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码头-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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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赌博。不赌不会输,他对极力劝阻他的公主说,但是只有赌才会赢。
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子公司,自然需要能干的当地人来主持管理。公司来邀请八师兄入主时,说了很多寄希望于他的话。大致情况,同刘备请诸葛亮出山相同。八师兄被感动了,同时也撩起了雄心壮志。
成了总经理以后,一天八师兄和七师兄喝酒,手机响了。八师兄接电话。接了以后哼一声,摇摇头。
八师兄说:这是我的副总,他拿鸡毛蒜皮的事情请示我。
是才当上副总的吗?
哪里,先有他,后有我,他是总部的人。
哟,七师兄说,这就是钦差了嘛,要小心噢。
这个人哪,就喜欢报帐。有点过分了。签单请客吃饭,太频繁,费用又高,实话说有些客是不是请了的,我都怀疑。公司给他专门派有车的,还常常报打的费。
小人做派。七师兄低低地说,你不可跟他太认真噢。
我知道。但是我总想让总部知道他在这里的做法。要不然,应酬费办公费什么的那么高,总部会怎么看我呢?
太天真了吧老弟,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以为总部不知道吗?你以为总部派人来,是来帮助你的吗?就是来为难你的。
他妈的,早知道有这么个家伙,我就不会来这个公司了。等我一切落了窝,后路也断了,就来了这么个副总。
这就是总部的策略嘛。都城已久的地方,政治上当然成熟,七师兄说,这家伙乱花公司的钱,其实也在侵吞你的利益,你不舒服是很自然的,但是,我的好兄弟,你要会权衡利弊。如果被他侵吞的少,从公司分红赢得的多,还是要忍一忍的。
这个嘛我当然明白,但是气儿不顺,不舒服。
那么这些年,你这个老板是怎么当下来的呢?但凡老板,总有得气受的,不是受人的气,就是拿气给人受的。
说的也是呀,我也不是不能受气的。我在云南,不是还要受老板娘的气吗?但是好象这个家伙——我真还说不出来为什么特别让人难受。
哈哈哈哈,就是因为说不出来,才很难受的呀。我认真给你说啊,兄弟,现在到处都时兴说文化,是吧?我们中华文化,已经源远流长,体系很成熟了,很顽固了。西方人最不喜欢我们这个文化里的东西,就是官本位。在职位面前,什么都得让步。在职位面前是不能讲是非的。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13(2)
所以,钦差无错误。八师兄苦笑。
你很懂嘛,七师兄摊开双臂,所以历朝历代,地方官对钦差,讨好还来不及,那里还有去计较的噢?你这个钦差,算不错的了,贪点小便宜而已,而且还要自己劳神。按理说,应该你主动巴结的。
八师兄点点头。
我最担心你的是什么?是你的心气已经高了。
哪里哪里,八师兄不同意。
算了吧,旁观者清。你当了多年老板,事业不断发展,受委屈的能耐自然降低。
八师兄笑起来。
贼船已上,好好撑。这个钦差,你说什么鸡毛蒜皮都要请示你,绝对不简单的,完全可能因为一点小便宜让你遭大罪的。这是一种人。学者严厉告戒。
可惜告戒实际上是不起作用的。八师兄终是栽在那人手里。
区区三万元,钦差反目。
这年春节过后,钦差提出,要回到北京去工作一段时间。目的也坦陈了:儿子将高考,上大学。他要回去“伺候”。一说都明白的,要上个好大学,这里头是有很多要做的。
再说,的确北京方面也有重要业务。比如几个项目的审批,几笔债务的追讨。作为总经理的八师兄爽快地支持。
几个月以后,钦差的儿子上了大学,他回到重庆。
北京方面的业务,没有一项有任何进展。需要报销的费用却洋洋大观。
八师兄忍气吞声,有票据的都签了字,但是有三万元的白条,他不签。
他说:过分了。
哪个单位敢说没有白条呢?有些开支是不可能有票据也不可能说明的。八师兄签字的白条近百万,多了这三万又有什么呢?
