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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余华-世事如烟-第5节

小说: 余华-世事如烟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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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个月以后的一个夜晚,开始有些恢复过来的算命先生,听到了敲门的声音。这声音使
算命先生一时惊慌失措。随后他听到了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听声音像是一个女人。能从声音
里分辨出敲门者的性别,使算命先生略略有些心定。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门旁,然后无声
地蹲了下去,将右眼睛贴到一条门缝上,通过外面路灯的帮助,使他看到了两条粗腿。腿的
出现使他确定敲门者是人,而不是他所担心的无腿之鬼。因此他打开了屋门。3出现在他眼
前,他认识3。3的深夜来访,使算命先生感到不同寻常。3在一把椅子里坐下以后,朝算
命先生颇为羞涩地一笑,然后告诉他她怀孕了。面对这个六十多岁的女人怀孕的事实,算命
先生并不表现出吃惊,他只是带着明显的好奇询问播种者是谁?

    于是3脸上出现了尴尬的红色。3尽管犹豫,可还是如实告诉算命先生,是她孙儿播下
的种。

    算命先生仍然没有吃惊,3却急切地向他表白她实在不愿意干那种事,她说她是没有办
法,因为她不忍心看着孙儿失望的模样。3的夜晚来访,是要算命先生算算腹中婴儿是否该
生下来。算命先生告诉她:要生下来。

    但是3为婴儿生下以后,是她的儿女还是她的重孙而苦恼。算命先生说这无关紧要,因
为他愿意抚养这个孩子,所以她的担忧也就不存在了。

    算命先生儿子的死去,尽管瞎子没法知道,但是连续一月瞎子不再感到这个瘦长的人从
他身旁走过了。这个人走过时,他会感到一股仿佛是门缝里吹来的风。这人与别的人明显不
同,所以瞎子记住了他。这人的消失使瞎子的内心更加感到孤单。4的声音也已经很久没有
出现,尽管附近那所中学依旧时刻发出先前那种声音,那种无数少男少女汇集起来的声音,
那种有时十分整齐有时又混乱不堪的声音。但是他始终无法从中找出4的声音。在上学和放
学的时候,瞎子听着那些声音三三两两从他身旁经过,他曾在那时候听到过4的笑声,可已
是很久以前的事了。4的笑声使瞎子黑暗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串微微闪烁的光环,他看着那串
光环的出现与消失,这些都发生在瞬间。4的声音最初出现时仿佛滴着水珠,而最后出现时
却孤苦伶仃,这中间似乎有一段漫长的历程,然而瞎子却感到这些都发生在瞬间。

    这时候4正朝瞎子走来,她的父亲走在旁边。瞎子听到了有两个人走来的脚步声,一个
粗鲁,一个却十分细腻,但是瞎子并不知道是4在走来。4走到瞎子近旁时,发现瞎子枯萎
的眼眶里有潮湿的亮光,这情景使她对即将走到的地方产生了迷惑之感,她与父亲从瞎子身
旁走过,不久就走入了算命先生总是敞开的屋门。

    然后几辆板车从瞎子面前滚动了过去,一辆汽车驰过时瞎子耳边出现一阵混浊的响声。
他听到街上有走动的声音和说话的声音,刚才汽车驰过时扬起的一片灰尘此刻纷纷扬扬地罩
住了他。街上说话的是几个男子的声音,那声音使瞎子感到如同手中捏着一块坚硬粗糙的石
头。有一个女人正在叫着另一个女人的名字,另一个女人说话时带着笑声,她们的声音都很
光滑,让瞎子想到自己捧碗时的感觉。4的声音是在此后再度出现的。

    4出现在算命先生的眼前时,刚好站在一扇天窗下面,从天窗玻璃上倾泻下来的光线沐
浴了她的全身,她用一双很深的眼睛木然地看着算命先生。

    听完4的父亲的叙述,算命先生闭上眼睛喃喃低语起来,他的声音在小屋内回旋,犹如
风吹在一张挂在墙上的旧纸沙沙作响。4的父亲感到他脸上的神色出现了某种运动。然后算
命先生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令人感到没有目光。他告诉4的父亲:每夜梦语不止,是因为
鬼已入了她的阴穴。

