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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知堂书话-第9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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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句诗共四十九首,《蝶园词曲》十六首,《花间楹联丛话》十三则。徐跋
云,又《酒筹谱》一种,张君君寿仅获一见,即已为南省士人购去。案此或
亦即是《戏墨》,因为卷上全部差不多是酒筹也。诗星阁主人不知为谁,《笔
述》卷八记张笨山著书中有星阁集,高彤皆注云,星阁当作诗星阁,然则此
作序者其殆是张氏后人耶。

□1941 年作,1944 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迷藏一哂

《迷藏一哂》抄本两册,题签云“祭酒公著,六世孙允灌谨藏”,印白
文一字曰灌,不知何姓也。序为《西江月》二首,末署“癸丑立春,时在前
岁季冬望后之二日也,春梦生题于与木石居”。案康熙《万年历》,十一年
壬子十二月十七日立春,与此所记正合,可知此是康熙十二年癸丑,文中弘
字不避讳,盖亦康熙时所抄。

全书共谜诗一百首,最初二首为六言,馀皆七言绝句,每句隐花草名各
一,全部凡四百种。下册有数首乃是所谓荤谜素猜者,颇多谐诨,此在市井
本亦有之,惟祭酒公而为此,乃别有趣味,想见老辈风趣,在康熙时盖尚有
晚明的风气存在也。(八月六日)

□1941 年作,1944 年刊“新民”初版本,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小说的回忆

小说我在小时候实在看了不少,虽则经书读得不多。本来看小说或者也
不能算多,不过与经书比较起来,便显得要多出几倍,而且我的国文读通差
不多全靠了看小说,经书实在并没有给了什么帮助,所以我对于耽读小说的
事正是非感谢不可的。十三经之中,自从叠起书包,作揖出了书房门之后,
只有《诗经》,《论语》,《孟子》,《礼记》,《尔雅》,(这还是因了
郝懿行的义疏的关系),曾经翻阅过一两遍,别的便都久已束之高阁,至于
内容也已全部还给了先生了。小说原是中外古今好坏都有,种类杂乱得很,
现在想起来,无论是什么,总带有多少好感,因为这是当初自己要看而看的,
有如小孩手头有了几文钱,跑去买了些粽糖炒豆,花生米之属,东西虽粗,
却吃得滋滋有味,与大人们揪住耳朵硬灌下去的汤药不同,即使那些药不无
一点效用,(这里姑且这么说,)后来也总不会再想去吃的。关于这些小说,
头绪太纷繁了,现在只就民国以前的记忆来说,一则事情较为简单,二则可
以不包括新文学在内,省得说及时要得罪作者,——他们的著作,我读到的
就难免要乱说,不曾读到又似乎有点渺视,都不是办法,现在有这时间的限
制,这种困难当然可以免除了。

我学国文,能够看书及略写文字,都是从看小说得来,这种经验大约也
颇普通,前清嘉庆的人郑守庭的《燕窗闲话》中有着相似的纪录,其一节云:

予少时读书易于解悟,乃自旁门入。忆十岁随祖母祝寿于西乡顾宅,

阴雨兼旬,几上有《列国志》一部,翻阅之,仅解数语,阅三四本解者

渐多,复从头翻阅,解者大半。归家后即借说部之易解者阅之,解有八

九。除夕侍祖母守岁,竟夕阅《封神传》半部,《三国志》半部,所有

细评无暇详览也。后读《左传》其事迹已知,但于字句有不明者,讲解

时尽心谛听,由是阅他书益易解矣。

我十岁时候正在本家的一个文童那里读《大学》,开始看小说还一直在
后,大抵在两三年之后吧,但记得清楚的是十五岁时在看《阅微草堂笔记》。
我的经验大概可以这样综结的说,由《镜花缘》,《儒林外史》,《西游记》,
《水浒传》等渐至《三国演义》,转到《聊斋志异》,这是从白话转入文言
的径路,教我懂文言,并略知文言的趣味者,实在是这《聊斋》,并非什么
经书或是古文读本。《聊斋志异》之后,自然是那些《夜谈随录》,《淞隐
漫录》等的假聊斋,一变而转入《阅微草堂笔记》,这样,旧派文言小说的
两派都已入门,便自然而然的跑到《唐代丛书》里边去了。这里说的很简单
轻便,事实上自然也要自有主宰,能够“得鱼忘筌”,乃能通过小说的阵地,
获得些语文以及人事上的知识,而不至长久迷困在里面。现在说是回忆,也
并不是追述故事,单只就比较记得的几种小说略为谈谈,也只是一点儿意见
和印象,读者若是要看客观的批评的话,那只可请去求之于文学史中了。

