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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张小娴+三月里的幸福饼-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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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闭上眼睛,没有回答我。

    我早已习惯他这样闹情绪。

    到了机场禁区,正要入闸时,他忽然跟我说:

    “那房子我已经退租了。这次去洛杉矶,我会逗留一段日子。”

    “什么意思?”我愕然。

    “那个报告新闻的,来找过你吧?”

    我吓了一跳,他怎么知道的?

    “平安夜那天我看着他走进你的房子,又从里面出来。我认得他,我不是说过我是

    他的影迷吗?”

    “是的,他来过,那又怎样?他已经走了。”

    “你时常穿著的那双羊毛袜,就是他送的,对不对?”

    我没回答他。

    “我猜中了。”他得意地说。

    “你想说些什么?”

    “自从他来过之后,你就不一样了。”

    “我不会回香港的。”

    “你的心却不在这里。买那么贵重的礼物给我,是因为内疚吧?”

    我无言以对。

    “你以为我需要你施舍吗?”他冷笑,“我才不稀罕你的内疚。”

    他把车匙塞在我手上,说:“我曾经给你机会。那辆车,我一点也不喜欢,你自己

    留着吧。”

    “我不会开车。”我倔强地说。

    “我也不会开车。”

    我愕住了。

    “我什么时候告诉过你,我会开车?这么多年了,你连我会不会开车也不知道,你

    只是要选一份你所能负担的、最昂贵的礼物来蒙骗你自己你很爱我。你骗不到我的,你

    忘了我是你师父吗?”

    我惭愧得无地自容。

    他用手揉我的眼睛,说:“你知道吗?你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它最漂亮之处是不

    会说谎。世上最无法掩饰的,是你不爱一个人的时候的那种眼神。”

    我难过地垂下眼睑。

    “再见。”他撇下我,头也不回,走进禁区。

    是的,我忘了,他是我师父,他总能够看穿我。

    离开机场,我又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辆车,我卖了给卡拉的朋友。一个星期之后,即是九一年的四月,我从纽约回到

    香港。

    良湄说好来接我机。从机场禁区走出来,两旁挤满了来接机的人,我看不到良湄。

    人群中,我看到一张熟悉的脸,是文治。

    他上前,腼腆地说:“你好吗?”

    “我们又见面了。”我唏嘘地说。

    他替我拿行李,“良湄说她不能来。”

    “我说好了暂时住在她家里。”

    “我带你去--”

    我们坐出租车,到了湾仔一幢大厦外面。

    “她搬家了吗?”我奇怪。

    文治笑着不说话,带我到十二楼一个单位门前。他掏出钥匙开门。

    一进门口,我就看到两个约莫三呎多高的玻璃花瓶里装满了七彩的玻璃珠。

    “你走了之后,我每天都买一些玻璃珠回来,到外地工作时,又买一些,就买了这

    许多。”他说,“希望有一天你能看到。”

    我捡起一颗玻璃珠,放在灯光下,晶莹的玻璃珠里有一株锯齿状的小草。

    “这是什么草?”我问文治。

    “这是我在英国买回来的,里面藏着的是蓍草。”

    “蓍草?”

    “九月的欧洲,遍地野花,暮色苍茫中,人们爱在回家的路上俯身采摘几朵蓍草开

    出的白色小花,带回去藏在枕头底下。英国一首民谣说:

    再见,漂亮的蓍草,

    向你道三次再见,

    但愿明天天亮前,

    会跟我的恋人相见。

    “有一个传说,对蓍草说三次再见,就能够重遇自己喜欢的人。”他微笑说,“我

    试过了,是真的灵验。”

    “你来看看。”他带我到其中一个房间,我放在良湄家里的缝纫机和其它的东西,

    都在那里。

    “这间房子是谁的?”我禁不住问他。

    “是去年买的,希望你有一天能回来。”

    “你怎么知道我会回来?”我哽咽着问他。

    “我并不知道你会回来,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回来,你说分针倒转来行走,你才会回

    来。”

    我拿出口袋里的浮尘子钟,用手调校,使分针倒转来行走。

    “我是不是自欺欺人?”我问他。

    “不。”他紧紧地抱着我,再一次,我贴着他的肩膊,重温那久违了的温暖。他的

    肩膊,好象开出了一朵小白花,只要向它道三次再见,我就能够跟恋人相见。

    “你愿意住在这里吗?”他问我,“不要再四处飘泊。”

    “你不是说希望我设计的衣服在十二个国家也能买得到吗?”

