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89-达马的语气-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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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就会转向,最终消耗到我的头上,所以,我立刻表示响应。但问题是,到哪儿去找一台值得信赖的秤呢?不远处的一家炒货店里就有一根老式的杆秤,但是我们从小就知道这种秤里可能灌有水银,你怎么能相信呢?再多走几步就是国营桂花鸭的下关区指定销售点,那里也有一台油腻腻的电子秤,虽然多年来我们相信桂花鸭,却还是对它身下的秤没有十分的把握。我的女友开始后悔没有带上她那只袖珍的弹簧秤。不过带来了也没用,弹簧老化了,一斤栗子能称出两斤来,让你每次都觉得自己捡了个大钱包。我想了想以后说,我看就是手感最可信了,行家一搭手,就知有没有。
一位披散着一头稀疏的花白头发的老太太刚从菜场里出来,拎着满满当当的一篮子菜。我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向老人家提出我们的请求。老太太也不多话,放下菜篮,不急不忙地前后一下一下地甩着膀子。我把装着肉的塑料袋朝她面前送了送。但是老太太没有接,她说,等一等,刚才膀子刚吃过劲,测不准。我想她讲得有道理,便耐下心来等待。甩完膀子以后,老太太舒了一口气,又开始抖起手腕来,一下一下,忽快忽慢,几次以为就要停下了,谁知又很短促地连抖了几下。我的女友已经不耐烦了,像匹战马那样昂首向着天空嘶鸣了几声。老太太不为所动,抖完手腕以后,她又全神贯注地用左手按摩右手的每一个指节,然后挤压它们,直到每一个指节都能发出清脆的“嘎巴”声。
好吧,拿过来吧。
什么?
肉!
哦,我这才想起手上的肉,连忙把袋子递了过去。只见老太太把食指弯曲如钩,慢慢地吊起了塑料袋,与此同时目光缓缓内敛,眼帘垂了下去。半天她才重新睁开眼来,逼视了我一下。
塑料袋算不算?
什么?
塑料袋的分量算不算在内?
啊?!算,不算,随便吧。
到底算不算?
那就算吧。
《达马的语气》第二卷磅、盎司和肉(二)
老太太点了点头,再次闭上了眼睛。我的女友不安地用两只脚的脚后跟叩着水泥路面,不时不满地斜上我一眼。我也紧张地干咽着唾沫。老太太就是迟迟不开眼。我非常为难地请求道,大妈,您看,我们还有事,您能不能稍微快那么一点?
不到一磅。
什么?什么磅?
也就是说,十五盎司左右。
盎司?不,大妈,别为难我们啦,就说有几两重吧。
你们这么年轻,不懂磅?
是的,我们不懂。
那好,我告诉你们,一磅合0。454公斤,你们自己去换算吧。
我的新女友和我都傻眼了。老太太把塑料袋递还给我,然后挎起她的菜篮子,一副就要走的样子。我慌忙伸出双臂,挡住她的去路。老太太蹙起了眉头,呵斥道,后生!让开!家里还有十几号人等着我给他们弄晚饭呢。我非常诚恳地请求道,大妈,请您不要卖关子,直接告诉我们有几两重吧。老太太打量了我一下,说,你不会是不会换算吧?我说,怎么可能呢,我是觉得你没有必要耍我们。老太太一听不乐意了,我整天忙还忙不过来呢,哪有那个闲工夫耍你们?我不就是创造个机会让你们年轻人多动动脑筋吗?说完她就头也不低地从我的腋下硬穿了过去。我连跨几步再次挡住她的去路。我说大妈,请告诉我到底几两重吧,我求你啦。老太太一扭下巴,求我有什么用?要想让我告诉你,可以,先承认你不会换算。我无奈地说,好吧,我承认。老太太把菜篮子换到了左手,然后用空出来的右手点着我的鼻子,瞧瞧,瞧瞧,你们这些年轻人,连这种简单的换算都不会,做饭也不会!