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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睡城-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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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遍小城,暖春阁里的苦艾味的淡酒也已传遍小城,这一切是怎样传扬开来的,已无从考究,但有一点却是实实在在的,那就是小城的好几家商店里从此多了一种苦不溜丢、涩不叽叽的酒,阮大可管那叫苦艾酒,其实人家那酒有名字,叫作伊人酒,沾点东洋意思,却是地道的国货。老龚买时特地多买一瓶,他倒要尝尝潘凤梅给阮大可预备的好酒究竟是什么货色。他一尝不要紧,直觉得满嘴的马尿味。
  老龚差点给潘凤梅支使出屁来。但老龚老实,心里不满,当面却不说,该干什么干什么。他一边听着吆喝,一边背地里穷嘀咕:“我操,为这点破事,还得伺候个活爹!”一通的张罗之后,就有好些人知道了这件事的内情,路上碰见了,有的冲老龚嘻嘻地笑,老龚也不理,自顾地走着。他是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意思——我是老龚,谁不知道我?我怕个!至于说到治病,老龚始终很悲观,他曾偷偷找过王绝户,王绝户教他“顺天意”,他就相信自己这境况乃是天意。潘凤梅偏要折腾,随她吧,他不知道人事能否拗得过天意,反正他是无可无不可的了。老龚的消极情绪潘凤梅没看出来,这一半天来她太兴奋了,阮大可就要频繁地出入于她的家门了,而且还要半月二十天的!她激动得脸腮红亮丰润,心里一直扑腾扑腾乱跳,好像要出嫁似的,她根本没去理会老龚此刻的那张苦脸。
  第二天傍午,阮大可如约而至。先是去红梅饭店的雅间吃请,酒足饭饱之后来到潘凤梅家,在那间拾掇得干干净净的小西屋里给老龚取穴行针。也用那只犀角上上下下地刮,说是活血化淤。老龚用略带讥笑的口吻说:“你不使使那只火罐?”阮大可听出了讥讽的意味,扭头看看老龚,噗嗤一声笑了:“使使就使使,用它出出你这一腔子火也是应该的。”就拔出针来,用那只瓷火罐拔老龚的前胸后背和涌泉穴,拔得老龚龇牙咧嘴的。拔完了,啪啪啪,拾掇死猪样的推拿一遍,又拿银针一根根依次扎起来,密密麻麻地排列着,仿佛是在老龚的脊背上布八卦阵。阮大可不在乎老龚的不满情绪,他一切听从潘凤梅的安排,他知道这个家是潘凤梅说了算。在阮大可的潜意识里,是很愿意来这个地方的。他一进这个屋子,身上就腾腾地往外蹿火,甚至都不敢面对面看一眼潘凤梅。他说不大清楚为什么,或者说不敢深想为什么,只在心里自欺欺人地说,既来之则安之吧,有吃有喝有诊费的,瞎子掉进枯井里——哪里还不一样背风呢?
  阮大可忙活的时候,潘凤梅就在一旁看着。也看阮大可给老龚扎针,刮痧,拔火罐,也看阮大可的浓眉,大眼,布满硬胡茬的宽下巴。她这人不大知道什么叫害羞,也不大懂得什么是廉耻,天生的野性。一眼一眼看得很放肆,根本不理会老龚那酸涩的眼神。在阮大可面前,她视老龚如无物。自阮大可进了门,她就上一眼下一眼地端详,像刚刚认识似的,嘴里也不闲着:“嗬,看咱表哥,五十多岁的人了还那么壮,大个子往哪一戳就像个大黑塔似的,多帅!怪不得沈秋草抓住不放呢。”阮大可和潘凤梅平日除卖药治病外并无来往,可他是个自来熟,这日心情又好,就觉着这个女人不愧为小城一枝花,果然有趣,便把那黑黢黢的长眉毛一挑,搭上话说:“咱就是傻大个,亏得这年头不用布票了,不然放在过去,怕是连裤子都穿不起。——表弟你说是不?”老龚这功夫正背着满脊梁的银针,跟个刺猬似的趴在那里眯着呢,听阮大可问话赶紧扭过头,正好看见潘凤梅不拿好眼睛剜他,忙赔了一副笑脸说:“那是,那是。”一听这副娘们儿腔,阮大可再也忍不住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第三章风情(3)



  晚上,潘凤梅又拾掇了一桌酒席,仍是在那雅间,红是红绿是绿,摆得满满的。老龚坐在阮大可旁边,好像有些自卑的样子,低个头也不大说什么,净听潘凤梅和阮大可神聊了,阮大可朝老龚打着哈哈说:“表弟呀,喝酒的时候还跟自个儿那两个算账呀,不就那点毛病嘛,也不算个什么,大丈夫何患——”刚想说“大丈夫何患无妻”,又觉得有点驴唇不对马嘴,便打住话头,猛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阮大可有点喝多了。他没料到,淡酒也醉人吶。
