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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广州,我把爱抛弃-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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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抬眼间,我发现一个老头儿从吧台里走了出来,右手指间夹着香烟。看上去,他的年龄已超过六十岁,精神却非常好,几乎没什么老态。他身材瘦小、面皮苍白、眉毛浓密、不苟言笑。脸上最抓人的,是一双锐利的眼睛,完全可以叫人过目不忘。
  这个老头儿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他既不像这里的客人,又不像工作人员,倒像是突然闯入的一个悠闲散步者。可是,他跟一般的老人绝对是不同的。一般的老人都形同槁木、目如枯潭、心如止水。而他不是,他的生命力依旧旺盛,他的感觉依旧敏锐,他的心湖仍泛涟漪……这所有的,都被他的眼睛泄露出来了。
  他的目光迅速扫过酒吧的全场,一下子就锁定了我。可能是我一直盯着他吧?所以才比较容易被发现?
  接下来,令我疑惑的是,他望着我,表情渐渐变得惊讶,夹着香烟的手停在了胸前。他根本没有掩饰这种惊讶,或者说这种惊讶根本无法掩饰。像是看见了阔别多年的朋友,不!此时此刻,从他的眼神推测,他与我的关系,似乎比朋友更亲密、甚至有些暧昧……他竟朝我走来了,很快走到了我面前。
  忽地,阿美站了起来,受宠若惊地笑道:“哎呀,邱老板!今晚亲自打理酒吧吗?肯不肯赏脸跟我们几个姐妹喝一杯呀?”
  老头儿朝阿美点点头,在我身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服务生很快给他上了一杯红酒。他似乎还想继续研究我的脸,可两个人毕竟坐得太近,使他有些难为情。于是,他端起酒杯,和我们几个的碰了一下,礼貌地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我微微低下头,没有对这个姓邱的老头儿表示更多的殷勤,他是“晚风”酒吧的老板怎么样?他腰缠万贯怎么样?跟我没有关系!我还是得坐在这里,堆着满脸的贱笑,紧盯着愿意上钩的男人的钱包。况且,阿美一个人的火爆劲儿,完全可以覆盖我和周晓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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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酒生涯(2)



  音乐竟是已逝歌后邓丽君唱的一首情歌:“你为何那样的无情?船开行,召唤不停,眼里泪流尽……你为何那样的狠心?不说明,一去无影踪,我恨你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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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邱老头儿可能看上你啦



