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鬼-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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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珠后退两步,金铃轻摇,寒光射至胡丰身上,却毫无反应:“金刚身?你服过九转护体铅丹?狐刚子给你的?”
胡丰笑道:“不错,正是家师所赐!”
朱珠奇道:“原来一群老虎,拜了只狐狸当老师!”
胡丰步步进逼,又去夺那金铃,一面笑:“那也不会比堂堂王家公子向一头猪提亲更加古怪。”
我听了这话,心中乍愧乍喜,她不会真的是猪变的吧?看看甲板上那头肥猪,再看看眼前的朱珠,明明一点都不象阿。
朱珠微一侧身,闪到被草绳捆住的肥猪背后。胡丰见她矫健灵活,不易抓到,就伸手向那肥猪心窝插去。
我眼见那肥猪就要惨死,不忍目睹,正要闭眼,却见肥猪胸膛炸裂,数万只蜜蜂,乌云一般,疾掠而出,冲着胡丰胡老六噬螫不休。
胡丰身影被蜂云裹住,手忙脚乱。只听蜂云中他的声音恶狠狠的说道:“朱珠,咱们走着瞧!”
不一会,铃声响起,蜂云又嗖的钻回那肥猪体内,甲板上已不见了胡家兄弟的身影。肥猪渐渐变小,没多久就变成一根猪毛。
朱珠收了猪毛,笑道:“他们已被我暂时击退了,大家先回舱房休息吧。这群老虎,最是小气,为了这金铃,只怕还要跟着我们一路呢!”
二哥说:“他们要这金铃,给了他们就是。”
“既然令弟已经把这金铃送给我,它就是我的东西了,怎么处置,我说了算!”
二哥听了,气得鼻毛也吹出来了,气哼哼的对着我说:“老三,你相中的好媳妇!”
我很委屈:“提亲的事不是我说的,是大哥说的。”
朱珠吃吃的笑:“你不愿意娶,我还不愿意嫁呢!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嫁人了?原来王家公子娶媳妇是不必问对方愿意不愿意的!”
大哥也生气了:“三弟,我可是为了顺你的意,你别不领情!”
我眼见一句话得罪了两个人,心中才知,又上了二哥的当。
朱珠四.取椟还珠
我们这条船,顺江而下,是要自京口转入运河,沿运河南下至钱塘,再沿着钱塘江东下到父亲任职的会稽郡的。
会稽山水佳美,土地肥沃,不只父亲,还有些谢安那样的名士,也把家安在那里。再过十来天,便是三月三,父亲邀了许多高人雅士去会稽郊外兰亭聚会,因此特地派人叫我们几个在外面的儿子都赶回去,以免错过这场盛会。
这一路都是顺风顺水,原本数天可到。但是朱珠不愿让出金铃,那一船虎精,便一直跟在我们后面,一日三战,甚是烦扰,从健康到京口,竟然花了两天半。
这两三天功夫,每日里不是天崩地裂,就是电闪雷劈,不是浊浪滔天,便是怒焰燎窗。至于虎啸声,我们每夜伴其入眠,倒也听得惯了。
一船人都惶惶不安,我本该一样害怕,不知怎地,看见朱珠神采飞扬,独斗众虎,一个法术连一个法术,一个计策跟一个计策,只觉得满心倾慕,禁不住赞叹欢喜。
但是大哥二哥却不以为然。
二哥尤其惜命,忍到京口,终于忍不住了,找到朱珠说:“姑娘,我们都是凡人,你要跟老虎斗法,别扯上我们好不好?我们还要赶着回家呢!”
朱珠也不恼:“你们要回家啊,为什么不早说?”剪了十几只纸鹤给我二哥,“每人一只,一柱香功夫就能到了。”
纸鹤迎风变大,白羽丹顶,姿态翩翩。
大哥二哥,还有五个仆人两个厨子四个船工,每人骑了一只鹤,南下返家。
我搁了件外衣在我那只鹤的背上,拍拍它脑袋,叫它跟他们一起走。
朱珠很奇怪的看着我:“王涣之,你为什么不走?”
我不放心,留下来或许能帮上忙,但这话我说不出口,只好说:“我喜欢看你斗法。”
朱珠笑了:“你喜欢法术?拜我为师,我就教你。”
我想了想,问:“朱珠姑娘,我可不可以拜你的师傅为师?”
她笑:“我的师傅很多阿!你要拜哪一个呢?”
