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堂书话-第1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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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是经济关系,所以利润多少成为中心问题,一方面考量劳力与工资的比
例,有时觉得不值得拼命,一方面如见到有额外利益可得,自然也就难免出
手,此其二。有这几种原因,其鱼肉人民可以说是难怪的,即使不是当然。
清末洪杨的时候,老百姓视“花绿头”与长毛同类,有时或更过之,有贼过
如梳兵过如篦之说。明末谢在杭的《文海披沙》中云,“贼本乌合,而复藉
召募无赖之兵击之,是以贼驱贼也,故寇虽平必困于军士之掳掠,”亦慨乎
其言之。就现在来说,冯焕章先生的军队从前驻在北京的时候名誉很好,因
为兵士的袖子上有一个圆的标识,上书“不扰民”而能实行不扰,故市民歌
颂为世希有。呜呼,即此可见募兵之能与人民相安为如何不易得了。
老是说中国的募兵不好,恐或为爱国家所不喜听,或者不如且找外国的
来讲讲也好。但是不幸,我仿佛听说现在——至少在国联的四十国之中用募
兵的除中国以外再没有第二国了。这颇有点使我为难,可是幸而我还记得欧
洲中世纪时有过什么康陀帖厄里(Condottieri),多少找到些材料。据说康
陀帖厄里即一种兵卒受了佣雇替人家打仗的,十四世纪时义大利贵族多雇用
英国浪人,到了十五世纪后都是义国流氓充当了,其职业在打仗,不打时随
便劫掠乡村为生,有些头领也找机会寻出路,如斯福耳札由此做到密阑公爵。
“因为他们对于所参与的战争没有利害关系,他们的目的并不在解决而反在
延长这战事,所以他们多行军,少打真仗,藉以敷衍,又时常变换主顾,图
得更多的报酬。”这是见于书上的,说的是义大利四五百年前的事,与中国
未必相合,总之可以当作参考。他的第一教训是这用于内战很是适宜。但是
书上又接续说道,“这战争完全堕落成为一种喜剧,不久就为从岭外侵入的
异族所戳穿了。”这恐怕只好算作第二教训,因为下文更没有话了。
我至今不知道中国到底是征兵好呢还是用募兵好,募兵有些缺点如上文
所述,而征兵又有别的不便,虽不扰民而不易使唤如意。在这时候我读同乡
屠君介如所译拉兹科的《战中人》,不禁发生感慨,原作既好,译文亦佳,
这是一部极好的非战小说,只可惜来得太早了。中国现在还是募兵,那里懂
得兵役之苦,中国现在还不是战,那里谈得到非战呢。这部书抛到中国社会
里去,会发生若何反应,我实在不能知道,但是屠君翻译这部世界名著的劳
力,我们总是应该感谢的。
二十年十一月十三日于北平。
□1931 年11 月13 日作
□收入《看云集》
希腊拟曲序
一九○八年起首学习古希腊语,读的还是那些克什诺芬(xenophon)的
《行军记》和柏拉图(platō)的答问,我的目的却是想要翻译《新约》,至
少是《四福音书》。我那时也并不是基督教徒,但是从一九○一年后在江南
水师学堂当学生,大约是听了头班前辈胡诗庐先生的指点,很看重《圣书》
是好文学,同时又受着杨仁山先生的影响,读了几本佛经,特别是《楞严》
和《维摩诘》,回头来看圣经会所出的“文理”译本,无论如何总觉得不相
称,虽然听说这译文是请缕磐仙史们润色过的。一面读雅典哲人的雅言,有
时又溜到三一书院去旁听《路加福音》讲义,在这时候竟没有注意到使徒多
是“引车卖浆之徒,”《福音》的文字都是白话(koine),这是很可笑的一
件事。假如感到了这个矛盾,或者我也就停止了学习的工作了罢。
辛亥革命之年,从东京回到乡间,在中学教书,没有再用功的机会,不
久又知道圣书的“官话和合译本”已够好了,从前的计划便无形的完全取消。
于是茬苒的二十年就过去了。这期间也有时想到,仿佛感着一种惆怅,觉得
似乎应该做一点什么翻译,不要使这三年的功课白费了才好。可是怎么办呢?
