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89-达马的语气-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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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我说句公道话。这事呢,是你家小妹干的,我,还有住十四栋的好几个人都亲眼看到的。凶得不得了!我们一路喊着过去,花花就已经在地上动不了啦。我王天明你应该信得过的。”
“信你啊?还不如信我家小妹呢! ”刘丽萍对王的做法很不满。
“你他妈少说两句! ”李忠德沉着脸骂了刘丽萍一句,他抬头对王天明说,“按理说,我们家的小妹绝对不会乱来的,它从来不会这个样子!它是正宗的洋狗,不是草狗。”
“洋狗又怎么样?洋狗不就是外国的土狗吗? ”
“你们听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的。”韩冬生的小儿子这时插嘴道。他的声音特别尖,“是它先咬了小狗,然后,它回去叫来了它,它然后才来咬它的。”
说完,他还在左右晃着身子,没人听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但是刘丽萍马上反应过来了,她冲进店去,出来的时候,手里抱着小黑。
“你们看!你们看!肯定是它先咬了小黑,你们看耳朵!耳朵!这叫罪有应得,可怨不了小妹!你们看,你们看看。我这小黑可说好了给人的,五百块一条,现在万一买家不要了,你说……”
“行,行,你少说两句。”李忠德又冲老婆皱起了眉头。他把手按到仇老头的肩上,“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反正大家都在,你说吧,你想怎么办? ”
仇子根只是伏在桌上哇哇地哭,周围的人都在笑他。有好几个也上来劝他,你看老板多讲理,你哭个啥,你说怎么办吧。他还是哭,周围人越发笑话他。这时有个人提议,老板,你也知道仇老头是个爱狗的人,干脆把你家小黑赔给他算了。当即有好多人附和。在一片附和声中,仇老头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看着李忠德。
“想得美,一条草狗换一条黑背,这个生意真会做啊! ”刘丽萍在那儿又叫上了。她手里的小黑目光茫然。
仇老头又伏到桌上去了,哭着,哭着,还伸手抹了一大把鼻涕。
“我跟你说,哎,我跟你说,”李忠德拍拍仇老头,“不是我李忠德小气,这条小黑背是已经给了人的,过两天就要抱走。这样吧,明年给你留一条怎么样,一分钱不要! ”
“要是明年你反悔,我找谁说理去! ”仇老头立刻就抬起头来。
“唉,大家都听到了,又不是你一个人。看你说的,论常理,人管不了狗事。我李忠德今天就不提这茬了。来,来,老王,你就做个证。”
“不行,你倒会穷大方!我看他早就算计好了! ”刘丽萍指着仇老头,对李忠德大喊大叫。
“我已经说了。没你的事! ”李忠德说。
《达马的语气》第一卷傍晚光线下的一百二十个人物(四)
场景六
围观的人渐渐散去的时候,李娟终于气宇轩昂地回来了。跟在她后面的两个小伙子中的一个帮她拿着书包。刘丽萍还站在饭桌旁边手舞足蹈地数落着李忠德,而后者一声不吭地闷头喝酒。还舍不得散去的十几号人,大都是想看看眼前这一幕的。李娟问了几遍怎么了,没人搭理她。她转身对那些围观的人说:
“哪家不吵架?有什么好看的,统统给我滚! ”
李娟小小的身体上结着两只小小的但很结实的乳房。她的样子如果不可爱,也至少不吓人。但是她身后的那两位目光凶狠,衬衫敞得开开的,露出胸口的文身,那样子倒确实不让人小瞧。何况大家也都听说过这家女儿的本事,不想惹事的人都赶快散去了。
“你可以去老薛家啦,吵什么吵! ”李忠德不耐烦地说。