    “在香港也可以做得到的。”

    我用手去揉他的脸、头发、鼻子、嘴唇、耳朵和脖子。

    “你干什么?”他笑着问我。

    杨弘念说,要相信自己双手的感觉。我能够感觉到我爱的是这个人,我双手舍不得

    离开他那张脸。

    他捉着我的手,问我:“你没事吧?”

    “我喜欢这样抚摸你。”我说,“你的眼袋比以前厉害了。”

    他苦笑。

    “嫁给我好吗?”他抱着我说。

    我摇头。

    “为什么?”他失望地问我。

    “这一切都不太真实,我需要一点时间来相信。”

    也许,每个女人都希望生命中有一个杨弘念、一个徐文治。

    一个是无法触摸的男人,一个脚踏实地。一个被你伤害,为你受苦,另一个让你伤

    心。一个只适宜作情人,另一个却可以长相厮守。一个是火,燃烧生命,一个是水,滋

    养生命。女人可以没有火,却不能没有水。

    回来的第二天,我跟良湄见面。她改变了很多。一个人,首先改变的,往往是眼睛。

    她那双眼,从前很明澈,无忧无虑,今天,却多了一份悲伤。

    “因为我有一个拒绝长大的男朋友。”她说。

    “你跟那个律师怎么样?”

    “分手了。”她黯然说。

    “为什么?”

    “他根本不爱我。”

    “你爱他吗?”

    她苦笑摇头:“情欲有尽时,大家不再需要对方,就很自然地完了。只有爱,没有

    尽头。”

    “你还是爱熊弼的。”

    她摇头:“我一定可以找到一个比他更好的。”

    我失笑。

    “你笑什么?”她问我。

    “也许每个女人身边都无可奈何地放着一个熊弼。你不是对他没有感情,你不是没

    想过嫁给他,偏偏他又好象不是最好的,你不甘心,寻寻觅觅,要找一个比他好的,彷

    佛这样才像活过一场。时日渐远,回头再看,竟然还是只有他--”

    “我不是说过他是我用惯了的枕头吗?用他来垫着我,总是好的。”

    “我真的不敢相信他什么也不知道。他连一点蛛丝马迹也看不出来吗?”

    “他的实验室就是他的世界。别提他了,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开设自己的时装店。不过手上的资金不是太多,也许只能在商场找一个两、

    三百呎的铺位,卖自己的设计。”

    “我有一个客户在尖沙咀拥有几个商场,我替你找铺位吧,而且我可以请他把租金

    算得便宜一点。”

    “真的?谢谢你。”

    “客源你也不用担心,律师会里有很多女律师都是我的朋友,妇女会里也有不少阔

    太,她们经常去舞会,很需要找人设计晚装。”

    “你的关系网真厉害!”

    “没办法啦,好歹也要应酬那些女人,她们的丈夫都是我的客户和上司。这些人花

    得起钱,但是都很挑剔,我看你选的铺位,地点也不能太差。”

    “嗯。”

    “我还有一些公关界和新闻界的朋友,我可以找他们帮忙宣传一下,在香港,宣传

    很重要的。”

    “你好象我的经理人。”我笑说。

    “好呀!你跟随的都是名师,我一点也不担心你没生意。”

    “看来我应该找你当合伙人。”

