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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3863-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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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那块小地方。临睡,我们不知道把脸搁在哪儿才是,真是羞死人了。后来,我们的神经过敏益发严重,会随时随地条件反射式地回头张望,以便确认有无盯梢或监视器,明知纯属子虚乌有,却仍然眯着双眼寻视着。我们虽然常备不懈,但监视器的镜头和跟踪者的眼睛仍随处可见,哪怕是在洗手间,它们也会透过光滑的白砖,用特写和变焦镜拍下我们的生殖器,使我们战栗不已。我们不仅被隔离,而且被监视着。怪不得有人自弃道:盯梢和我们相互的监督,把这儿变成了一座大监狱。其中,老人是无期囚犯,而早死的成人或夭折的少年则是有期徒刑者。大家听罢,心情变得更加沉重了。何况当时年龄各异的我们,正想着各自的存在理由及其对方的存在价值而变得心绪低劣。照那位朋友的说法,我们是自我调整刑量的囚犯,只要想溜,即可走人。我们拥有对自身的裁定权。然而长寿属于多欲,活得越久,他的罪恶就越深重。那老头犯了什么大罪迄今还关在此地呢?我们不分老幼青壮,不得不长时间对照自己,细细咀嚼个中三昧。    
    终于,有一天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大家下班聚在一起,正忙着准备晚饭,突然从四面的门窗涌进一股股白色气体。大家惊慌地关紧门窗,拉上窗帘;但我们租赁的房屋过于陈旧,孔隙不少,屋里很快烟雾弥漫。富有刺激性的气体直冲我们的鼻子。我们都吓呆了。听说,在世界某地,不也发生过把人关起来,排放汽车废气,把人折磨死的事吗?念及此,我们全体狂乱起来,大叫着跳下楼梯,向外冲去。所有通道都被烟雾紧裹着,我们用手巾堵着嘴,边咳边摸索着楼梯。终于,监视器启动了攻击程序,或者说跟踪者蓦地原形毕露。我们心里很清楚这一天终将到来,那么为什么袖手旁观而终遭此劫呢?如今回想起来这想法很自然,可当时却是我们的错觉。因建筑物周围有些草地,管理员就撒了大量消毒剂。终于在一个无风的日子,消毒剂越过墙头,把屋子和通道灌得满满的。待到真相大白,我们感到虚脱,啼笑皆非,不禁对自己感到恼火:难道我们的被害意识竟到了这般地步了吗?我们禁不住摇头,有的还捶胸嗟叹。大家都真切地意识到,一种悲观之兆像那消毒剂,侵入了我们的肌体和五脏六腑之中。很快,这种可悲的预感变成了现实。从此,我们身上的甲酚气味更浓,心情更黯淡了。同时,监视器和跟踪者的眼睛也不懈怠,继续紧紧地掐住我们的脖子。总有一天,我们会再次在他们假像或真实的攻击面前落荒而逃,暴露出我们极其虚弱的面目。我们最怕的,正是我们不堪一击这一点。总之,我们将越发变得恐慌,最终在莫须有的监视器或隐蔽的眼睛面前低头认输,或者再次陷入集体歇斯底里之中。    
    于是,我们终于决定解散,不再聚在一起。一旦作出决定,大家的心情也轻松多了。但老实说,这等于宣告投降,我们心中自然不是滋味。因此,对我们的最终抉择,有人作了这样的自嘲:有人曾说,我们是自觉服刑的囚徒。那么,我们现在决定解散,就等于砸牢越狱。这话虽说得有些幼稚,但大家一时肃然,低下头或遥望天际。然而,先有我们相聚一处,而后才不觉间有了监视器,才有了四处张望的跟踪之眼。这多少是真实的。正由于我们聚在一起,才会有监狱;正由于我们想守护什么,才会陷入它的陷阱;正由于我们想主张什么,才会撞上暗礁。我们指望什么,什么就成了陷阱。如果真是如此,那么现今自毁牢狱,就是另一个自掘的陷阱。我们将全力解散,为了我们自己,为了保护自己,为了最终相聚一起守卫自己,也为了伸张我们自己。    
    他开始盯梢纯属偶然。他没想到盯梢是件快事。黄昏时分,他干完一天的活儿,便留意一切映入他眼帘的东西,定下当天跟踪的对象。但严格地说,他也不随意选定。首先,他坚决反对自己这么想。按他的想法,不是他任意找人暗中尾随,而是有人需要他去悄悄跟踪。换言之,一到晚上,他便化成一滩水,流到洞穴或凹地里,在那儿静静地呆一阵子,随后重又悄悄回到原处。在一般情况下,他主要跟踪眼望脚尖走路的人、走路双肩晃得厉害的人和甩开双臂、不时撞行人的人。他们明明知道他在跟踪,却装作若无其事,甚至为了引起他的好奇心,故意露出他们的缺点或破绽。于是,他更频繁地跟踪他们。他穿过阴影,拨开人群,通过橱窗的反光观察路对面,忙于拦车追赶,或躲在暗中屏息凝神,无端地看表、抽烟,无缘无故地向行人讨话说。    