“不去了,不去了。”刘丽萍气鼓鼓地回到房间里去了。李娟跟了进去。这时吴志勇家的乡下老婆拿了一只空酱油瓶来换一瓶酱油。两个小伙子中的一个很自然地来到了柜台后面,收钱找钱,有条不紊。李忠德一脸灰色,无意中抬头看到魏长顺在阳台上正看着他,便朝他很尴尬地苦笑了一下。
李娟出来了。她径直来到李忠德的对面坐下,李忠德又喝下一盅酒,并不抬头看她。
“瞧你多能啦。”李娟的声音很小,脸上好像还带着笑意。因此从魏长顺这看过去,觉得李娟是在和她父亲说一些很友好的话。
李忠德继续闷头喝酒。
“被人家欺负到头上来了,”李娟用手拈了一小根四季豆放到嘴里,“还死要这张脸皮!你当你是什么啊。这件事我要管的。”
“没你说话的地方。你就管管你自己吧。”李忠德也低低地但很严厉地说道。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 ”李娟似乎还在笑。
李忠德一仰脖子,喝干了酒盅,然后把酒盅放到一边去。
“我养了一个小婊子。”
李娟冲他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然后她转身招呼那两个小伙子,来,来,先吃饭再说。那两个家伙便大大咧咧地过来了,各自占据了小方桌的一边。四个人就这么团团坐着,不声不响地开始吃饭。除了魏长顺,其实还有好几个人家都从窗口注意着楼下的这张小方桌。他们想看到些有趣的事情,但最终什么也没有看到。天就快黑了,远处先黑下了下去,这里还有一些横过来的白色的光线。
李忠德先扔了筷子站了起来。他慢慢地来到了柜台后面站着,点上了一根烟。这顿酒他一定喝得很累,不少人这么认为。
“不对啊,不对啊。”刘丽萍这时忽然从布帘里冲到外面来,对李忠德叫了起来,“我越想越不对劲! ”
“这么神神叨叨的干吗!别撞到什么地方。”他说。
“你还记得前年的事吗? ”
“前年怎么了? ”
“前年就是那个仇老头家的花花坏了小妹,一窝狗也没卖出什么钱来,你还记得吗?我跟在后面撵的,我记得清清楚楚! ”
“是又怎么样? ”
“是又怎么样!小妹今天把花花咬成那样,她也真干得出来! ”
李忠德乐了。他真是乐了,眼睛眯成了两条弯弯的色情的缝。
“你还能指望小妹念念旧情?一日夫妻百日恩怎么的? ”
“至少也不该这个样子。天哪,肠子都出来了。”
刘丽萍也笑了出来。她只是很短地笑了一下,马上脸又板了下来。
“那,我到薛恒友家去了。”
场景七
小丁准备往回走,但是他的头还是昏沉沉的。脑袋里散乱的思绪,就像这傍晚稀疏的光线,在那儿,或者在这儿,延伸或者熄灭,不由他来做主。日复一日没有变化的生活对他到底意味着什么?他检查了一下口袋里剩下的钱,在路边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就向眼镜店里那部公用电话走去。
“喂,哪位? ”
“是我。”
“声音怎么这么低,听不清楚! ”
“是我。”
“噢。声音还是很小,怎么回事? ”
“大概是电话的毛病。是电话接触……”
“是电话的毛病,还是你的毛病?你听得见吗? ”
“是电话的毛病,是电话。”
“那我先把电话挂了,你再打过来试试。”
“不,不,就这样吧,没事。”
“那你说大声点。最近怎么样? ”
“一切正常。老样子。你呢? ”
“也是老样子。喂,你听得清楚吗? ”
“能听清的。我能听清楚的。刚才你在和谁通话? ”
“老虎。她最近不太好。”
“是这样。”
“声音怎么又低下去了?你最近在写什么?你能……”
“我听到了。一个短篇。”
“短篇是吗?叫什么名字? ”
“‘傍晚光线下的一百二十个人物’。”
“写完了没有? ”
“快了,我准备,早一点将它结束掉。”
“怎么了你?说高一点,没出了什么事吧? ”
“没有。没有。我只是想早点把它写完,算了。”
“为什么?你的声音我还是听不太清楚。”
“不为什么。大概,大概天气太热了吧。”
小丁远远地就看见小店门口还站着好些聊天的人。他们大概都吃过了夜饭。李忠德已经把店门外的那盏白炽灯打开了,还在上风头点了一盘蚊香。夏小东、尹自民等几个老聊客正张罗着把老板家的那台彩电抬到店外面来。小丁埋着头,走得很快,似乎很担心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李忠德还是发现了他。