    “我只要一辈子免费穿你的设计。”她笑说。

    良湄在尖沙咀一个邻近酒店的商场替我找到一个铺位。我请了一个女孩子当售货员。

    除了替人设计晚装,店里就卖我的设计。

    文治有空的时候,就替我拿布料、送货,替我管帐。为了方便搬运布疋,他把机车

    卖掉,换了一辆小房车。

    从纽约回来之后的那四年,是我们过得最快乐的日子。我是个没条理的人,家里的

    东西乱放,他却是个井井有条的人,虽然时常会因此吵架,却使我更深信,他是和我厮

    守的人,只有他,可以照顾我。

    时装店的生意很好,九五年初,我们迁到商场里一个比原本那个铺位大五倍的铺位,

    也请了几个新的职员,还有专业的会计师,文治不用再花时间帮我。

    因为替一些名流太太设计晚装,她们时常向传媒提及我,我有了一点点知名度,但

    是我也从此放弃了替人订做晚装,我实在不喜欢那种生涯,我希望我的设计能穿在更多

    人的身上。店里开始售卖成衣。

    文治的处境有些不同。方维志离开电视台自组公关公司,他邀请文治合伙,但文治

    还是喜欢当新闻编辑,他拒绝了。

    九月中,一份财力庞大的新报纸开始筹备,邀请他过去当总编辑,薪水是他目前的

    两倍。电视台挽留他,只是加薪百分之五十,文治还是留下来了。

    “你为什么不走?这是好机会,是你两倍的月薪。”我说。

    “单单为钱而做一个决定,我会看不起自己。”他说。

    “即使不为钱,也应该出去闯闯,你在电视台已经那么多年了。”我劝他。

    “就是因为那么多年,所以有感情。”他坚持。

    我不再劝他,我知道他不会改变,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有时候,我会埋怨他太重情

    义,可是,这种男人,却是最可靠的。

    结果,他的一个同学当上了那份报纸的总编辑,那份报纸推出之后,空前成功。

    当日挽留文治在电视台的那位主管却因为权力斗争,黯然引退。新来的主管,跟文

    治不太合得来,而且他也有自己的亲信。

    在他不如意的日子,我却要到日本办我的第一场时装表演。这次是香港贸易发展局

    主办的,我成为香港其中一位代表的时装设计师,而且可以在日本推广我的设计,是一

    个非常难得的机会,我不能不去。

    那天早上,文治开车送我到机场,他一直没怎么说话。

    “到了日本,我打电话回来给你。”

    “你专心工作吧,不要分心,这次演出很重要的,是你第一次在香港以外举办时装

    表演。”

    我轻抚他的脸。

    “什么事?”他问我。

    “如果工作得不开心,不如辞职吧。”

    “我有很多理由可以离开,也有很多理由留下。我一走了,我那组的记者,日子更

    难过,有我在的话,我会力争到底。”

    “我打电话给你。”登机前,我匆匆跟他吻别。

    在东京,我的设计获得很好的评价,还接到一批订单,回到酒店,我立刻打电话给

    文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恭喜你。”他说。

    他说话很慢,好象喝了酒。

    “你没事吧?”我问他。

    “没事。”

    “我很担心你--”

    他失笑:“傻瓜,一直以来,也是我担心你--”

    “那你为什么要喝酒?”

    “因为你不在我身边--”

    “我很快就回来。”我像哄小孩一样哄他。

    “蜻蜓,嫁给我好吗?我害怕你会离开我。”他情深地说。

    “我为什么会离开你?”

    他沉默无话。

    “我不会的,除非你要我走--”

    这个我深深地爱着的男人,从来不曾像这一晚,脆弱得像一个孩子,我真的开始担

    心他。

    从日本回来,他没有再向我求婚。如果我当时嫁了给他,过着我曾经幻想过的、幸

    福的日子,也许,我们从此就不会分开。

    那天,方维志的公关公司乔迁之喜,我和文治一同出席酒会。

    方维志的生意做得有声有色,我正需要一间公关公司替我推广和担任我的顾问,顺

    理成章,我也成了他们的客户。

    “你看!”方维志拿了一本我做封面的本地女性杂志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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