  阮大可就一天三遍地去潘凤梅家,针灸,拔罐,刮痧,配合着乾坤混沌汤,尽心尽意地给老龚治阳痿。手上忙着,嘴里头或者和老龚神神叨叨地讲解《赤水玄珠》,或者和潘凤梅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儿,有时,或者高兴了还哼两句《王二姐思夫》、《杨八姐游春》之类的老戏歌,也是荒腔野调的。总归是高兴。
  日子过得很快。看看就是半个月了。这天阮大可悄悄问老龚:“咋样了?”老龚咧咧嘴:“我说,她表哥,咱歇了算了。”阮大可一愣:“你是说,不管用?”老龚吭吭哧哧的,半天才说:“咳,老病根儿了,就是神医怕也没辙。”
  阮大可趁老龚不在跟前的时候又问潘凤梅:“表弟最近可有起色?”潘凤梅气哼哼地说:“别提了,赖狗扶不上墙。”接着便说老龚如何的依旧萎靡不振,任凭怎样哄弄也无济于事,说得眼泪汪汪的,怪可怜,教阮大可冷丁想起“梨花一枝春带雨”那句古诗。阮大可看着潘凤梅脸上的泪痕,心里忽悠两下,也陪着叹息几声,然后说:“我看咱就告一段落吧。”潘凤梅拿眼睛看他,意犹未尽似的:“真的没救了?”阮大可沉吟着说:“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尤其老龚这路病,操之过急是不行的,非得慢慢来不可。我看这样,我这乾坤混沌汤绝不是浪得虚名的,你和表弟要有恒心的话,以后呢,经常喝它,久而久之必见奇效。”
  事已至此,潘凤梅还能说什么呢。她一双眼睛看着阮大可,嗓音略有些沙哑:“那以后,你要常来——给他看着点啊。”说这话时,一双凤眼竟迷茫起来,看上去水汪汪,无限留恋似的。阮大可安慰潘凤梅:“老龚的情况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悲观,只不过需要些时日罢了。”停一停,又嘿嘿一笑,“治他这病还需要你配合啊。”潘凤梅瞪着两眼,不解地说:“我?”阮大可点点头:“不错。我那药再好,也离不了你这味活药引,只是要把握好分寸,悠着些。”潘凤梅听懂了,顿时满脸通红。
  诊费是少不了的,多少的阮大可也不推辞。除此之外,潘凤梅依然是备了一桌酒席,带有送别的意思。阮大可自然更不推辞。酒席上仍只他们三人。阮大可依旧和潘凤梅海阔天空地神聊,老龚依旧在一旁低着头和自己那两个算账。看得出来,潘凤梅是精心地选了一身衣裤,不似平日凸凸凹凹的那么惹眼,头面也拾掇得雅致了些。话语腔调却格外的有趣,撩人。席间,潘凤梅问阮大可:“你真的去过暖春阁?”阮大可说:“真的去过。”潘凤梅又问:“那暖春阁里——那帮人传扬的事都是真的?”阮大可又点点头:“一点不假。”潘凤梅终于鼓起勇气问:“你对那里的小女子真的没动心?”阮大可啜了一口苦艾味的伊人酒,笑笑:“当时我想起了我那病老婆子。”潘凤梅盯着阮大可:“要是放在现在呢?现在表嫂可是不在了。”阮大可低着头,好半天才慢悠悠地说:“现在——现在不是还有个沈秋草么?”潘凤梅不吭声了,一仰头,把满满一大杯酒一饮而尽。阮大可二话没说,也将满满一大杯酒一饮而尽。这时,两人才发现,老龚已歪在那张椅子上打起了鼾声。
  潘凤梅的眼神就异样地迷离起来,那情味是任何男人也抵挡不了的。
  阮大可一刻也不敢待下去,他逃也似的出了红梅饭店,一路趔趔趄趄地奔回家。到了家才发现,自己出了一头一身的冷汗。他醉意朦胧的,就觉着自己仿佛失去了些什么,又仿佛守住了些什么。失也好,守也罢,都教他惆怅不已。
  潘凤梅这一阵子心里特别失落,行为上也就有些破罐子破摔。这其中的缘故大半要归结到阮大可身上。那天阮大可从红梅饭店逃出来,教潘凤梅好不懊恼。眼看煮熟的鸭子飞了,她心里一阵一阵往外冒着无名火,很想找个匪样的男人将自己着实地蹂躏一番。恰在此时,一个机会来到她眼前。
  红梅饭店的三年租赁期就要到了,有消息说,镇房管科长的小舅哥要接手下一轮承租。还有消息说,下一轮承租要用竞拍的方式,谁出的承包费多这饭店就是谁的。可是,平头百姓哪个竞得过那科长的小舅哥呢?即便有那不知深浅的主儿硬要和人家叫板,回头还不是教人家给揍个臭死?谁还敢去你那饭店吃喝?情况是再明白不过的了。潘凤梅心里也明镜似的,科长那飞扬跋扈的小舅哥她是很了解的,就是阮红兵有时也让他三分,那小痞货到现在还欠着红梅饭店三千多酒饭钱呢。她掂量一下眼前的形势,没正路好走,逼上梁山,只有亮出她的杀手锏了。她知道自己这一招的厉害,错非不出手,一出手即可致敌于死命。——试问,小城那班有权有势的鸟男人,哪个能抵得她这致命的一击?