    有一次,他跟踪过一个中年清道夫。在熙熙攘攘的人行道上,这位清道夫把地扫得尘土飞扬。这是他第一次盯梢。他隔着一定距离,默默跟随其后,待到清道夫完成了一天的工作,坐一个多小时市内巴士回到又矮又暗的家,躺在满是灰尘的床上,沉入尘土弥漫的梦乡后,他才浑身疲软地在凌晨时分回到家。从此,他便有了跟踪别人的习惯。


快乐的地狱生活 下日常追忆牧羊橡胶(8)

    他跟踪过许多各式男女。有一次,他遇到了一个长着马脸的青年。他什么也没想,便跟随其后。那青年的脸看来与马无异,而且他的步伐也使他联想起马的动作来。马脸青年住在郊区二层住宅的楼上,想必是他的工作室兼卧室。他跟着青年进了楼内,站在门外昏暗的楼道上,把耳朵贴在人造板上倾听。屋里传来青年不断走动的声音,想来他正面带复杂而焦虑的表情,在屋内来回走着。他一直反复嘟哝一句话:把时间绷紧,像橡皮筋,这才是惟一活下去的办法。对,对。年轻人干枯的声音相当凄惨。他听了许久,才离开了那儿。他回到家累极了,却睡不着,走到居室,模仿那青年的嘟哝,徘徊在合塑地板上。值此,他对自己的盯梢行为产生了疑惑和畏惧心理,但已难以解脱,况且尚无打消它的念头。    
    他还曾跟踪过一个面带病色的年轻女子。跟踪多时之后,她进了一家综合医院。过了许久,她出来了,脖子上绕了厚厚一层绷带,坐上一辆等她的轿车。他赶紧跑上前,隔着车窗问她得了什么病?或许她喉痛回不了话,或者对这无端提问摸不着头脑,光睁大眼睛瞧着他。司机朝后张望,她用手势告诉他开车,于是,车子抛开他的手开走了。她大概做了扁桃腺切除手术。他的跟踪也就告一个段落。那是一个周六的下午,所以等她走了以后,他仍有许多时间闲着。他全然记不得自己后来做了些什么,可见他已把日常生活全部献给了跟踪,或者说跟踪维系着他的日常,他只是别人生活的影子或轮廓。但是,他的跟踪并非总局限在个人猥琐的层面上。记得有一天晚上,他看到路上一群人醉醺醺地站着,兴许为了尽兴,他们又拥进了就近一家酒店。他坐在离他们最近的一张桌前,细心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耳听他们的一言一语。一个男子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捋起袖子,猛烈地晃动着双肩,大喊道:    
    “让无罪者举起石头砸人,不就是这个意思吗?那好,我来砸,可我是个罪人!这是事实。不过,我还是要举起石头先砸,然后,你们再用石头砸我,砸我的罪过!但砸我的人得先做好被砸的思想准备。这在近来可称得上是一种真正的勇气,因为人不能以罪治罪。那些满口谬论、故意模糊事情真相者,本身就是罪人。我们不能受人迷惑而忘了他的罪孽。首先,用石头砸一切罪孽,当然,也包括我自己的罪;这样,总有一天,我们只为了砸自身的罪,才拿起石头,才能消灭那些厚颜无耻的家伙——他们掩盖自己的罪恶,只顾举起石头砸别人——否则,他们将永远砸我们。耶稣就因为说了这种冒失话,结果也被砸。这是同一个道理。”    
    他听罢,迷迷糊糊的脑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为了听清他们的交谈,他的身子靠他们更近了。他们肯定会带他进入一个不曾预料的境界之中。他之所以跟踪他人,正是由于他常受到这种脱胎换骨的冲击之故。    
    “那么,什么叫生活?我们的生存又为了什么?我们的环境变得太紧迫了,而对这紧迫环境的情况分析,却只凭感觉来完成。你犯的正是这种谬误。绷得太紧,太紧了。”    
    这时,突然响起了音乐。他只得更专注了。他们的话像好不易通过蜘蛛网的苍蝇一般向他飞来。蓦地,他感到自己也变成了一只苍蝇,为了穿过他们之间的细网,正在拼命挣扎。但基于往常多次跟踪的经验,他知道不会在那捕虫网中呆很久。不觉间,他已置身其中,像苍蝇振翅般开口说话了:    
    “总得讲理,对不对?简单明了的人,只知道经验主义和统计学的思考。不过,凡事讲理论的人,也不能完全摆脱那窠臼,因为理论不是土壤嘛。”    
    “去你那倒来倒去的哲学吧。”    
    “你见过没土壤的种子生根抽芽吗?那新苗是何等完美、自主,因而无比美丽啊!即便外表不佳,不也够可爱吗?”    