    算命先生的话使4的父亲吃了一惊,他望着算命先生莫测深浅的眼睛,问他有何救女儿
的法术。

    算命先生微微一笑,他的笑容使4的父亲感到是一把刀子割出来似的。他说有是有,但
不知是否同意。

    4听着他们的对话,4所听到的只是声音,而没有语言,算命先生的形象恍若是一具穿
着衣服的白骨,而这间小屋则使她感到潮湿难忍。她看到有五只很大的公鸡在小屋之中显得
耀武扬威。在确认4的父亲没有什么不答应的事以后,算命先生告诉他:从阴穴里把鬼挖出
来。

    4的父亲惊骇无比,但不久之后他就默许了。

    4在这突如其来的现实面前感到不知所措。她只能用惊恐的眼睛求助于她的父亲。但是
父亲没有看她,父亲的身体移到了她的身后,她听到父亲说了一句什么话,她还未听清那句
话,她的身体便被父亲的双手有力地掌握了,这使她感到一切都无力逃脱。算命先生俯下身
撩开了4的衣角,他看到了一根天蓝色的皮带,皮带很窄,皮带使算命先生体内有一股热流
在疲倦地涌起来。皮带下面是平坦的腹部。算命先生用手解了4的皮带,他感到自己的手指
有些麻木。他的手指然后感受到了4的体温,4的体温像雾一样洋溢开来,使算命先生麻木
的手指上出现了潮湿的感觉。算命先生的手剥开几层障碍后,便接触到了4的皮肤,皮肤很
烫,但算命先生并没有立刻感受到。然后他的手往下一扯,4的身体便暴露无遗了。可是展
现在算命先生眼中时,是一团抖动不已的棉花。

    4的挣扎开始了,但是她的挣扎徒劳无益。她感到了自己身体暴露在两个男人目光中的
无比羞耻。

    那个时候瞎子听到了4的第一次叫声,那叫声似乎是冲破4的胸膛发出来的,里面似乎
夹杂着裂开似的声响。叫声尖利无比,可一来到屋外空气里后就四分五裂。声音四分五裂以
后才来到瞎子耳边。因此瞎子听到的不是声音的全部,只是某一碎片。4的声音的突然出
现,使瞎子因为过久的期待而开始平静的内心顷刻一片混乱。与此同时,4的叫声再度传
来。此时4的叫声已不能分辨出其中的间隔了,已经连成一片。传到瞎子耳中时,仿佛是无
数灰尘纷纷扬扬掉入在瞎子的耳中。声音持续地出现,并不消去。这使瞎子感到自己走入了
4的声音,就像走入自己那间小屋。但是瞎子开始听出这声音的异常之处,这声音不知为何
让瞎子感到恐惧。在他黑暗的视野里,仿佛出现了这声音过来时的情景,声音并不是平静而
来,也不是兴高采烈而来,声音过来时似乎正在忍受被抽打的折磨。瞎子站了起来,他迎着
这使他害怕的声音,摸索着走了过去。他似乎感到了这迎面而来的声音如一场阵雨的雨点,
扑打在他的脸上,使他的脸隐隐作痛。声音在他走去的时候越来越响亮,于是他慢慢感到这
声音并不仅仅只是阵雨的雨点。他感到它似乎十分尖利,正刺入他的身体。随后他又感到一
幢房屋开始倒塌了。无数砖瓦朝他砸来,他听出了中间短促的喘息声,这喘息声夹在其中显
得温柔无比,仿佛在抚摸瞎子的耳朵,瞎子不由潸然泪下。

    瞎子走到算命先生家门口时,那声音骤然降落下去。不再像刚才那样激烈,降落为一片
轻微的呜呜声,这声音持续了很久,仿佛是一阵风在慢慢远去的声音。然后4的声音消失
了。瞎子在那里站了很久,接着才听到从前面那扇门里响出来两个人的脚步,一个粗鲁,一
个却显得十分沉重。

    在4回到家中的第二天,7由他妻子搀扶着去了算命先生的家,他们是第一次来到算命
先生的小屋,但是他们并不感到陌生。在此之前,一间类似的小屋已经在他们脑中出现过几
次了。7在算命先生对面的椅子坐下后,算命先生那令人感到不安的形象却使7觉得内心十
分踏实。灰白的7在苍白的算命先生面前,得到了某种安慰——

    7的妻子站在他们之间,她明显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健康。但是这种感受让她产生了分离
之感。