首先要说的自然是《三国演义》。这并不是我最先看的也不是最好的小
说,它之所以重要是由于影响之大,而这影响又多是不良的。关于这书我近
时说过一节话,可以就抄在这里:“前几时借《三国演义》,重看一遍。从
前还是在小时候看过的,现在觉得印象很不相同,真有点奇怪它的好处是在
哪里,这些年中意见有些变动,第一对于关羽,不但是伏魔大帝妖异的话,
就是汉寿亭侯的忠义,也都怀疑了,觉得他不过是帮会里的一个英雄,其影
响及于后代的只是桃园结义这一件事罢了。刘玄德我并不以为他一定应该做


皇帝,无论中山靖王谱系的真伪如何,中国古来的皇帝本来谁都可以做的,
并非必须姓刘的才行,以人物论实在也还不及孙曹,只是比曹瞒少杀人,这
是他唯一的长处。诸葛孔明我也看不出他好在什么地方,演义里的那一套诡
计,才比得《水浒》里的吴学究,若说读书人所称道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
精神,又可惜那《后出师表》是后人假造,我们要成人之美,或者承认他治
蜀之遗爱可能多有,不过这些在演义里没有说及。掩卷以后仔细回想,这书
里的人物有谁值得佩服,很不容易说出来,末了终于只记起了一个孔融,他
的故事在书里是没有什么,但这确是一个杰出的人,从前所见木板《三国演
义》的绣像中,孔北海头上好像戴了一顶披肩帽,侧面画着,飘飘的长须吹
在一边,这个样子也还不错。他是被曹瞒所杀的一人,我对于曹的这一点正
是极不以为然的。”

其次讲到《水浒》,这部书比《三国》要有意思得多了。民国以后,我
还看过几遍,其一是日本铜板小本,其二是有胡适之考证的新标点本,其三
是刘半农影印的贯华堂评本,看时仍觉有趣味。《水浒》的人物中间,我始
终最喜欢鲁智深,他是一个纯乎赤子之心的人,一生好打不平,都是事不干
己的,对于女人毫无兴趣,却为了她们一再闹出事来,到处闯祸,而很少杀
人,算来只有郑屠一人,也是因为他自己禁不起而打死的。这在《水浒》作
者意中,不管他是否施耐庵,大概也是理想的人物之一吧。李逵我却不喜欢,
虽然与宋江对比的时候也觉得痛快,他就只是好胡乱杀人,如江州救宋江时,
不寻官兵厮杀,却只向人多处砍过去,可以说正是一只野猫,只有以兽道论
是对的吧。——设计赚朱仝上山的那时,李逵在林子里杀了小衙内,把他梳
着双丫角的头劈作两半,这件事我是始终觉得不能饶恕的。武松与石秀都是
可怕的人,两人自然也分个上下,武松的可怕是煞辣,而石秀则是凶险,可
怕已至可憎了。武松杀嫂以及飞云楼的一场,都是为报仇,石秀的逼杨雄杀
潘巧云,为的要自己表白,完全是假公济私,这些情形向来都瞒不过看官们
的眼,本来可以不必赘说。但是可以注意的是,前头武松杀了亲嫂,后面石
秀又杀盟嫂,据金圣叹说来,固然可以说是由于作者故意要显他的手段,写
出同而不同的两个场面来,可是事实上根本相同的则是两处都惨杀女人,在
这上面作者似乎无意中露出了一点羊脚,即是他的女人憎恶的程度。《水浒》
中杀人的事情也不少,而写杀潘金莲杀潘巧云迎儿处却是特别细致残忍,或
有点欣赏的意思,在这里又显出淫虐狂的痕迹来了。十多年前,莫须有先生
在报上写过小文章,对于水浒的憎女家态度很加非难,所以上边的意见也可
以说是起源于他的。语云,饱暖思淫欲,似应读之曰,淫欲思暴虐。一夫多
妻的东方古国,最容易有此变态,在文艺上都会得显示出来,上边所说只是
最明显的一例罢了。