就像古人说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六亲不认。一个个两条膀子两条腿,还要让我一个老太婆整天起早摸黑地给你们做三顿,你说你们心里说得过去吧?说得不好听,万一我老太哪一天歪下来,你们一个个还不要上街讨饭去?我完全插不上嘴,只得由着老太把牢骚发下去。老太太忽然鼻子一皱,眼眶顿时就红了。她说,不说也就罢了,一说心里就来气!真的不想再给你们做牛做马啦!你说,我做得还有一点意思吧?她把菜篮子往地上狠狠地一掼,西红柿、土豆骨碌碌地滚了一地。我被迫附和了一句:是啊,一点意思都没有。谁知老太太反而一下子变得慌乱不堪起来,忙不迭地弯下腰去,趴在地上,动作飞快地去捡。西红柿土豆在往前滚动,而老太太也在边捡边往前爬,所以从我这里看起来,老太太就像是和西红柿土豆在赛跑一样。
这时一辆龙头前的车篓里塞满了菜蔬的单车正被一位中年无须男子推着,慢慢地向前,前轮把那只跑在最前面的西红柿碾得稀烂。老太太像触电一样收回已经伸出的右手。她趴在地上,伤心地闭上了眼睛。我走过去,帮老太太把土豆西红柿重新放回菜篮子,并且扶住她的手臂想帮助她站起来。但是老太太甩开了我的手,又爬了两下,把地上那只已成了饼状的和泥巴混在一起的西红柿用双手神情庄重地捧了起来。她先靠肘弯着地直起上身,跪着,然后颤颤巍巍地支起一条腿,喘一口气再支起另一条腿。老太太扭动腰肢紧跑了几步,追上了前面不远的那辆单车。中年无须男子正扶住自行车,向路边的一个小摊贩打听那个圆的塑料案板怎么卖。小贩说五块,无须男子说三块,最后以四块成交。中年无须男子从裤兜里掏出四个一元的钢蹦,一枚一枚地扔给了小摊贩。老太太用捧着烂西红柿的双手的顶端坚决地捅了捅无须男子的腰窝。中年无须男子身体猛然一收紧,“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差点把自行车都扔了。他向一侧欠着身子缩着脖子转过脸来,就怕别人再咯吱他。
你!?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眼睛瞪得跟真的似的。
这是干吗?请你拿远点,别弄到我身上。
这是你干的好事!
老太太和中年无须男子争执上了,后者不承认是他干的。老太太说,今天你想赖是不可能了,我告诉你,就是你这只前轮半分钟以前轧的,不信你可以自己看,你前轮肯定还有一处是湿的。我在一边有点为老太太担心,老人家有点自作聪明了,要是轮子是干的怎么办。现在的西红柿都是棚里出来的,肉乎乎的,但是汁水很少。果不其然,中年无须男子停好了自行车,来到龙头前一手把龙头提离地面,另一手拨着钢圈,让轮子转起来。你指给我看!你指给我看!老太太凑近看了半天也没能从轮胎上发现一点湿的痕迹。她又凑近了一些。中年无须男子故意使了把力气,轮子“嗖”地转了起来,差点擦着了她的鼻尖。老太太非常灵活地向后一闪。
找不到也还是你干的!
我没时间跟你缠。唉,请你拿远一点,不要弄到我身上。
我的女友早不耐烦了,从我的手里一把扯过装肉的塑料袋,说,走,有什么好看的,我看他们都有毛病。但是就在这时老太太在向我拼命地招手。我回头用征询的目光看了看我的女友,后者把阴沉着的脸偏到了一边。显然如果我响应老太太的号召,势必要得罪我的女友。一边是干瘪瘪的老太太,一边是青春肉感的小姑娘,我的选择是容易作出的。我顾自来到了老太太的身边,弯下腰,恭敬地等待老太的耳提面命。
喏,后生,你说个实话!
什么?
到底是谁轧碎了我的西红柿?
我非常慎重地指了指那个中年无须男子,是他!
听到没有?那么,是哪只轮子轧的呢?
我指了指自行车的前轮,就是这一只轮子!
你肯定吗?
什么?
你肯定吗?