“喂,傍晚,傍晚! ”
李忠德手里拿着一支烟冲着小丁摆出就要扔过来的样子。小丁连忙直摇手,一面加快步伐,有些慌张地走过去了。在一边的李娟好奇地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盯着小丁的背影看了好长一会儿。
“爸,你刚才喊他什么?傍晚? ”
李忠德没有答理她,把手里的那支烟插回烟盒。
“他到底叫什么嘛? ”她提高了音量,她旁边的那两个挺赶时的小伙子也因此好奇起来,他们一好奇,就是一脸白痴的神态。但是李忠德还是不搭理她。
“爸,你聋了,人家问你话呢! ”李娟不得已,换了一种语气,她可难得向她的父亲撒一回娇。
“没你的事。”店主说,“快吃完,把桌子收掉! ”
《达马的语气》第二卷磅、盎司和肉(一)
去年六月份一个炎热的下午我不得不去电信大楼补交电话费。在此之前我因为一举补交了拖欠达半年之久的电费和滞纳金而一时没钱去交电话费。电信局警告了我两次,然后掐了我的线。当终于得到一笔够我交电话费的钱时,我希望这个月的电费通知单最好慢点来。什么是日常生活中的矛盾?电费和电话费就是一对矛盾。在鼓楼天桥上我被一个夹着黑包的衣衫褴褛的外地人截住。他两眼放光,说我的面相非同一般,一定要为我算一卦,不要钱。天桥桥面上的塑胶被太阳晒化了,踩上去黏糊糊的,像吐出来的口香糖,也像老烟鬼的痰,也像鼻涕或者精液,也像刚拉的狗屎。这些都是不算讨厌的比方。你如果想到脚下踩着的是一块活的肉时,相信你立刻就会吐出来的。我极不耐烦地说了一句,去你妈的。这个外地人完全懵了,没能作出任何反应。直到我走到天桥的尽头准备下台阶的时候,他才缓过神来冲我咬牙切齿地大喊了一句:今年你会走运的!我一边机械地下着台阶,一边自言自语,妈的,我看今年你才会走运呢。台阶下到一半,我抬头看见一个皮肤黑亮的女孩打着一顶黑阳伞正拾级而上,手里拿着一本《我爱美元》。我的心脏一阵狂跳。当时我实在不能肯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走运了。后来我还经常回忆这一幕。这个活力四射的女孩把书恰到好处地贴在胸口的位置,使我目眩神迷,使我完全忽略了她显而易见的平胸。
两个月以后的一个傍晚,我和我刚认识的皮肤黑亮的女友吵完架以后一起去菜场买菜。我们买了一小块精肉,一转脸却发现肉里魔术般地还混杂着一大块骨头,便又回过身去和握着斧头的肉铺老板理论。我的女友不好惹,嗓门大,措辞激烈,就像和我吵架一样向肉铺老板劈头盖脸地猛扑了上去。肉铺老板显得很镇定,他说,妈妈哎,你慢点。他接过装肉的塑料袋,从中把大骨头找出来扔到案上,然后问,你们说,应该多重?我说,八两,我们买了八两精肉。他说,好。他把肉放到了电子秤上,说,识数吧?你们自己看。我和女友凑到秤前定睛看了半天,怪事,八两还多一钱。肉铺老板非常宽容地笑了笑说,看清楚了吧,这块骨头是白送给你们的,回家弄点萝卜炖个汤不是蛮好吗?他又掂起那块骨头准备扔回袋里,忽然眉毛一挑说,这个骨头你们还要不要,先问问清楚,省得被人家说三道四。出于尊严,我们坚决地说,不要。我的女友二话不说,提起袋子就向菜场门口的复秤处过去,我紧紧地跟在后面。复秤处的老头正打着毛衣,抬头问我们,在哪家买的?我们说,右边第四个案子上。老头把挎在手臂上的放着毛线团的塑料提篮往上挪了挪,细声细气地说,不用秤,不会少的,他叫曹洪,在我们菜场年年是先进,卖的是放心肉。我们还是将信将疑地把肉放到了秤盘里,还是八两一钱。我已经有些困惑了。我的女友是只斗鸡,当然不肯罢休,她小声对我说,这个复秤处肯定跟里面串通好了,瞧这个老头,还会打毛衣,肯定不可靠。走,我们另外找个地方再核一下。这会儿我如果反对,她高昂的斗志往往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