《封神传》,《西游记》,《镜花缘》,我把这三部书归在一起,或者
有人以为不伦不类,不过我的这样排列法是有理由的。本来《封神传》是《东
周列国》之流,大概从《武王伐纣》书转变出来的,原是历史演义,却着重
在使役鬼神这一点上敷衍成那么一部怪书,见神见鬼的那么说怪话的书大约
是无出其右的了。《西游记》因为是记唐僧取经的事,有人以为隐藏着什么
教理,(却又说是道教的,“先生每”又何苦来要借和尚的光呢!)这里我
不想讨论,虽然我自己原是不相信的,我只觉得他写孙行者和妖精的变化百
出,很是好玩,与《封神》也是一类。《镜花缘》前后实在是两部分,那些
考女状元等等的女权说或者也有意义,我所喜欢的乃是那前半,即唐敖多九


公漂洋的故事。这三种小说的性质如何不同且不管他,我只合在一处,在古
来缺少童话的中国当作这一类的作品看,亦是慰情胜无的事情。

《封神传》乡下人称为“纣鹿台”,虽然差不多已成为荒唐无稽的代名
词,但是姜太公神位在此的红纸到处点着,他手执杏黄旗骑着四不相的模样
也是永久活在人的空想里,因为一切幻术都是童话世界的应有的陈设,缺少
了便要感觉贫乏的。它的缺点只是没有个性,近似,单调,不过这也是童话
或民话的特征,他每一则大抵都只是用了若干形式凑拼而成的,有如七巧图
一般,摆得好的虽然也可以很好。

孙猴子的描写要好得多了,虽则猪八戒或者也不在他之下,其他的精怪
则和阐截两教之神道差不多,也正是童话剧中的木头人而已,不过作者有许
多地方都很用些幽默,所以更显示得有意思。儿童与老百姓是颇有幽默感的,
所以好的童话和民话都含有滑稽趣味。我的祖父常喜欢讲,孙行者有一回战
败逃走无处躲藏,只得摇身一变,变成一座古庙,剩下一根尾巴,苦于无处
安顿,只好权作旗杆,放在后面。妖怪赶来一看,庙倒是不错,但是一根旗
竿竖在庙背后,这种庙宇世上少有,一定是孙猴变的,于是终被看破了。这
件故事看似寻常,却实在是儿童的想头,小孩听了一定要高兴发笑的,这便
是价值的所在。几年前写过一篇五言十二韵,上去声通押的“诗”,是说《西
游记》的,现在附录于下,作为补充的资料。

儿时读西游,最喜孙行者。此猴有本领,言动近儒雅。

变化无穷尽,童心最歆讶。亦有猪八戒,妙处在粗野。

偷懒说谎话,时被师兄骂。却复近自然,读过亦难舍。

虽是上西天,一路尽作耍。只苦老和尚,落难无假借。

却令小读者,展卷忘昼夜。著书赠后人,于兹见真价。

即使谈玄理,亦应如此写。买椟而还珠,一样致感谢。

《镜花缘》的海外冒险部分,利用《山海经》《神异》《十洲》等的材
料,在中国小说家可以说是唯一的尝试,虽然奇怪比不上水手辛八的《航海
述奇》,(《天方夜谈》中的一篇有名故事,民国前有单行译本,即用这个
名字),但也是在无鸟树林里的蝙蝠,值得称赏,君子国白民国女人国的记
事,富于诙谐与讽刺,即使比较英国的《格里佛游记》,不免如见大巫,却
也总是个小巫,可以说是具体而微的一种杰作了。这三部书我觉得它都好,
虽则已有多年不看,不过我至今还是如此想,这里可以有一个证明。还是在
当学生的时代,得到了一本无编译者姓名的英文选本《天方夜谈》,如今事
隔多年,又买得了英国理查白顿译文的选本,翻译的信实是天下有名的,从
新翻阅一遍,渔人与瓶里的妖神,女人和她的两只黑母狗,阿拉丁的神灯,
阿利巴巴与四十个强盗和胡麻开门的故事都记了起来,这八百多页的书就耽
读完了,把别的书物都暂时搁在一边。我相信假如现在再拿《西游》或《封
神》来读,一定也会得将翻看着的唐诗搁下,专心去看那些妖怪神道的。—
—但是《天方夜谈》在中国,至今只有光绪年间奚若的一种古文译本,好像
是专供给我们老辈而不预备给小人们看似的,这真是一件很可惜的事。

《红楼梦》自然也不得不一谈,虽然关于这书谈的人太多了,多谈不但
没用,而且也近于无聊,我只一说对于大观园里的女人意见如何。正册的二
十四钗中,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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