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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沈亚-台北向日葵传说-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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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初一还想说什么,可是老张和阿玉的神情却让他什么都说不出
来了,他气愤难平地转身进去,没多久就把印章和存折拿了出来。“喏。”

 老张将印章和存折交给男人。“这里有四万七千多块,就这么多了。”要你
就拿去,要不然我们就去派出所。“男人识相地笑了笑。”这样也可以。“他
说着便站了起来。”那就谢了。“

 阿玉哭着抱紧了孩子。“老张……”  、“算了,破财消灾。”老张涩涩
的摇头。“算了。”

 初一无言地看着老张走进了房里,他的背影黯然而憔悴,突然,他对阿玉所
有的同情全都消失了。

 为什么女人都是这个样子?他的阿妈、阿玉——他的手握紧了口袋里一直带
着的贝壳——如果似兰长大了,会不会也像她们这个样子?

 应该不会的,他摇摇头,怎么也不能想象似兰变成那个样子的情形。

 他无奈地看了阿玉母子一眼——算了吧。也许这样一切就过去了也说不定,
至少那个可恶的男人不会再上门来了。

 那个男人的确不会再上门了,因为当夜阿玉便带着孩子和家里几样述值点钱
的东西跑了。

 他们万万想不到阿玉竟然和那个男人串通好了来骗老张的钱。

 清晨,老张看到自己所有的一切全都被带走了,他愣愣地坐在门口,连眼泪
都掉不出来。

 这就是他应得的下场吗?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天哪。他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事?
要得到这样的报应?

 初一难受地抱着他,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许久不曾再掉过泪了。这次
却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愤恨不平。

 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像老张这样一个好人要被这么残忍地对待,为什么?

 没有人有答案。那一夜,老张进了医院——他中风了,虽然不严重,但是却
沉重地打击了他和初一——初一不声不响地去铁工厂工作,可是他并没有放弃
他的学业,他知道那是老张最希望看到的,所以他放弃了初中而选择了夜校。

 不管老张愿不愿意,现在已经是初一要开始负担一切的时候了。

 那一年,林初一十五岁。

 第5 章

            

 三年夜校岁月过得相当艰辛,他白天在铁工厂上班,夜里念书,下课之后还
必须照顾因为中风而行动不便的老张。当别人放假的时候,他却背着鞋箱在街
头替人擦鞋贴补家用。

 刚开始的时候,老张的病情相当危急,他全身无法动弹,连说话都成了问题。
有那么一阵子,初一常常从梦中惊醒,他总是梦见几年前的那个火葬场、梦见
有人被推进那个燃烧着烈火的大铁炉里。只不过这次被推进的不是他的阿婆,
而是老张。

 那种惊惶失措会让他在半夜死命地狂奔到医院,只为了确定老张还活在这个
世界上。

 邻居们凑钱的凑钱,能帮忙的帮忙,他们长嘘短叹地替初一看顾着无法行动
的老张,直到老张出院。

 老张出院之后情形似乎好了一些;他可以说些简单的句子,虽然行动仍然无
法像过去一样自如,可是却也比全身都动弹不得要好得多,只是他再也没办法
替人擦鞋了。

 奇怪的是,老张却常常偷偷的塞些钱在他的书包里、口袋里,刚开始他还没
注意到这一点,到了后来,才发觉自己总会莫名其妙的找到几张钞票。他去问
老张,老张却装聋作哑地摇头。

 他追问不出结果,可是那些钱的确给了他很大的帮助。

 当学徒的生活很苦,他除了要做事之外,还得替工厂老板擦鞋、洗衣服和做
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他们说当学徒就是这个样子的;他没什么薪水,可是吃饭
不成问题;他所赚得的那一点点钱,除了要付自己的学费,当家用之外,还得
一点一滴地存下来,准备还给替老张张罗医药费的邻居们。

 在那段时间里,阿玉竟然还回来过一次。她哭着说她完全是被强迫的身不由
己,所以才会做出那种事来。她哀求老张和初一再给她一次机会,初广没说话,
可是心软的老张还是同意了。他希望阿玉是真心要回来的,如果她能照顾他,
那么初一就不会那么辛苦了。当然那是不可能的没多久,阿玉又跑了只不过这
次她没能带走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那并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她因为他们的
确已经山穷水尽了。