《达马的语气》第二卷磅、盎司和肉(三)
我肯定。
老太太把手中的烂西红柿往中年无须男子的脚下一甩,不无得意地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中年无须男子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他说,好啦,算我倒霉,你说怎么办吧?老太太说她买了六个西红柿,总共两块五毛钱,平均每只西红柿值四毛一分六六六,四舍五入,你就给四毛二吧。中年无须男子愣了一下,然后说,你把其他五只拿给我看。老太太拿过放在地上的菜篮,把五只西红柿从土豆花菜莴笋生姜大葱辣条糖大蒜中一一扒拉出来。中年无须男子俯身研究了一下说,我看不能这么算吧,这五只西红柿都比较大,而被压烂了的这一只明显要小一号。老太太眼睛一亮,不由得重新打量了对手一眼。那你说怎么办?中年无须男子从车篓里抽出一根胡萝卜递到老太太的面前,你看,我买了四根胡萝卜,一斤二两五,一块二一斤,总共一块五,平均每根值三毛七分五,而这一根是最粗也是最长的一根,所以它的价值肯定超过了你的四毛二,拿去吧,我们就算了结啦。老太太习惯性地把眼睛闭了一会儿,然后一把拽过那根又粗又长的胡萝卜放进了自己的菜篮。不过我告诉你,胡萝卜今天的明码标价虽然是一块二,但是你至少可以还到一块一毛五,我还要赶回去给孩子做饭,这个账我就不跟你再深究了。中年无须男子有些吃惊地盯了老太太一眼,嘴里嘟囔着,没见过你这种人,真是。他跌跌撞撞地跨上自行车先走了。老太太把胡萝卜又拿起来,插在菜篮子更合适的空当里。她这才抬头看着我。
喂,后生,现在几点啦?
什么?
我说现在可能有五点半了吧?
噢,五点四十。
坏事,他们要饿死了。饿死了好。饿死了好。
老太太连个招呼也不打,挎着菜篮子急急忙忙地走开了。我总觉得还有个什么事没了,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得眼睁睁地看她越走越远。我回过头去找我的女友,和我估计的一样,她早没了踪影。通常这种情况下,我如果动身四处去找她,那肯定是找不到的,越找,她越不知去向。所以我干脆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站了下来,点上一支烟,慢慢地吸着。果然,也就过了半支烟功夫,一个健壮的但几乎是平胸的女孩拎着塑料袋从我身边气呼呼地走了过去。我扔掉香烟,跟了上去。
请你走慢一点,找到秤了吗?
找到啦!
真有你的,那到底多重?
八两一钱!
操!
操什么?
操他妈的八两一钱!
操你自己吧。
我紧走了几步,想和她并肩走。但是她觉察到了,相应地加快了脚步。通常在这种情况下,我如果发足狂奔起来,那只会使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拉越远。所以我干脆放慢了下来。这时我意外地看见那个刚损失了一根又粗又长的胡萝卜的中年无须男子非常欣喜地迎面展开双臂,挡在我们的正前方。我的女友二话不说伸手把他搡到了一边,继续向前。中年无须男子站稳以后,拦腰一把将我紧紧抱住。
小兄弟,你可不能走!
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中年无须男子付了四块钱给卖塑料制品的小摊贩,买一种圆形的白色的塑料案板,但是匆忙中他忘了拿货就走了,等他回过头来跟小摊贩讨时,小摊贩却拒不认账。中年无须男子双臂合围,用他那一身抖动的肥膘将我牢牢地困住,把我死活拉到那个小地摊前,要我为他作个证,他确实付了他妈的四元钱。我扭过头去不安地看了一眼女友在人群中穿梭的背影。那个小摊贩除了卖塑料制品外,还卖少量的不锈钢厨房用具,锅铲、漏勺和菜刀。任凭中年无须男子怎么喊,他也不搭理,只是埋头反复调整那几把菜刀的位置。
我脑袋里乱得很,确实不记得这个中年无须男子当时是不是付了钱。我开始就没有十分留意他的动作,现在怎么为他作证呢?我把我的意见小声地告诉了他。谁知中年无须男子顿时叫了起来,不可能!你一定记得的!因为我的动作非常扎眼,我摸出了四个钢蹦,一枚一枚地扔给他,像这样!像这样!我只能发懵了。中年无须男子为了唤起我的记忆,把停在一边的自行车推了过来,推到了小摊前。他右手扶住车龙头,左手象征性地伸进裤兜里摸了一把,然后就一次一次地模拟扔钱的动作。小摊贩不屑地笑了一下,也学着中年无须男子的样子,向我这边一次一次地模拟扔钱的动作。围观的人们一定会以为,是中年无须男子把个什么东西扔给了小摊贩,而后者又把这个东西扔给了我。但到底是什么东西呢?他们顺着这串动作的指向最终把目光集中到我的身上。而我不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