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娴+三月里的幸福饼-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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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没走吗?”我问他。我心里知道,他其实是在等我。
“我正准备回家。你去哪里?是不是也准备回家?”
“不。”我说。
他流露失望的神色。
“我回去学校,你顺路吗?”
“顺路。”他松了一口气。
再次坐上他的机车,感觉已经不一样了。我看着他的背脊,我很想拥抱这个背脊,
但这个背脊并不属于我。
“你女朋友呢?不用陪女朋友吗?”我问他。
“她回去旧金山了。”
“这么快就走?”
“是的。”
“特地回来照顾你,真是难得。”
“她不是特地回来照顾我的,她回来接她外祖母过去,刚好碰上我发生意外。”
“她什么时候回来?照理她拿了公民身分,就可以回来跟你一起。”
“她已经拿到了,但是她不喜欢香港,她很喜欢那边的生活。她在那边有一份很好
的工作。”文治没有再说下去,我也没法再装着若无其事的跟他谈论他女朋友。我愈说
下去,愈显得我在意。可是,我们两个愈不说话,却也显得我们两个都多么在乎。沉默,
是最无法掩饰的失落。
车子终于到了学校。
“谢谢你。”我跳下车。
“有一件事,一直想跟你说--”他关掉机车的引擎。
我站在那里,等他开口。
他望着我,欲言又止,终于说:
“对不起,我应该告诉你我有女朋友,我不是故意隐瞒,只是一直不知道怎样说-
-”
“你不需要告诉我。”我难过地说,“这是你的秘密,况且,我们没发生过什么事
--”
我在背包里拿出那个准备送给他的相架来,我一直放在身边。
“在伦敦买的,送给你,祝你永远不要悲伤。”
他接过相架,无奈地望着我。
“这个相架可以放三张照片,将来可以把你、你太太和孩子的照片放上去。”
“谢谢你。”他难过地说。
“不是说过不要悲伤吗?”
他欲语还休。
“不要跟我说再见。”我首先制止他。
他望着我,不知说什么好。
“我要进去了。”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再不进去,我会扑进他怀里,心甘情愿做第
三者。
我跑进学校里,不敢再回头看他。
他本来是我的,时光错漏,就流落在另一个女人的生命里,就像家具店里一件给人
买下了的家具那样,他身上已经挂着一个写着‘SOLD’的牌子,有人早一步要了,
我来得太迟,即使多么喜欢,也不能把他拿走,只可以站在那里叹息。
爱,真的是美在无法拥有吗?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方维志,辞去电视台的兼职。
“为什么?”他问我。
“我要准备毕业作品。”我说。
我只是不能再见到文治。
文治也没有找我,也许方维志说得对,负责任的男人是很痛苦的。
良湄在中环一间规模不小的律师楼实习,熊弼留在大学里攻读硕士课程。那天晚上,
良湄来我家找我,我正忙着准备一个星期后举行的毕业生作品比赛。
“你真正就这样放弃?”良湄问我。
“你以为我还可以怎样?”
“既然他和女朋友长期分开,为什么不索性分手?”
“也许文治很爱她,愿意等她,就像你哥哥愿意等以雅一样。”
“不一样的,哥哥跟以雅已经结婚,而且有很多年的感情。”
“也许文治和曹雪莉之间有一项盟约,他在香港为自己的理想努力,她拿一个外国
公民权,必要时可以保障他,令他没有后顾之忧。”
“你真的相信是这样吗?”良湄反问我。
“我只可以这样相信,况且,不相信也得相信,我没可能跟她相比。”
“你太没自信了。”良湄骂我。
“到现在我才明白,爱上一个没有女朋友的男人,是多么幸运的一回事。”我黯然
说。
“这是不是叫做适当的人出现在错误的时间?”良湄问我。
“如果是适当的人,始终也会在适当时间再出现一次。”
“这些就是你的毕业作品吗?”良湄在床上翻看我的设计草图,“很漂亮,我也想
穿呢。”
“这次我一定要赢。”
“为什么?”