  邱老头儿深陷在这样的歌词和旋律中了。这首歌,也许就是他选的吧?从这个酒吧的工作人员们的年龄来看,记得邓丽君的人恐怕不多了,记得这首歌的人恐怕也不多了。这是一首过于感伤的歌曲,真的听进去,会被感动得流泪。并且,这首歌也过于缠绵,表达的当然是爱情。当着邱老头儿的面,听这样的歌,似乎有些不合适。——想到此,我竟感到了些微的窘迫。
  歌结束时,把自己从中拔出的邱老头似乎有些疲惫,香烟已经在他的指间燃尽了。他把烟头放进烟灰缸,很快又点上一支。
  慢慢地,他抬起眼睛,目光直接落到了我的脸上。我正视着他,恍然觉得他的目光竟是如此纯真,甚至有些少年人的怯懦。这是亲切的目光,纯粹的祖辈的亲切。作为对这种亲切的报答,我对他友好地笑了笑。
  “来广州不久吧?”他开始跟我搭讪。
  “是的。”我的开场白竟如此粗陋。
  “为什么想到来广州?”
  “那边混不下去了。正好有同学想来,就跟着一块儿来了。”
  “广州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吧?”他当然不傻。有白领可做的女孩,谁也不愿意跟阿美这种女孩混在一起。
  “对我来说,哪儿都一样!草根,浮萍,飘到哪里,都是草根,浮萍……”当我意识到自己肉麻的文艺腔时,马上住了嘴。一只手把玩着流光溢彩的酒杯,一只手习惯性地支在下巴上,饶有兴趣地望着他。
  他又一次对我看痴了,好像我是什么稀世珍宝。我局促地把手从下巴处拿开,变换了一个坐姿。
  他也递给我一个浅笑。这个意味深长的浅笑告诉我,我留给他一个很好的第一印象。如果不是阿美和周晓琳在场,他看上去可能会恭维我几句。
  他欠了欠身子,又啜了一口酒。渐渐的,他脸上的柔和消失了,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将来有什么打算吗?”他又问道。
  可能是喝了半杯酒吧?我听着他这句话,情绪忽然变得动荡起来。将来!现在我有什么“将来”可言?为了生存,我正在跟着阿美学习卖笑,这些都已经被他看在眼里。他是在关心我吗?陌生人之间,一般似乎是不谈“将来”二字的。
  可转念一想,我又觉得自己太可笑了,人处逆境,总希望随时碰到奇迹。我顿时暗淡下来,对他摇了摇头。
  “别难过,你只是没有钱……”他说罢,又补了一句,“你只是没钱!”
  他勾起了我的自卑和自怜,我忽然有流泪的冲动。看来,他是不喜欢女孩子做这种事情的。他其实是在强调,我没有钱,但应该有自尊。然而,我已经没饭吃了,还怎么谈“自尊”呢?他是个有钱有地位的人,他根本想象不了穷苦人的境况;根本不明白没米下锅的人会做出什么事!
  他似乎不准备再多说什么,抬手叫来一个服务生。
  “今晚这张台免费。”他对服务生说罢,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接过邱老头儿的名片,我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而阿美眼里却流露出了吃惊和艳羡,实在太夸张了。于是,我才开始纳闷,他为什么单单把名片给了我一个人。阿美认识他在先,又是这里的常客,如果他只发一张名片,应该首先发给阿美。一个颇具江湖经验的人,在这种小节上不应该出错。
  很快,邱老头儿给我们打了招呼,就离开了。
  “锁锁,这邱老头儿可能看上你啦!”阿美凑近我,小声说道。
  “别胡扯了!”我立即回绝阿美。
  我根本不相信这种可能,也根本不期待一个老头子的钟情。于是,我机械地把名片收进皮包,甚至连名片上的名字也没兴趣看。
  大约五分钟后,目标出现。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过来,悄悄跟阿美打招呼。
  阿美拉着他坐下来,并下意识地拉拉周晓琳的胳膊,像是把他跟周晓琳配了对儿。阿美笑容可掬,大哥长大哥短,喊得男人骨头都酥了。
  “大哥呀,这是我小妹,大学刚毕业,头一次出来呢,带她学学喝酒吧?”
  男人看了看周晓琳,又看看我,有些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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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个买笑的贱货



  “大哥,今天你就买我一个面子吧,改天再给你调换!”阿美央求道。
  男人笑了笑,刮了一下阿美的鼻头,就把周晓琳带到了另一张台前。
  我和阿美刚聊了没几句,就又走进来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腋下夹着一个小皮包,板着脸径直往里走,看样子并不认识阿美。不过,他鬼鬼祟祟的,眼睛似乎在搜寻什么。于是,他经过我们的桌子时,阿美就伸出一只脚去,绊了他一下。男人看了一眼阿美,像苍蝇闻见大便一般,立即会意,在我们身边坐了下来。
  阿美又使上浑身解数,说服中年男人带我学喝酒。
  于是,中年男人就带我另找座位。
  还没走两步,阿美就追上来,对我耳语:“如果他叫你出门……到时候一定要他先给钱!”
  “剩下你,怎么办……”我这才有机会把这句话问出来,心快要跳出了胸膛。
  “瞧,不是又有个男人走过来了?”阿美拍了拍我的胳膊,媚眼儿已经朝那男人飞了去。
  中年男人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点了一瓶红酒和几个小点。爆米花、牛肉干、酱鹅掌和花生米之类。
  喝了大约半个小时,中年男人果然对我小声说:“等会跟我回家吧?我刚离婚,闷得很。”
  这个无耻的东西,从头到尾,一张驴脸都是板着的,现在却咧开瓢一样的大嘴笑了。我猛地一震,想起了刚才阿美对我说的话。于是盯着他,生硬地说:“先掏钱吧!”
  他像是没听懂我的话,怔怔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冷笑道:“看样子你真没陪过酒!”
  昏暗的光线之下,他的一双小眼睛射出了令人发指的淫光。我有点恐惧,真想一脚踢开他,拔腿就跑,跑得远远的。
  “这样吧!你现在给我笑一个,不然我连陪酒钱也不给你!”他命令道。
  我不可思议地望着他,只觉得自己脸上的神经越绷越紧,绷到了强直状态。在这种时候,别说笑,就是哭也哭不出来了。
  “哎,你不是女皇,你是个买笑的贱货!”他压低声音羞辱我。
  “把陪酒钱给我,我要回去了!”我针锋相对。
  “我就是不给,你能怎么样?”他威胁道。
  “不给,我就当你是猪!”
  “你他妈还挺硬的,我公安局有人,捉了你容易得很!”
  他的威胁非常有效,我害怕了,真的害怕了。我太明白暴露身份的后果是什么了。——我不是个一般的陪酒的,而是个没有身份证的陪酒的……我犯了两重罪啊!
  为了得到陪酒钱,我妥协了,竭尽全力,终于对他挤出一个笑。
  “晚了,哼!”他狰狞地笑着,叫来服务生,买了单就想走。
  我不敢说话,就把手伸了出去。
  他却端起酒杯,把剩下的半杯酒泼在我脸上,扬长而去。
  酒迷了我的眼,蛰疼我的眼珠。我死命地用纸巾擦眼睛,心在一点点地往冰海里沉,羞辱而憋涨。此时此刻,我想大喊,喊上很久,喊破喉嗓,喊破天地。之后再抓住那个无耻的流氓,咬烂、撕碎、剁成肉浆……
  “吧台里面有自来水,你还是把眼睛冲洗一下吧?”面前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虽然还睁不开眼睛,可我一下子就听出来了,他是邱老头儿!没想到,在我受辱之后,第一个冲到我面前的竟是他。我更窘了,恨不能立即跑出酒吧。
  这时候,阿美和周晓琳也走过来,问我怎么回事。
  我不能再逗留了!今晚我是挣不到钱了,但她们两个还要挣钱。只要她们能挣到钱,我就暂时不会饿死。所以,我得赶紧脱身,不能耽误她们挣钱。
  没有回答她们一个字,我强睁眼睛,站起身准备走。
  小几上那包爆米花还没解封,我便拿了起来。我得带走,这是我用笑挣来的,今晚只挣到一包爆米花。