我面红耳赤,她一定觉得我不自量力吧?其实我不是信不过她的法术,我不愿拜她为师,只因我对她有痴念。
她想了想,掏出本书来给我:“这是我最近的一个师傅写的,你可以翻翻看。”
《抱朴子内篇》。
原来她最近的师傅是当今的小仙翁葛洪。
葛洪比我爹还要大上二十岁,自号抱朴子,是个有名的道长。我家世代供奉五斗米道,跟他虽不是一派,也还久仰大名。
家中几个兄弟老嚷嚷着要找他的《抱朴子内篇》来看,却苦于一直找不到全本。
我们并不是为了修道,只是听说《抱朴子内篇》中有一卷《房中考》,论述完备,高见秘术不少,身为男人,大家自然都很好奇,全都想一睹为快。
我赶紧翻翻这本书的目录,里面果然有一节篇目叫做《房中考》的,不由得心下暗喜,回家后有了这本书,兄弟们都少不了要巴结巴结我的。
我正暗中得意,忽然听到轰隆隆的雷声,那帮虎精,真是好战,这就又要开打了么?
朱珠懒洋洋的斜倚在船边:“这帮老虎为什么这么小心眼?阴魂不散的,真讨厌!”
那群老虎试探了一阵,见朱珠没反应,一个挨一个的跳到我们这条船上来。他们有的人形,有的虎身,个个都带点伤,倒是生气勃勃,颇有屡败屡战的劲头。
胡老六得意洋洋:“怎么样?服输了吧,金铃呢?”
朱珠笑嘻嘻的拿出金铃来:“我要它有用,你们这帮笨蛋要它何用?”手一松,金铃沿着船帮滑入水中。
胡老六怒吼一声,扑通,跳入长江找金铃去了。
胡丰笑道:“姑娘,你这就不对了,这么好的东西,干嘛扔到江里去呢?我们的确不知道怎么用这个东西,不过奉了师命,不好意思,只有得罪了。”
朱珠咯咯轻笑:“胡丰,要不是看你们师父面上,我早就对你们不客气了。说起来,这才真是虎假狐威呢!”
胡丰老脸一红,那群老虎唧唧喳喳议论起来:
“老大,她说得没错,我们堂堂一群老虎,靠只狐狸罩着,挺没面子的!”
“咱们干嘛非得给师父干活阿,他又不教我们点厉害的法术,害得我们这么多老虎斗不过一个朱珠。”
“其实师父也不是不教我们,我们学得慢,他又忙……”
……
胡老六湿淋淋的从水里爬起来:“老大,找不着!”
胡丰一直都是人形,不过我猜他肯定是只笑面虎,他脸色不管怎么变,脸上总要挂个笑容:“朱姑娘,我们辛苦了这么久,总不能一无所获吧!”说着便要欺上前来。
一根船板突然跳起,啪的打在胡丰鼻子上。朱珠笑眯眯的说:“你们不是我对手,叫你们师父来吧!”
胡老六挠挠头:“老大,怎么我们使的破法散一点用都没有?”
“破法散都使出来了?”朱珠还是笑盈盈的,“你们还真是死心眼!我要走了阿,不跟你们纠缠了。”
我突然觉得身子一紧,整个人就腾云驾雾起来,这就要走了么?朱珠给我的书还搁在船板上没拿呢!
下面那群老虎却很兴奋嚷起来:“老大,《抱朴子内篇》呢!”
“看看有《房中考》没?”
“有!”
〃小的们,走啦!咱们也不用再替那只狐狸干活了,有这篇东西,就知道怎么采阴补阳,成仙登天了!〃
老虎们一走,我就扑通一声从天上摔到甲板上去了,眼前赫然是那本《抱朴子内篇》,翻一翻,原来他们只把那几张《房中考》给撕走了,看来这些老虎,真不是爱读书的主儿。
朱珠五.美人真身
我收拾收拾,刚把那本书揣回怀里,就听见朱珠在身后说:“还有什么东西没拿的赶紧拿,这船要散架了。”
我吓一跳,一回头,就见朱珠靠在船栏上,脸蛋莹白如玉,手指上勾着那环水淋淋亮灿灿的金铃。
这金铃原来并没有被扔进江里去么?是了,朱珠如此本事,要使个障眼法之类的还不是小菜一碟?
“没了没了,也就姑娘给我的这本书要紧。现在那些老虎走了,朱珠姑娘下一步准备去哪?”
