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堂书话-第7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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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此等书籍不堪为贾人所利用,若凭此以为居奇之证据,则吾辈书生反将大
受其害。寒斋所有《河渭间集选》,即以坊刊禁书目中不曾列名,故尚能以
平价买得,如同时所得之蒋玉渊编《清诗初集》,便不能如此矣。
□1943 年9 月刊《古今》30 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尔雅义疏
郝氏《尔雅义疏》余最初所得为同治丁卯郝氏家刻本,末有刊误一纸,
可知是早印者也。
次得咸丰丙辰聊城杨氏刻,即同治本所从出,此二者皆是足本。后读殷
礼《在斯堂丛书》中《尔雅郝注刊误》,见罗振玉序盛称王念孙删本之善,
因再求得道光庚戌沔阳陆氏刻本藏之,即木犀香馆本,有石印本未见。
叶德辉《郎园读书志》卷二,有陆刻本《尔雅义疏》二十卷,云五本之
中杨胡本希见,次则陆刊,此即陆本也。叶氏记此时为民国己未,今又过十
馀年,寒斋却能全都得到,亦正可喜。
至于删本与足本二者孰优,此问题未易一口断定。据陆本陈奂跋,删节
出王氏手当无疑义,服膺王氏之学及主张谨严者推重固是当然,但或以为新
说假设不妨多有,又或著者原意多宜保存,亦均合理。若如家刻本郝联荪跋
中所云,先大母临终犹谆谆以亟觅原本为诫,则婉佺夫人亦未满意于节本也。
但以形式论,鄙意以为陆刻本最佳,清疏悦目,为各本所不及。陈氏跋
叙著者自道其治经之难,云漏下四鼓者四十年,常与老妻焚香对坐,参证异
同得失,论不合,辄反目不止,语甚有风致,此亦《世说》中之好资料也。
邵氏《尔雅正义》昔曾有之,惟见《释虫》果赢蒲芦注下仍主化生之说,
私意甚不满,亦备品而已。
去年又得一部,白纸早印,清洁疏朗,为望江倪氏旧藏,有大雷经锄堂
藏书及倪模诸印,卷中《释宫》以下朱批甚多,大抵有所纠正,此亦不愧为
二云之诤友也。
□1943 年9 月刊《古今》30 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山海经释义
小时候在书房里读书,虽然背得很熟,后来大抵不感到什么兴趣,但是
自己随便看的却时常想起,即使是极平凡的书也觉得特别有意思,《山海经》
便是其一。那时最初见到的《山海经》不知道是什么板本,总之是极粗糙的
坊刻,中本黄纸印刷,每半叶一图,雕刻拙劣,但心甚喜爱,其中龙首马蹄
的“疆良”图像至今还清楚的记得。以后又见过仿佛是广百宋斋的一种石印
本,图用红绿套印,亦是中本而半页有四图,殊不明晰,故记忆不清,此两
书均早已失去,不复可踪迹矣。
经过了三十年之后,重新再买《山海经》来看,却是别一路的东西了,
如毕秋帆的《新校正》,郝兰皋的《笺疏》都是纯正的学术书,没有图像,
吴志伊的《广注》虽说有图五卷,现在却也不见,汪双池的《山海经存》石
印本有图,但是重描得不好,觉得还不如坊刻粗本尚有古拙之趣。
最近所得有王德徵的《山海经释义》,明万历丁酉年刊,在今三百四十
馀年前,有图七十五叶。据《四库总目》卷一百四十四“小说家类”存目二
云,是书全载郭璞注,崇庆间有论说,词皆肤浅,其图亦书肆俗工所作,不
为典据。案《山海经》多记怪物,毕氏书序虽力说未尝言怪,亦只是惟理的
解说,未足凭信,因此图多怪相正是当然,即使根据唐宋人画本,也未必便
足为典据,所可重者只是古耳,今《释义》本在我所见已是最古之图,虽出
自俗工亦无妨碍也。《郑堂读书记补逸》卷十六云,是编就郭景纯注本,于
每节后各为之释义,词多肤浅,于经注无甚发明,间有驳及经文,尤为乖谬。
此评语盖本于《四库存目》,别无新意,惟特别提出驳及经文,是已能知《释