“我不能输给一个人看。”
“是徐文治吗?”
我摇头。
杨弘念是这次设计系毕业生作品大赛的其中一位评判。
比赛当天,我在台下看到他,他一如以往,显得很高傲,没有理我。
良湄和熊弼结伴来捧我的场,电视台也派了一支采访队来拍摄花絮,只是,来采访
的记者,不是文治。
我参加的是晚装组的比赛,我那一系列设计,主题是花和叶。裙子都捆上不规则的
叶边,模特儿戴上浪漫的花冠出场,像花仙子。
我想说的,是一个希望你永远不要悲伤的故事。那个我在伦敦买来送给文治的相架
上,刻着的诗,诗意是:
叶散的时候,你明白欢聚,
花谢的时候,你明白青春。
花会谢,叶会散,繁花甜酒,华衣美服,都在哀悼一段早逝的爱。
我把我的作品送给那个我曾经深深喜欢过的男人。
那夜轻轻的叮咛,哀哀的别离,依旧重重的烙在我心上,像把一个有刺的花冠戴在
头上。
“很漂亮,你一定会赢的。”在台下等候宣布结果时,良湄跟我说。
我也这样渴望,结果,我只拿了一个优异奖,失望得差点站不起来。
“没可能的,你的设计最漂亮。”良湄替我抱不平。
“拿到优异奖已经很不错。”熊弼说。
我当然知道,只拿到一个优异奖就是输。
散场之后,我留在后台收拾。
当我正蹲在地上把衣服上的假花除下来的时候,有一个声音叫我。
我抬头,是杨弘念。
“什么事?”我低头继续做我的事,没理他。
“听说你没有在电视台报告天气了。”
“是的,不过这不是因为我觉得这份工作不优雅。”
“你有没有兴趣当我的助手?”
我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望他,他的神情是认真的。
“你不是说过你讨厌失败的人吗?今晚我输了,你没理由聘用我。”我冷冷地说。
“你输的不是才华,而是财力,其它得奖的人用的布料都是很贵的,效果当然更
好。”
忽然之间,我有点感动。
“怎么样?很多人也想当我的助手。”
“我要考虑。”我说。
他有点诧异,大概从来没有人这样拒绝他。
“好吧,你考虑一下,我只能等你三天,三天之内不见你,我就不再等你。”
“你还要考虑些什么呢?”良湄问我。
“我不喜欢他,你没见过他那些难看的嘴脸。”我躺在良湄的床上说。
“这个机会很难得,他只是脾气有点怪怪罢了。”
“你也认为我应该去吗?”
“是他来求你,又不是你去求他。”
“如果身边有个男人就好了。”我苦笑,“遇上这种问题就可以问他。”
“你可以去问问徐文治的呀。”良湄扭开电视机,文治正在报导新闻。
我看看钟,奇怪:“这个时候为什么会有新闻报导?”
“是我昨天晚上录下来的。”
文治正在报导昨日举行的设计系毕业生时装比赛。
“虽然人没有来采访,但是这段花边新闻由他报导。”良湄说,“是不是很奇妙?”
我在屏幕上看到了我的设计,那一袭袭用花和叶堆成的裙子,虽然没有赢出,却在
镜头前停留得最久。
忽然之间,我有了决定。
“我会去的。”我告诉良湄。
“你决定了?”