朱珠叹口气:“我中了他们的破法散了,得找狐刚子要解药去。这船其实早被他们打散了,靠我的法术保着,现在我的法力不住流失,保不住它了。”
就听噼哩咵啦一阵响,木船便裂了。我左手抓住朱珠胳膊,右手抱住一块船板,载沉载浮,也不知喝了多少水,才挣扎到岸边。
这时天色已暗,岸边也没什么人,回头看看朱珠,呀,她又变成了一只戴着金铃的猪,不过上次是白毛的,这次是黑毛的罢了。
“朱珠?”我试着叫了一声。
“嗯。”那头黑猪轻轻的应了一声,音色娇媚轻柔,正是朱珠的声音。
我转过身,哇哇大吐。
“朱珠,你别吓我,还是变回去吧。”
“上次那个是逗你玩,这次可是我的真身。我中了破法散,没剩多少法力了,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人,省点法力白天用好了。”朱珠的语调还是那么轻松自在,“你这么怕看我真身么?其实不要紧,看着看着就习惯了。”
我回头,看见她的小眯缝眼,突鼻子,大咧嘴,还有扇子似的招风耳,圆滚滚的腰身,又粗又短的四肢。单就一头猪来说,她并不难看,但是她穿着美女的衣服,做着美女的姿态,我只好转身……继续吐。
其实我喜欢朱珠,不是因为她的美貌。世家大族里头,何曾缺过美女?我只是见了她便觉得亲切,跟她在一起,就算不说话,心中也是安宁喜乐的。是了,我喜欢的,是她那份从容淡定的姿态。但是现在她的姿态并没变,只是外貌变了,为何我竟然觉得恶心?
朱珠在我身后嘻嘻的笑:“王涣之,你不是想娶我的么?怎么现在连看我都不敢了?”
说到娶她,我有点心虚,但是这头猪,也不知道几千几百岁了,本事那么大,怎么会突然没了法力?哼,一定是怕我缠着她,所以才故意显出真身来,好吓我走。
我忍着吐,转身恶狠狠的冲她做个鬼脸:“我偏要娶你!偏要喜欢你这样的妖精,别说是头猪,就算是头老虎我也不怕你!”
她笑眯眯的说:“是么,妖精都是要吃人的,不管是虎精还是猪精……嗯,看你细皮嫩肉的,吃起来味道想必不错。”
她现在的样子虽然让我觉得别扭,但是距离凶狠可怕这四个字还是很远的,她说要吃我,我可一点都不信:“你吃了我,我就每天在你肚子里陪着你,想着你,告诉每一个被你吃进肚里的人我喜欢你!”
朱珠听了此话,猪颜失色,蹲到地上,哇哇大吐起来,一面吐一面喘气:“不吃了不吃了,你这小子太酸,吃了肯定闹肚子。”
我们在岸边找了块平整的地方休息,朱珠伸伸懒腰,在草地上打了个滚躺下来,心满意足的哼哼:“王涣之,讲个故事我听!”
我其实不会讲故事,但是我老爹是个名人,经常有人缠着我们兄弟让我们讲讲他的事情,次数多了,我也会讲几个。于是我坐在朱珠身边,眼望星空,开始讲故事:
“知道我老爹吧?王羲之,当今书法最好的人。有一回他去一个学生家,不巧学生出去了,他见那家书房有张新桌子,台面光滑如镜,洁白如纸,桌上还有一砚新墨,我老爹就信手拿来一支毛笔,蘸了墨在桌面上写了个便条。那学生回来见了桌上的笔迹,珍若拱璧,特地嘱咐仆人不要擦。但是学生的父亲不知道,看见新桌子上有字迹,非常恼怒,擦又擦不掉,就叫了木工来刨,结果刨去了三分厚的一层桌面,那字迹居然还在。入木三分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
“后来呢?”
“后来那个学生的父亲又让木工再刨掉三分厚的桌面,才算把墨迹刨掉。那学生回来一看,呀,墨宝就这么没了,非常痛悔,直哭了三天。”
“你们这些兄弟的书法一定都很好吧?”
我哭丧着脸:“是,除了我以外。我家七弟献之,年纪最小,天分却最高,他现在才十岁,前年练字的时候,父亲偷偷从他后面抽他的笔却没有抽出来,赞叹说,这个小孩今后一定会大大有名。”
朱珠柔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