义》之要点,但持与毕郝诸氏之书相较,则明清学风不同,自难以并论矣。
《释义》郭璞序后蒋一葵识语中有云,景纯语怪专信物,德征语常专信理。
此语极得要领,盖《释义》非笺疏而是批评,往往反驳经语为不可信,其实
此惟理主张与毕氏本无二致,但与经生家法不合,为郑堂所不喜正是难怪也。
我颇喜《释义》的话,但也更爱那些俗工的画,《海内经》云南方有神
曰延维,人首蛇身衣紫衣,大为王君所笑,而其图观之亦复有趣,(惜未画
紫衣,)盖论事理应疾虚妄,若作小说看时,姑妄言之姑听之,正亦不恶也。
□1943 年9 月刊《古今》30 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消寒新咏
我不喜看戏,却常收集些梨园史料,此殆如足迹不入狭斜者之读《板桥
杂记》《南浦秋波录》乎。近日得《消寒新咏》四册,乾隆乙卯年刊,题三
益山房外编,以时代论,仅后于《燕兰小谱》十年,亦是极好资料。数年前
张次溪君编刊《燕都梨园史料续编》,所收只是目录,似其书不多见。
全书四卷,卷一二为正编,选优伶十八人,以花鸟比其声色,分题合咏,
为消寒之计,故名。卷三为纪实,就诸伶擅长之戏,加以诗评,所举以正编
十八人为限,此外复选京中诸大班旦色,为卷四曰杂载。每人每篇先有短序,
往往比诗更有意思,令人有买椟还珠之感。作者三人,曰铁桥山人,姓李,
案即李澐,山阴人,曰石坪居士,姓刘,曰问津渔者,姓陈,又有讷道人等
十一人时贤佳作,汇为集咏一卷,附刻于后。
这里边最有兴味的,我觉得是第三卷的纪实,因为如正编杂载那种写法,
许多同性质的书大抵如此,若是咏剧的诗似乎还不多见。本来观剧诗古已有
之,金桧门三十绝句最有名,王朱皮叶诸家和作共有二百馀,见于《双梅影
闇丛书》。宣瘦梅《三十六声粉铎图咏》为《申报馆异书四种》之一。棠梨
馆主何青耜有《戏寄》一卷,诗一百首。但是这些只是以剧名为诗题而已,
其注重伶人技术者,恐只此《新咏》一卷,此外则《日下梨园百咏》吧。
《百咏》一册,光绪辛卯天津石印书屋印,钱江醉薇士居著,目录上每
一戏题均注明戏角姓字,又或系以堂名小字,虽品评不详备,但亦有史料的
价值,与普通观剧绝句有异。此诗又有一特色,即是百首皆是五言八韵的试
帖诗,亦是仅见。不佞曾搜罗清代试律,昔得铭岳所著《咏物全咏》抄本,
分咏北京儿戏玩具共三十首,陈其泰编《宫闺百咏》,诧为试帖中珍品,今
得此册,乃鼎足而三,更可喜矣。
□1943 年9 月刊《古今》30 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书房一角》
天籁集
吕善报《六红诗话》卷二云:
康熙初钱塘郑扶羲旭撰《天籁集》,计诗四十八首,自序谓如来趺
莲台,矢四十八愿,度一切众生,脱离苦海,读是集者,当作如是观。
余细读之,词虽鄙俚,饶有奇趣,其书不甚流传,余偶于友人胡松坪大
宇处见之,摘录数首以见大凡,正不得以小儿女塘戏之词少之也。
此书光绪丁未有活字小本,题郑旭旦评,又有卷二则署钱塘悟痴生编,初意
二者皆是今人,及见诗话,乃始省悟。
集中所录皆是江浙间通行童谣,什九与现今相同,可知是诚实的集录,
未经文人加点,故可贵也。其评语则颇有唱经堂意味,中有数处对于缠足加
以痛骂,当初亦疑为留学生口吻,今乃知是康熙时人语,盖其时思想界亦颇
有新气象,故曾有禁缠足与废八股文之事,非是偶然。
近又从杭州得同治壬戌芝秀轩刻本,有许之叙许郊二人序跋,得见原书
面目,甚为可喜,惟序中只云郑君旭旦,不及扶羲名,未知诗话何所依据,
或康熙刻本如此作欤。活字本所据当即是芝秀轩本,惟原有郑君自作序跋各
一篇,今只有跋而无序,又误郑为陈,疑或是据传抄本乎,殊未能明了也。
商嘉言《■亭诗草》卷十有诗云:
八月五日风雨舟中读郑扶曦先生
《天籁集》题后
万木响刁调,扁舟一叶飘。两间自天籁,
千古乃童谣。情最苍苍重,魂都恋恋销。
有心人不见,风雨正潇潇。
小注云,“首自序云,将质之苍苍者,末自跋云,恋恋于中而不能已也,故
