡、导引天下势力,使天下息争归静,而后再以礼、乐、名、法、刑、赏诸术使天下归治,然后再归于仁义、道德,复建太平圣世。工有次第,事有缓急,当下急务,不是倡导道德,而是制衡天下势力,消弭战乱,使天下不敢起争。”
  田骈敬服,抱拳揖过,回身坐下。
  挨他而坐的尹文子起而揖道:“齐人尹文求教苏子!苏子既以道御天下,在下就与苏子论道。依据天道,圆者之转,非能转而转,不得不转也;方者之止,非能止而止,不得不止也;世风日下,非能下而下,不得不下也;人存私欲,非能存而存,不得不存也。自春秋以降,人心不古,私欲横溢,道德式微,皆为天道运动。苏子合纵以求大同,而大同必祛私欲。苏子以强力克制私欲,岂不是逆道而动吗?”
  苏秦回过一揖,微微笑道:“在下久闻尹先生大名,今日得见,幸甚!在下以为,尹先生所论,有失偏颇。以在下所知,天行健,道生万物而不彰功。先师老聃曰,‘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衣养万物而不为主,常无欲,可名于小;万物归焉而不为主,可名为大。以其终不自为大,故能成其大。’在下是以断之,天道并不存私。存私者,人也。再说,上古之人可守天道,今世之人为何不能?”
  尹文子叹服,揖首而退。
  再后面,接子、季真子、许行等各派稷下先生及一些暂无门派的游士依序上场,就天下合纵及治乱等各有所问,苏秦见招拆招,见式拆式,应对如流,在场先生与学子无不叹服。
  看到再也无人上场,淳于髡晃晃油亮的光头,缓缓走至台前,拱手揖道:“齐人淳于髡向苏子求教。”
  看到淳于髡出场,众人皆笑,场上气氛轻松起来。同时,所有目光也都盯视过来,因为谁都知道,这是压轴戏。
  “前辈请讲!”苏秦回了一揖。
  “苏子学问高深,善讲大道,老朽说不过你。老朽粗浅,就以俗人俗物出对,苏子须以治世之道应答,可否?”
  听到此话,众人皆是一震,意识到淳于髡要说隐语了。隐语即问此答彼,手法上有点类同于《诗》中的比和兴,要求即问即答。齐相邹忌善玩隐语,当年以琴喻政,博得相位。隐语玩的是急智,甚难应对,何况是当众回答隐语大师淳于髡!
  被逼到此处,苏秦已无退路,只好敛神说道:“晚生愿意受教!”
  淳于髡缓缓说道:“子不离母。”
  众人无不深吸一口气,纷纷将目光盯向苏秦。
  苏秦微微闭目,思忖有顷,沉声应道:“君不离民。”
  “上梁不正下梁歪。”
  “天道不健人道艰。”
  “狐白之裘,不敢补以羊皮。”
  “德和天下,不可杂以淫邪。”
  “万兽逐一鹿,鹿不得生,兽不得食。”
  “百主争一天,天不得宁,主不得安。”
  后面几句,苏秦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对出,且在意境、用词、对仗等方面皆是精妙,众人无不喝彩。
  淳于髡微微一笑,深深揖道:“苏子果然是旷世奇才,老朽佩服!”转对众士子,“诸位先生,诸位士子,老朽问完了,你们还有何问?”
  众人面面相觑,再也无人起身。
  淳于髡呵呵笑道:“看来,今日之鸣,雄雌已经敲定了!”转对苏秦拱拱手,“洛阳人苏秦,走,随老朽陪老蒙子喝酒去!”
  场上爆出雷鸣般的掌声。
  翌日辰时,彭蒙出殡,葬于十多里外的稷山。逾千学子及朝中官员,外加看热闹的临淄市民,送葬队伍熙熙攘攘,从稷宫一直绵延到稷山,排场胜过宫室。
  葬过彭蒙,田婴与淳于髡推开杂务,急至宫中,正巧太子也在。
  田婴将论辩及葬彭蒙之事细细奏报,齐威王两眼微闭,聚精会神地听完,思忖有顷,转对淳于髡问道:“老夫子,依你慧眼观之,苏子之才如何?”
  淳于髡晃下光脑袋,缓缓说道:“苏子之才,草民不敢妄忖。不过,草民有个比照,陛下或感兴趣。”
  “哦,是何比照?”
  “当年邹子以琴喻政,得陛下赏识,用其为相。草民素知邹子善琴,对其为政之才放心不下,特别登门,以隐语问政。”
  威王大感兴趣,倾身说道:“此事倒是新鲜,寡人未曾听你说起过呢!”