//


“泥坑”里挣扎(1)



  走出“晚风”酒吧,放眼望去,霓虹灯正闪烁得眼花缭乱,街头酒楼茶馆灯火辉煌。天色尚早,我没有去公共汽车站,头重脚轻地沿着来时路,慢慢地往回走。
  怀里的爆米花发出诱人的香味,我拿出一粒,放在嘴里,一丝甜香迅速把我的周身浸染了。我想起了张合锐,想起了和他在武汉闲逛时的情景。夜色下的武汉和这里一样灯火辉煌,一样令人眼花缭乱。张合锐总是揽着我的腰,手拿爆米花,边走,边一粒接一粒地往我嘴里放……
  如今,我形只影单地行走在广州的街头,背负着男人给予的新鲜的羞辱。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一旦转过身,就不会再回头了,即便张合锐还在原地等候。张合锐在原地等候吗?如果还在,他为什么不打听我?——如今,信息业这么发达,要是铁了心要打听一个人,是不可能打听不到的呀。
  蓦地,我的思绪断掉了,一低头,看见右手上有一滴清亮的泪。
  头重脚轻地晃到夜里11点多,我才回到住处。前脚进门,周晓琳和阿美后脚就跟进来了。
  “哎,锁锁,那人怎么拿酒泼你?”阿美跳到我面前,急切地问。
  我没有回答阿美的问话,这个问题的答案对我来说难以启齿。我的目光逃避着阿美,落在了周晓琳身上。周晓琳低着头,走到自己的床边,局促地坐下来。她垂着眼睑,一脸的茫然。我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代表了什么,因此也猜不出她是否挣到了钱。
  “哎,锁锁,我可是把你当朋友,才关心你的。”阿美说,“如果你吃穿不愁,我绝对不会追问!我是担心你会被饿死!明白吗?饿死——”
  “饿死”——这个词对此刻的我来说,就是一把直插心脏的匕首。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遭遇?我是个大学毕业生,长得也不比很多人差,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命运?就是所谓命运的捉弄?难道只是因为我的性格与众不同?难道,难道……我之外的一切,就没有一点儿责任吗?我想不通,实在想不通……
  “不要跟我说‘饿死’两个字!”我歇斯底里地对阿美喊道。
  阿美怔了片刻,嘴角很快便浮上一个毫不在意的微笑:“我说锁锁,你最大的短处就是太把自己当根儿葱!就凭你兜里那十几块钱,还能撑几天?你看,人家周晓琳第一次陪酒就挣了五百!你好好反省反省吧!”
  “周晓琳,你真挣了五百?”我不禁吃惊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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