及之。先生自谓古之有心人。”此诗作于嘉庆庚辰,可知其时所见本序跋俱
存,诗话则编定于嘉庆甲戌,相距才五六年,似尔时《天籁集》原本尚有流
传,但至今日而同治重刻本乃亦甚稀有矣。
□1943 年9 月刊《古今》31 期,署名知堂
□收入《书房一角》
荆园小语
少时在族人处见石印小本《笃素堂外集》,借读一遍,颇觉可喜,倏忽
已是四十馀年,更求得而读之,则石印不精,近始获一木活字本,语亦平平,
有似儿时果饵,再尝亦殊不甚甘也。读《荆园小语》,却觉得颇佳,胜于《聪
训斋语》,此比较亦难细定,大旨岂不以艰难与安乐所处之异故耶。《荆园
小语》向为世所重,多刊入丛书中,最近者为平步青之《墓园丛书》,光绪
癸未年刻,有汝南堂抱杞序,即平氏别名。中有云:
《■园丛书》类取浙东先正暨师友遗著,今开雕《小语》旧本,颇
讶重复可己,读至第二十八条,《冬夜笺记》所采者,憬然作而喟曰,
嗟夫,意在斯乎,何闵人之深也。
此序今收入《安越堂外集》中,《小语》第二十八条论《金瓶梅》,序文则
指《野叟曝言》之翻刻,所谓抱杞盖即此耳。寒斋得平氏门人杨宁斋藏本,
《小语》全本有圈识,末录识语云:
癸丑征君年五十五,则当生于万历己未,端愍甲申殉难,征君年二
十六耳,杜门课弟,发名成业,此卷尤为修齐之要,岂第幼学指南。仆
幼时先大夫以此诲读,谓一切格言善书无不赅括,读此可无须更读他书,
守之终身可也。今年予亦五十有五,征君之品诣万不敢望,其学亦岂能
涉其万一哉。丙戌嘉平三月,霞外人。
此文未发表,但于此可以看出重刻《小语》的意思,更为明瞭。乾隆中平原
张予觉辑录先正嘉言,可与《小语》互相发明,或足备参观者,分条笺注,
名曰《荆园小语集证》,分为四卷,至咸丰七年始由张氏后人刊行。修养之
书,有人为作笺证,事不多有,可知此类书中《小语》之独为人所重也。张
氏《集证》意见多通达,可供阅览,惟征引不著所出,不但有失传述之本意,
亦并减少读者之兴味耳。
□1943 年9 月刊《古今》31 期,署名知堂
□收入《书房一角》
容膝居杂录
《容膝居杂录》六卷,昆山葛芝著,自序云丁巳年六十矣,为顺治十四
年,书则是康熙初刊也。葛宇龙仙,崇祯时诸生,书中记乙酉春曾至绍兴访
刘念台,又多说及徐俟斋,共有五六处。卷三中《论志墓之文》云:
及吾之生存,当求吾友俟斋先生为作一传。余六十年中排纂生平行
业,作纪年录,已成书矣,亦不欲出之以示俟斋。盖俟斋知吾深,但须
凭空结撰,必能得吾精神意思之所在也。
同卷中《记轶事之一》云:
姜行人如须鼎革后隐于吴中,一日与徐孝廉昭法酒间相谑,姜忽送
一纸于徐云,“桓温鸱张,尚有枋头之败”,以昭法名枋也。徐不假思
索,立答一纸云,“项羽虎视,不免垓下之亡”,以如须名垓也。坐容
绝倒,叹为风流蕴藉。
罗叔言编《徐俟斋先生年谱》中则引《池北偶谈》载:
姜吏部垓南渡后流寓吴郡,与徐孝廉枋善,一日行间门市,姜顾徐
曰,“桓温一世之雄,尚有枋头之败”;徐应声曰,“项羽万人之敌,
难逃坡下之诛。”相与抵掌大噱,市人皆惊云云。
罗氏按语云:
如须先生卒于顺治十年,乙酉以后五年居吴,而先生乙酉以后前二
十年不入城市,后二十年不出户庭,宁有抵掌吴市之理,此记事之小失
实也。
不佞拿出《池北偶谈》来查看,乃遍觅不得,恐怕是在渔洋山人别的著
作中吧,一时也不及再查。葛龙仙与徐昭法既相知甚深,所记当可信凭,渔
洋山人得之传闻,又加以藻饰,遂不免有失实处,盖酒间原可在山在野,不
必一定在阊门市也。寒斋未有《居易堂集》,不知其中有葛君所云之传在否?
又年谱注中说及葛瑞五,疑即葛芝之字,亦未能明。葛君与顾亭林同时同县,
而书中不一提及,则因顾氏北游不返,或不相知也。
□1943 年9 月刊《古今》31 期,署名知堂
□收入《书房一角》
柯园唱和集
《柯园唱和集》不分卷,序一叶,本文百十六叶,题《柯园十咏》,王
衮锡首唱,主人沈槱元五和之,此外和者五十二人,共得七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