  淳于髡笑道:“雕虫小技,口舌之逞,不足道矣。”
  “快说,夫子是如何问的?”
  “草民问他,‘子不离母。’”
  “子不离母?”威王轻声重复一声,凝眉苦思,有顷,抬头问道,“邹爱卿对以何语?”
  “民不离君。”
  威王一拍大腿:“对得好!还有何问?”
  “草民又问,‘上梁不正下梁歪。’邹子对以‘君上不明天下暗。’草民再问,‘狐白之裘,不敢补以羊皮。’邹子对以‘治国之臣,岂可混以不肖!’”
  “好好好!”威王连声夸道,“就这些了?”
  “草民的最后一问是:‘万兽逐一鹿,鹿不得生,兽不得食。’”
  “邹子何对?”威王急问。
  “百官治一隅,民不得安,官不得养。”
  威王在几案上重重擂一拳道:“好邹子,对得好哇!”
  “是的,”淳于髡点头道,“邹子之对,草民心悦诚服,知他不仅擅琴,亦擅政治,陛下用他,是用对人了。”
  “是啊,”威王油然叹道,“没有邹子,就没有齐国今日之治啊!”略顿一下,“咦,方才夫子说是有个比照,比照何在?”
  “昨日论辩时,草民以同样言词再问苏子,亦想试一试此人才具——”
  “好夫子,绝了!”淳于髡的话音未落,威王就已兴奋地截住话头,“先说‘子不离母’,苏子何对?”
  “君不离民。”
  威王长吸一口气,仰头思忖良久,点头:“嗯,好对!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圣君不可离民!下面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他如何应对?”
  “天道不健人道艰。”
  “狐白之裘,不敢补以羊皮呢?”
  “德和天下,不可杂以淫邪。”
  “最后一句呢?万兽逐一鹿,鹿不得生,兽不得食。”
  “百主争一天,天不得宁,主不得安。”
  “百主争一天,天不得宁,主不得安。”威王喃喃重复一声,微微闭眼,陷入深思,有顷,抬头望向淳于髡,“苏子与邹子所对迥然不同,两相比照,夫子以为孰胜一筹?”
  “草民只言比照,不敢妄断。不过,昨日论辩,苏子已中头彩。”
  “嗯,苏子当中头彩。”威王点点头,看一眼辟疆,转对田婴道,“爱卿可以知会四国特使,就说寡人已得空闲,明日请他入宫,讨教纵亲摒秦之事。”
  田婴拱手道:“微臣领旨!”
  淳于髡、田婴双双告退。
  望着他们的背影渐去渐远,威王思忖有顷,转对辟疆,问道:“疆儿,你也说说,老夫子的隐语,邹子与苏子所对,孰胜一筹?”
  “老夫子、父王方才不是皆有明断了吗?”辟疆应道。
  “寡人是在问你!”
  “儿臣以为,苏子之对更胜一筹。”
  “苏子为何更胜一筹?”
  “邹子只以齐国为念,当是国才,苏子是以天下为念,当是天下之才,儿臣是以认为,苏子之见胜过邹子。”
  “你说得不错,”威王缓缓说道,“二人之中,若是只选一人,何人堪用?”
  “苏子。”辟疆不假思索。
  “不不不,”威王连连摇头,“是邹子!”
  “父王,此为何故?”辟疆大惑,瞪眼问道。
  “若是天下为公,谁为我们田氏?若是天下无争,何能光大祖宗基业?苏子之论,过于高远,可在稷宫议论,不堪实用。”
  “这……”辟疆越发不解,“既然不堪实用,父王为何还要约见苏子,加入纵亲?”
  “因为黄池之耻!”威王几乎是一字一顿,声音从牙缝里迸出。
  辟疆仍是一头雾水,迷茫地望着威王:“父王——”
  “疆儿,”威王换过脸色,微微一笑,“这件事儿,你慢慢悟去吧!”
  三日之后,齐国大朝。齐王当廷宣诏,齐国加入纵亲,依前面四国惯例,拜苏秦为上卿、齐国合纵特使,赐稷宫府宅一座,黄金五百,仆役三十名,使上大夫田婴世子田文为合纵副使,晋爵大夫。
  由于事发陡然,众多朝臣为之愕然,尤其是相国邹忌、上将军田忌等反对合纵的,一时回不过弯来,在朝堂上面面相觑。
  在一声“退朝”之后,齐威王在内臣的陪伴下径出偏门而去。苏秦随众臣一道走出殿门,正欲跨下石阶,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苏子!”
  苏秦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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