但总经理发了码头脾气,就是不签。
钦差是早有准备的,一个电话,检查官就来了。
最后裁定八师兄贪污四十八万元人民币。
这四十八万,八师兄说得出去处。当然罗,真要吐出来,有些人物就会有麻烦。八师兄不屑于如此来保全自己。再说,别人收了钱是办了事的。自己犯了低级错误就合当承担。低级错误是七师兄的说法。为区区三万元得罪钦差的确是个低级错误。
其实这四十八万,有大宗的两笔,本来可以不由他负责的。
第一笔十八万,请示过总部,这白条怎么处理。请示时几位老总都在场,都是轻描淡写,说这算个什么,找张发票充了不就行了。八师兄于是照办。这张发票,被检察院裁定为假发票。八师兄只好陈述实情。检察院向总部核实,几个老总好象约好了的,全都否认。
第二笔二十二万,是公司董事会的决议。有会议记录的,谁谁都主张这样处理,话是怎么说的,都记录在案,本人还签字认可。这个记录至少可以证明八师兄没有贪污这笔钱。但这个记录本找不到了。
钦差做了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但是一来了无痕迹,二来一切合于法律。
八师兄爽快地说,我认贪污了。
检查官们反而不甘心,要他说出钱的“真实去处”。八师兄不再开口。
钦差不知道为什么反倒慌了手脚,来说服八师兄。八师兄笑嘻嘻的说,我决定借这个机会进监狱,我还没有进过监狱,我要体验一下。
他说,我遭遇过边境土匪,我给老大娘当过小白脸,我赌过玉石,我当过首席小提琴,我连麻风女子都睡过,但我还没有尝过铁窗的滋味。我要尝一尝。我是检的一条命,什么都尝一尝,这辈子也够意思了。
钦差说,如果判刑,恐怕要十年八年噢,恐怕不是尝一尝噢。
八师兄说了一句话,把钦差吓了一大跳。他说我要在监狱组建一支管弦乐队,在全国巡回演出。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我走了,这个公司肯定垮。
钦差也明白。当然他也不会说出来。
八师兄就是要让这个公司垮掉。事实上当他刚一当上总经理,上头给他安上这么一个钦差的时候,他就有了这样的情绪。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13(3)
他说的组建监狱管弦乐队,不是戏言。他还是有一点钱的,拿来给监狱买一批乐器不成问题。监狱方面会很高兴的。
他陶醉在指挥由自己亲自组建的乐队的兴奋中。犯人中有艺术才华的人多了去了。这个乐队甚至可以超过歌剧院的乐队。因为这种乐队不会去想待遇之类的问题,不会理睬民众是否冷落的问题,他们会全身心的投入。真正的艺术将由他们创造出来。
他给钦差诉说他的构想。他说他决定去第三所——经济犯可以选择自己愿意去的监狱————因为第三所里少年犯比例大。少年人人可塑性大。他可以在那里排练古典音乐,巴赫、莫扎特、贝多芬,监狱将因此成为象牙之塔…
钦差给他说得悻悻的,找个时机溜掉了。
八师兄给公主打电话,说准备进监狱,在监狱里要组建管弦乐队。
公主说,其实监狱里的生活有益健康。然后她很沮丧,说可惜当初没有想到也在那里组建一支合唱队。
八师兄带琴进监狱。他决定了,尽快在监狱里一鸣惊人。
首先他必须处理一下那支世界名琴。监狱里是异人多多的,保不准有人认出这种琴来。
他第一千次从面板上的f孔往里面扫描。那史特拉的意大利文标签不是贴上去的,而是用笔蘸了黑色的墨汁直接写在底版上的。八师兄没有专门学过意大利文,但由于所有的音乐术语都是使用的意大利文——全世界如此,所以意大利文的拼读,他也知道个大概。不错,拼读出来应该是安东尼奥…史特拉迪瓦里。
在签名上面的那一行应该是这把琴的名字,八师兄一直不敢请人来翻译。但是根据公主所说的,那位工程师说她的男友丢失的史特拉琴名叫“云雀”。据说大师给琴取名,是根据此琴的特点。如“大炮”、“大教堂”等等。那么这一支叫“云雀”,是很合适的。其实八师兄并不知道自己听没听过云雀的叫声,但是历史上有很多表现这种善于在高空翱翔的美丽小鸟的乐曲,从音乐里可以听出它的叫声,清脆明亮,同时又浸润柔和,富有弹性。那么这支琴的声音正是这样。