“如果有一天,我成名的话,文治就可以经常看到我的作品,或听到我的名字。即
使是十年、二十年后,他也不会忘记我。如果我没有成名,他也许会把我忘掉。唯一可
以强横地霸占一个男人的回忆的,就是活得更好。”
“那么你一定要成名,要永远活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后悔没有选择你。要胜过他那
个念史丹福的女朋友。”
为了能永远留在文治的回忆里,我放下尊严,在第三天,来到杨弘念在长沙湾的工
作室。
杨弘念正在看模特儿试穿他最新的设计,他见到我,毫不诧异。
“你替我拿去影印。”他把一叠新画好的设计草图扔给我。
“影印?”我没想到第一天上班竟然负责影印。
“难道由你来画图吗?”他反问我。
我只好去影印。他的草图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画功流丽,画中的模特儿都有一双很
冷漠,却好象看穿人心事的眼睛。
杨弘念另外有一个工作室在他自己家里,是他创作的地方。他住在跑马地一幢有四
十年历史的平房里,地下是工作室,一楼是睡房。
他有一个怪癖,就是只喜欢喝一种叫“天国蜜桃”的桃子酒。“天国蜜桃”由意大
利威尼斯一间著名的酒吧调配出来,由于受到欢迎,所以酒吧主人把它放入瓶里,自行
出品。
“天国蜜桃”是用新鲜蜜桃汁和香槟混合而成的,颜色很漂亮,是带点魔幻色彩的
通透的粉红色。瓶子只有手掌般大小,瓶身透明,线条流丽,喝一口,令人飘飘欲仙,
血管里好象流着粉红色的液体。
“天国蜜桃”只在中环一间专卖洋食品的超级市场里买得到,而且经常缺货,杨弘
念如果喝不到,就没有设计灵感,所以我的工作之一,就是替他买“天国蜜桃”。
那天,他的“天国蜜桃”喝光了,我跑到那间超级市场,货架上的“天国蜜桃”正
缺货,职员说,不知道下一批货什么时候来,我只好硬着头皮回去。
“我不理,你替我找回来。”他横蛮地说。
我唯有再去其它超级市场找,超级市场里没有,我到兰桂坊的酒吧去,逐间碰运气,
还是找不到,这样回去的话,一定会捱骂。
我在水果店看到一些新鲜的蜜桃,灵机一触,买了几个蜜桃和一瓶香槟回去,把蜜
桃榨汁,混合香槟,颜色虽然跟“天国蜜桃”有点差距,但是味道已经很接近,我放在
杯里,拿出去给杨弘念。
“这是什么?”他拿着酒杯问我。
“‘天国蜜桃’。”我战战兢兢地说。
他喝了一口说:“真难喝。是哪一支牌子?”
“是我在厨房里调配出来的。”
“怪不得。”他放下酒杯,拿起外衣出去,“找到了才叫我回来。”
“没有‘天国蜜桃’你就不做事了?”我问他。
他没理我。
我只好打电话去那间超级市场,跟他们说,如果“天国蜜桃”来了,立刻通知我。
幸好等了一个星期,“天国蜜桃”来了,杨弘念才肯回到工作里前面,重新构想他
的夏季新装。
“如果世上没有了‘天国蜜桃’这种酒,你是不是以后也不工作?”我问他。
“如果只能喝你弄出来的那种难喝死的东西,做人真没意思。”
“我就觉得味道很不错。”我还击他。
“所以这就是我和你的分别,我只要最好的。”
“你怎知道我不是要最好的?”我驳斥他。
“希望吧。”
我以为有了“天国蜜桃”他会专心设计,谁知过了两星期,他又停笔。
“什么事?”我问他。
“我的笔用完了。”
“我替你去买。”
“已经找过很多地方了,也买不到。”他沮丧地说。
每个设计师都有一支自己惯用的笔,杨弘念用的那支笔名叫PANTEL1.8C
M,笔嘴比较粗。
“我去找找。”我说。
我找了很多间专卖美术工具的文具店,都说没有那种笔,由于太少人使用,所以这
种笔不常有货。
一天找不到那种笔,杨弘念一天也不肯画图,那天在他家里,我跟他说:
“大家都在等你的设计,赶不及了。”
“没有那支笔,我什么也画不出来。”他一贯野蛮地说。
“那夏季的新装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