 初一越来越讨厌“女人。”他几乎不能相信这个世界上还会有“好”的女人
存在,所以他再也没去过迪化街,他不能忍受看见温似兰——不能忍受也许有
一天他会发现似兰和他所知道的那些女人一样冷酷无情。

 三年过去,他的成绩仍然名列前茅,他所得的奖状足以将他们所住的那间小
房子的墙壁完全贴满。

 那一年,老张已经六十岁了,他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可是却仍然坚持初一
应该继续念书完成学业。初一考上了高中,可是却因缴不起学费所以无法继续
念下去,不管他再怎么坚持都已没有用了,现实的压力让他不能不宣布放弃。

 那一天他回到家,老张还没睡,正在等他。

 初一叹口气。“你不要再说了,不是我不听你的话,而是我真的没办法。”

 “谁——谁说没办法?”老张结结巴巴地说着,桌子上放了一叠钞票。“你
——看这是什么。”

 “你哪来这么多钱?”初一错愕地看着那叠钞票。“你做了什么事?你把房
子卖了是不是?你怎么可以——”

 “我一我没有——没有卖房子,这些钱是——是借来的。”老张抽动着脸上
的肌肉,辛苦地说着,他的半边脸自从中风以后一直不听使唤。

 “借?去向谁借?我们以前欠人家的都还没有还清呢。”初了狐疑地看着老
张。“你去跟谁借的?”

 “跟——跟我以前的老战友借一借的。”

 “我不信?”

 老张将钞票推到他的面前,“拿去。”

 “老张,如果你不告诉我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我是不会用它的。”

 “你——你——”老张脸红脖子粗地指着他,却无法表达自己心中的意思,
他气得红了眼睛。“你——”

 初一一看他真的生气了,连忙轻轻地拍拍他的背。“别生气,医生说你不可
以生气,万一再中风怎么办?”

 老张猛力摇头,拼命指着桌子上的钞票。

 初一为难地垂下眼。“不是我不肯再念书,是真的不能再念下去。高中是要
念整天的,如果我去念高中,那谁来照顾你?谁来赚钱?老张。”他安慰地笑
了笑。“反正我以后再念也一样,我已经去问过了,他们说以后可以再考再念
的,等你的身体好一点,等我们真的把债都还清了,我再去念不是更好吗……”

 老张竟然哭了起来,他急得眼泪直流J 呜咽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悲惨,“我—
—我不要你照顾——我已经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你——你不去念书——我
就——就死给你看。”

 初一怔怔地看着泪流满面的老张,他话一说完便径自缓慢伛偻地走了进去。

 老张是认真的。

 初一黯然地看着桌子上的钱,他怎么可以再去念书?老张的身体一天不如一
天,他知道他是没多少日子了。

 他不想去念书,他只想陪着老张走完他人生最后的这段路。这三年来,他和
老张聚少离多,常常是他回来了,可是老张已经睡着了。而等老张醒过来的时
候,他却又已出门去工作了。他很怕……他真的很怕某一天他回来的时候老张
已经死了。

 “初一?初一啊?开门。”

 邻居小林的声音轻轻地响起,初一将钱收好之后拉开门。“小林叔叔。”

 “老张睡了没有?”他往里面探头瞧着。

 “大概睡了吧!”初一闷闷地回答。“刚刚我们吵了一架。”

 “是为了你要不要去读高中的事对不对?”