书法相当漂亮,又潇洒又雅致。据说这位制琴大师安东尼奥…史特拉迪瓦里是个学者。要把这么重要而又优雅的签名遮盖起来,八师兄很是不舍。但又不能不这样做。在一个被剥夺了自由的地方,要保住这样名贵的文物,决非易事。人家可以用任何理由叫你把琴交出来。
他当然也想过,另外买一支带进去。但他就是想用这支琴在自己组建的乐队里演奏。他不愿放弃那种非凡的感觉。
好在这支琴看上去并不特别。它很朴实,没有多少光泽,如果只是看,它是不起眼的。当然,如果拉起来,它不同凡响——但这可以解释为我的技术。
他找来一张牛皮纸,剪下合适的一块长方条,泡在醋里。一夜过后捞起来,在太阳下晒干,再檫干净。这样就象很多很多年以前的纸条了。
他在纸条上写上“粟曼殊 民国廿五年 上海”。这样,就是六十多年前一个中国人做出来的了。那个时候的中国人还造不出多好的提琴,因此这把琴也不可能珍贵。
贴这个纸标签很费了些老力。由于不愿意原来的签名被沾上胶水,胶水只能糊在纸条的边缘。这样一来那纸标签在底版上总是不够熨贴,有点打眼,象后来贴的。几次三番,后来精确计算,在不会沾到原来笔迹的空白处小心地点上胶水,才勉强象那么一回事了。
然后他寻思,进了监狱怎么样引起管教的注意。他打电话问公主,在监狱里有没有可以自由演奏和歌唱的时候,公主说每天晚饭以后,到睡觉以前,都是自由活动的。
太好了,八师兄欢呼,监狱里的自由才叫自由啊!
八师兄正式进了监狱的第二天,晚上,就开始了他的象牙塔五年计划。
但是,很不幸,没有人注意到他,这个艺术殿堂的天之骄子。
重庆性格之白沙码头 13(4)
他拉琴的地方,在顶楼走廊端头转拐处。这里偏僻,否则有故意卖弄之嫌。但是回音很好,效果得到美化,琴声四方扩散,容易引起别人注意。
外面也有人在弄乐器,有笛子、吉他,有葫芦笙、手风琴和口琴,但是很奇怪,没有二胡。八师兄想了一下,觉得很有道理:二胡不适合在监狱拉。
他居然有点紧张。他是舞台独奏的高手,惯发人来疯的,今天独在角落,反而紧张了。他咧开嘴笑起来,只好先拉一阵空弦。
弓子刚刚一触到琴弦,不,还没触到弦,提琴就发出一声异响。只能说是异响。而且那种共鸣好得惊人。这大楼整个就象一支巨大的提琴音箱。
他拉一弦,那声音象一道阳光,穿出窗户直达夜空。啊,太棒了,他禁不住叫了一声。二弦象泉水。他想起了当年在云南,偏偏镇外的小河,他和金花淌水到了中间,站了一会,那边陲的作为界河的水,就流淌着这样的声音。往事让他有流泪的感觉。他想着金花,不由将琴抱在怀中,停了一小会儿。
第三弦象松涛,远远而来,远远而去,漫过了大地。第四弦发出大瀑布的低沉的轰鸣,地板微微颤动啊,他惊讶万分,激动不已,突然大弧度的抛起弓子,同时拉动四条琴弦,奏出了一个G大调的主和弦——咣——一声饱满丰富的巨响突然膨胀开去,久久不能消失。
他控制不住自己,发狂似的拉起了贝多芬的D大调协奏曲。当主题出现的时候,当再现部来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把自己拔到了半空。
他平静下来。他拉《梁祝》套餐。再然后拉计划中的曲子。拉了两个小时,没有任何人来打探。外面那些低水平的杂乱乐声依然故我,显然并没有被天才震慑。他一边拉一边偷眼四看。没有人来,鬼影子也不见一个。
他回监舍的时候悻悻的。他想起早年流行在白沙码头的一句话:不理你,把你当猪处理。如果这里是艺术的河滩,这几年牢就要白坐了。河滩是一种什么地方?你说没有东西吗,有卵石和沙,你说有东西吗也就是卵石和沙。那些低水平的杂乱乐声不能叫艺术,只能叫消遣。
第二天,他刚刚进了车间,就被通知到教育科办公室去一趟。
通知的人提醒他,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