  潘凤梅太明白这一点了。与其说这是她自豪之所在,倒不如说这是她悲哀之所在,或者说,是她深感耻辱之所在。表面上她风情万种,似乎人尽可夫,实则她常常暗夜扪心,有时甚至抛洒下几滴清泪。这在小城人看来是绝对不可理解的事。她?潘凤梅?也为自己的情色掬一捧怜惜之泪?是的,在内心深处,她不想借自己那份色相在小城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要说,她还残存着一丝丝未泯的羞耻之心,她的埋藏很深的良知还不时地在痛苦挣扎。可现实中她又很无奈。一方面她须生存,她要虚荣,她喜欢热热闹闹地活;另一方面,她不由自主,她生活中更多的是沿着一条惯性的路朝前走,她无法止住自己的脚步。没有了男人们热辣辣目光的搜刮与映照,她不知道那会是怎样的一种生活。更何况阮大可撩起的那股邪火还在她心里残存着,她老想找个由头好好儿作践一回自己。




第三章风情(4)



  她去了主管经济的副镇长家。她没跟这个人打过交道,但事先打听好了的。她把这人的软肋摸得准准的。
  那个副镇长表面上似乎见不得女人,很脆弱的样子,可一上手却教潘凤梅惊讶不已。这位年近六旬的衣冠楚楚的老者,对她竟了如指掌,言谈之间还拿出一大沓她的各种照片。坐的,站的,歪的。笑的,怒的,嗔的。背景大都在红梅饭店里。在潘凤梅的印象中,副镇长似乎从未去过红梅饭店。潘凤梅问是谁拍的?什么时候拍的?拍这要做什么?那副镇长眯缝着眼笑而不答。在床上,潘凤梅更是惊讶。她不知道,这么一把年纪的人竟还有如此旺盛的精力,况且那情趣之古怪,手法之繁复,言语之裸露,行状之淫猥,也是她从未经历过的。副镇长教她尝到了渴望中的那种匪味。那一时刻,她神志恍惚,竟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也忘记了自己身边的赤裸男子究系何人。
  副镇长毕竟是副镇长,他的诺言如铁一般的坚硬。第二天,有关部门便来饭店与潘凤梅续签了租赁合同。红梅饭店依旧红红火火地开着,潘凤梅的生活依旧秩序井然地向前延伸。只是她常想起阮大可,想起的时候眼神便很迷茫。
  阮大可的面老也见不到,几个平素觊觎她的男人却整天在她眼前晃来晃去。说是来饭店吃喝,也不过一碟花生米,一碗乱炖,几两二锅头,解干渴、耗时日罢了。这一班人里面,就有一个是阮红兵。
  这天傍晚,阮红兵领着丢丢来到红梅饭店。
  潘凤梅有个女儿在省城念书,平时想得很,看谁的女孩都可亲,这会儿见了丢丢就一通亲热。阮红兵因有前车之鉴,总记得那一头臭泔水,所以不敢太造次,只朝潘凤梅抱抱拳:“恭喜呀,老板娘。”潘凤梅乜斜他一眼:“你这是恭的哪门子喜?”“咦?不是刚续了合同吗?接着发财呀。”潘凤梅不理他,仍和丢丢说话。阮红兵又赔着笑脸说:“还是你神通广大呀,说说吧,用的什么独门绝技?教咱土老鳖也开开眼。”潘凤梅知道阮红兵在拿她开涮,柳眉一竖刚要开骂,阮红兵赶紧抱拳作揖:“息怒息怒。我不跟你瞎逗了,说正经的吧。我呀,给你寻了一条财路。”潘凤梅骂道:“你给我滚得越远越好。你还有那份良心?”阮红兵起誓发愿地说:“我要是骗你今后你别教我进这个大门。跟你说了吧,这条财路几乎是桩没本的买卖,包你赚得流油。”潘凤梅看他一副认真的样子,不再骂了,等他的下文。
  阮红兵拉她到角落的一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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