    算命先生在得知他们的来意以后,立刻找到了7的病因。他告诉7的妻子:7与他儿子
命里相克。

    算命先生是在他们的生肖里找到7的病因的,他向她解释:因为7是属羊的,而他儿子
却是属虎。眼下的情景是羊入虎口。7已经在劫难逃,他的灵魂正走在西去的路途上。

    算命先生的话使7和他妻子一时语塞。7不再望着算命先生,他低下了头,他的眼中出
现了一块潮湿的泥地,他感到自己的虚弱就在这块泥地的上面。7的妻子这时问算命先生:
有何解救的办法?算命先生告诉她,唯一的解救办法就是除掉她的儿子。

    她听后没有说话,算命先生的模样在她的视线里开始模糊起来,最后在她对面的似乎不
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石头。她听到丈夫在身旁呼吸的声音,7的呼吸声让她觉得自己的呼
吸也曲折起来。算命先生说所谓除掉并非除命,只要她将五岁的儿子送给他人,从此断了亲
属血缘,7的病情就会不治自好。

    算命先生的模样此刻开始清晰起来,但她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着低垂着头的7,然
后又抬头看看从天窗上泄漏下来的光线,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算命先生表示如果她将儿子交给别人不放心,可交他抚养。算命先生收养7的儿子,他
觉得是一桩两全其美的好事。7可以康复,而他膝下有子便可延年益寿。虽然不是他亲生,
但总比膝下无子强些。尽管7的儿子在命里与他也是相克,但算命先生感到自己阳火正旺,
不会走上此刻7正走着的那条西去的路。他指着那五只正在走来走去的公鸡,对7的妻子
说:如果不反对,你可从中挑选一只抱回家去,只要公鸡日日啼叫,7的病情就会好转。

    4在那天回到家中以后,从此闭门不出。多日之后,4的父亲在一个傍晚站在院中时,
蓦然感到难言的冷清。司机死后不久,接生婆也在某一日销声匿迹,没再出现。她家屋檐上
的灰尘已在长长地挂落下来,望着垂落灰尘的梁条,他内心慢慢滋生了倒塌之感。3的离去
也有多日,她临走时只是说一声去外地亲戚家,没有说归期。她的孙儿时时无精打采地坐在
自家门槛上,丧魂落魄地看着4的屋门。7由他妻子搀扶着去过了算命先生的家。他没有向
他们打听去算命先生那里的经过,就像他们也不打听4一样。他只是发现在那一日以后,再
也不见那脑袋很大的孩子在院里走来走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公鸡,一只老态龙钟在院中走
来走去的公鸡。

    7的病似乎有些好转了,7有时会倚在门框上站一会,7看着公鸡的眼神有时让4的父
亲感到吃惊,7的目光似乎混乱不堪。尽管7原先的病有些好转,可他感到有一种新的病正
爬上7的身体,而且这种病他在7妻子身上同样也隐约看到。后来他在自己女儿身上也有类
似的发现。女儿此后虽然夜晚不再梦语,但她白天的神态却是恍恍惚惚。她屡屡自言自语,
但她白天的神态却是恍恍惚惚。她屡屡自言自语,脸上时时出现若即若离的笑容,这种笑不
是鲜花盛开般的笑,而是鲜花凋谢似的笑。院中以往的景象已经一去不返,死一般的寂静在
这里偷偷生长。从接生婆屋檐上垂落下来的灰尘,他似乎看到了这院子日后的状况。不知从
哪一日开始,他感到这院里隐藏着一股腐烂的气息。几日以后,气息趋向明显。又过几日,
他才能确定这气息飘来的方向,接生婆那门窗紧闭的屋子在这个方向正中。也是这几天里,
他听到了一个少女死去的消息。他是在街上听到的,那少女死在江边一株桃树下面。她身上
没有伤痕,衣服也是干的。对于她的死,街上议论纷纷。那少女是他女儿的同学,他认识少
女的父亲6,6常去江边钓鱼。他记得她曾到他家来过,有一次她进来时显得羞羞答答,她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就在他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

    接生婆在那天呕吐出了一堆乱麻和两个麻团以后,感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变得飘忽了。她
向那张床走去时,竟然感受不到自己的身体,她的身体很像是一件大衣。而且当她在床上躺
下来时,觉得自己的身体如同一件扔到床上的衣服似的瘪了下去。然后她看到了一条江,江
水凝固似的没有翻滚,江面上漂浮着一些人和一些车辆。她还看到了一条街,街道却在流
动,几条船在街道上行驶,船上扬起的风帆像是破烂的羽毛插在那里。司机经常在接生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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