    不久,他离开座位,漫步来到外面。正当他经过一建筑物时,看到了自己映在龌龊的墙面上的黑影。他注视了片刻。他是一颗煮熟的失去光泽的死种子。他无意中陷入一种错觉:他在跟踪别人的同时,也在跟踪自己。他是一个过时的侦探,一个患病的细胞。他本身是一个因病残倍感痛苦的神经细胞,却想去感受外界或内心的痛苦。病体细胞感知的世界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呢?被火灼痛的感觉细胞能感知冰块的寒冷吗?那么,完美无缺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觉间,他在墙上的黑影消失了,代之以狼籍的黑斑。    
    迄今为止,你究竟造就了什么?我知道你耻于启口。但我仍然知道你满肚子话要说。可你每每粗暴地打断我刚起头的故事,堵住我的嘴,让我非常难堪。因此,我必须对这半途而废带来的幻灭有所准备。你是伦理的,又是反抗的;你是拿伦理反抗,想拥有反抗的伦理。然而,你奈何不得世界,便对自己冷嘲热讽。你说是粉碎压迫,却只顾实现自己的欲望;你说把无数片段连成一片,最后却说,也有保留无数断片的可能。这又基于何种实利呢?趁这既非你的也非我的故事即将结束之际,我一定得告诉你:迄今为止,你曾让我有过许多失望;但让我感到如此失望,却是第一次。这是事实。


快乐的地狱生活 下解读朴明爱(1)

    福柯(MichelFoucault)MichelFoucault,TheHistoryofSexualityVolumeOne:TheWillToKnowledge,Penguin,London。(Firstpublished:197)。把“论述”当作是人类中心性的思考行为。但是他不认为论述是具有巨大意义的行为,反而把关心的焦点放在有关当代与历史的不同和变化的论述上。在这个时代,早已不存在什么绝对的真理。所谓真理是流动的和变幻无常的。曾经被普遍接受的真理,当时代变了,往往就会悄然褪色。福柯在其早期著作里曾涉及过“狂气”,但后来就觉悟到,在十九世纪的西方社会里是很难找到“疯狂的话题”的。他就算明明知道究竟什么是“疯狂的话题”,却也不能在社会场合公开谈论。根据他的观点,持有特定体系而写作的人,要服从于看不见的规矩和有关那些规矩的“事件记录(archive)”,换句话说,看不见的权力和斗争以非常大的压力起着作用,无时不有、无处不在。如果忽视那种“事件记录”,就会有受到诅咒的危险。    
    本卷的主人公“他”经常感到,自己说话就跟有故障的调频立体声收音机似的。在正常的环境里成长,且兼具理性和学问的他,为什么会对自己做出这样的比喻呢?那就是因为,正如在福柯看来,理性的、经验性的、学问性的教育制度把人关在看不见的监狱或想法的“事件记录”里一样,主人公认为,自己被关在了现代社会里,包括围着自己的家庭的篱笆、各种各样的社会观念,等等。他不非但没有脱离“事件记录”的勇气,反而充满了一旦脱离这些就不能生存的恐惧感。    
    对《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能经过我的手与中国读者见面我倍感光荣。已经在中国出版过两部中篇和一部长篇的崔秀哲,是一个比谁都疯狂地投身写作的韩国当代有代表性的作家。他二十岁刚出头就开始写小说,如今已经到了中年,一直专心致志,笔耕不缀。他的作品世界好像是在致力于发现照亮一个所谓的“我”,其实是并借此要探究照亮“我”面对的“你”及其背后的社会构造,由此他深入探讨了经由个体体现出的社会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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