 “嗯。”

 小林轻轻地叹口气。“你和老张真的很歹命,我今天听到阿金婆说老张跟她
讲,他是真的很希望你继续念高中的,你又不是不能念,在我们这块地头,最
会念书的就属你了,如果你不念,我们都觉得可惜。”

 “我知道……”

 小林悄悄地自口袋里掏出一小叠钞票。“我知道你是因为没钱所以才不能念
的是不是,我这里有。”

 “小林叔叔。”初一讶异地轻嚷:“这怎么可以,我——”

 “你小声一点,你是怕没有人听见是不是。”小林压低了声音叫道,“我就
是不想给我家那只母老虎知道,才这个时候来,你还这么大声,要是让她知道
我藏私房钱,我回去就死得很难看。”

 初一感动得几乎想流泪。“小林叔叔……”

 “傻孩子。”小林捶捶他的胸膛。“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哩,好像我自己的弟
弟一样,哥哥拿点钱供弟弟念书也是天经地义的。”他微笑地看着初一那张渐
渐成熟的面孔,这孩子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你放心好了,我们都知道你不
放心老张,可是我们都会照顾他的,你好好去念书才不会让他失望,老张这辈
子就指望你了,你要是不争气,那会比现在还惨的。”

 初一垂下眼,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的眼泪。“我知道了。我会再考虑清楚的,
可是我不可以拿你的钱,以前我们欠你的都还没还清——”

 “喂,你讲什么疯话,你什么时候有欠我钱?”小林不由分说地将钱塞进他
的手里。“拿着拿着,你再罗嗦我就要生气了。”他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要
有志气一点,这一点钱不要放在心上,好好替我们这些人争口气,知道吗?”

 初一看着那些钱,数目不大,可是却意义深远一钱债好还,可是情债却难清,
他这一生就是在这些人帮助下才能走到今天,他们没有人希望他放弃——将来
他要用什么来还这一大笔的人情债?看着那些钱,他忍不住哭了起来,他已经
很久不曾哭过了,可是现在他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感动。“他对天立誓。倘若
他林初一有出头的一天,那么他将会以千百倍的力量来偿还这些恩情口  口
  口初一十七岁那年升上了高中,铁工厂的老板同意他晚上再来上班。虽然
他已经算是”出师“了,可是因为他的工作时间短,所以他仍然没有太多的收
入,假日他还是要以擦鞋为生。

 在那几年的时间里,西门町渐撷发迹成为台北市里最繁荣的一个地方,那是
个经济起飞的年代,只要是肯努力,几乎没有不成功的事。

 他们的邻居一个—个搬走;那个小小的铁皮木屋社区听说要被拆除拿来盖大
楼。到了后来,那里几乎只剩下像初一和老张这样山穷水尽的人家了。

 熟悉的邻居搬走了,新邻居的景况几乎都和他们—样的惨,谁也没那个能力
再替初一照顾老张。初一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老张的病也越来越沉重,有时
候他连初一都不认识,每天坐在屋子里自言自语的说着他那悲惨的一生,初一
心里的惶恐一天天的增加,到了他高三的那一年,他最恐惧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那一夜凄风苦雨,就和当年他阿婆过世的那一个夜晚一样凄凉。他回到家时
发现老张一个人坐在客厅里静静地等着他,屋里的灯光很暗,可是他却可以清
楚的看见老张脸上的笑容。“老张?你怎么起来了?”

 “我在等你。”老张奇迹似的竟然连说话也不结巴了!

 初一惊异地看着他,他看起来除了出奇的苍白之外,一切似乎都很正常,就
像没生病时的他一样。“老张?你——你好了?”

 老张拍拍身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来。“咱们爷俩好久没好好说说话了吧?坐
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初一高兴地坐了下来。“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好了?”

 老张微笑地看着初一。他长大了,没想到十几年的岁月竟然就这样无声无息
地溜走,初一青涩的下巴都已经有须茬了,他叹息地微笑着。“你今年已经十
九岁了吧?”

 “是啊。”初一点点头。“过了年就十九了。”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一转眼你已经是个大男人了。”老张伸出手轻轻
地抚着初一的脸,他的手像冰块一样的冷 。

 初一蹙起眉。“你的手好冷,我去拿一件衣服给你穿。”

 “不必了。”老张摇摇头。“人老了就是这样的,不必麻烦了。”

 “可是——”

 “你坐着,我有话跟你说。”老张将他按在椅子上。“这几年你过得很苦。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没去把你找回来,说不定你现在不会过得那么苦。说不
定会有好心的人家收养你、照顾你,而不是让你来照顾我这样一个糟老头子。”

 “老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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