回过去弄那雅典时代的著作么——老实说,对于那些大师我实在太敬畏了。
虽然读了欧列比台斯(Euripides)的《忒洛耶的妇女》(Troiades)曾经发
过愿心,还老是挂在心上。总之这些工作是太难太重大了。又是生在这个颓
废的时期,嗜好上也有点关系,就个人来说,我所喜欢的倒还是亚力山大时
代的谛阿克列多思(Theokritos)与海罗达恩(Herodas),罗马时代的路吉
亚诺思(Loukianos)与郎戈思(Longos)。这样,便离开了希腊的兴隆期而
落到颓废期的作品上来,其中又因为《拟曲》的分量较少,内容也最有兴趣,
结果决定了来译海罗达思等的著作。如是又有两年,总是“捏捏放放”,一
直没有成就,这回因了我的朋友胡适之先生的鼓励,才算勉强写完。起因于
庄重的《福音书》,经过了二十年以上的光阴,未了出来的乃是一卷很不庄
重的异教的杂剧,这可以算是一个很奇怪的因缘了。
在英国查理士二世的时代,(1630— 1685)有一位伯更汗公爵
(DukeofBuckingham)在上议院演说,曾说过一句妙语道:“法律并不像女
人,老了就不行。”在一八二五年的夏天,哈士列忒(WilliamHazlitt)引
用了这句话来应用在书籍上面。这如拿来放在希腊文学上,自然更是合适,
因为荷马(Home…ros)这老头子本是永久年青的。海罗达思等是晚辈了,但
是距现在已有二千二百年,计算起来是中国周赧王时人,这也就很可佩服了。
虽然中国在那时候也有了《关关雎鸠》,不过个人著作中总还没有可以相比
的东西。我想假如《国语》《左传》的作者动手来写,也未必不能造出此类
文学,但是他们不写,这便是绝对没法的事情,我们不能不干脆的承认人家
的胜利了。有人说,读海罗达思的著作,常令人想起一个近代法国作家来,
——这自然就是那莫泊三(Guydemaupassant)。又有人说他是希腊文学上的
德尼耳士(Teniers),他的作品是荷兰派的绘画。用了东方的典故来说,我
们觉得不大容易得到适切的形容,中国似乎向来缺少希腊那种科学与美术的
精神,所以也就没有这一种特别的态度,即所谓古典的、写实的艺术之所从
出的大海似的冷静。翻二千年前芦叶卷子所书,反觉得比现今从上海滩的排
字房里拿出来的东西还要“摩登,”我们不想说什么人心不古的话,但总之
民族能力之不齐是的确的,这大约未必单是爱希腊者(philellenes)的私言
罢。
这十二篇译文虽只是戋戋小册,实在却是我的很严重的工作。我平常也
曾翻译些文章过,但是没有像这回费力费时光,在这中间我时时发生恐慌,
深有“黄胖磉年糕出力不讨好”之惧,如没有适之先生的激厉,十之七八是
中途阁了笔了。现今总算译完了,这是很可喜的,在我个人使这三十年来的
岔路不完全白走,固然自己觉得喜欢,而原作更是值得介绍,虽然只是太少。
谛阿克列多思有一句话道,“一点点的礼物捎着个大大的人情。”乡间俗语
云,“千里送鹅毛,物轻人意重。”姑且引来作为解嘲。
中华民国二十一年六月二十四日,周作人序于北平苦雨斋。
□1932 年作,1934 年刊“商务”版《希腊拟曲》,署名周作人
□未收入自编文集
希腊拟曲例言
这小册子里所收,凡海罗达思(Hero…das)作七篇,谛阿克思多思
(Theokritos)作五篇,共十二篇。
《拟曲》原语云Miniambol,亦称Mim…oi,即英语Mimes 所本。据哈理
孙女士(J。E。Harrison)在《古代艺术与宗教》中引爱斯古洛思(Aiskhulos)
《悲剧断章》,言山母之祭,管弦嘈杂,和以空钟,远在山间闻Mimoi 声如
牛鸣,击鼓象地下雷音。盖Mimoi 最初乃巫师之类,在祭典歌唱演作,以迓
神休,后渐转变,流为杂剧,正如komoi 之始于村社而化为喜剧(Komoidia)
也。此种杂剧流行于民间,可分两种,其一叙说,演者名曰Mimologoi,其
一歌唱,名曰mimoidoi,犹说书与唱书之别。说者略记梗概,其细节由演者
临时编造,唱者则大抵具有底本,优人率以二人为度,无合唱,重性格而轻
事实,与普通戏剧异。起源当颇早,至亚力山大时代而大盛。巴伯
(E。A。Barber)在《希腊化时代》(The Hellnistic Age)内“论当时文学”
一文中云,“在此时期大众倾向于写实主义,倾向于四周生活之细密的研究
与表现,此时生活因奢华之增加与民族之溷合,遂比前代更益变为肉感的,
而此种倾向于《拟曲》中求得满足,据古代某文法家说,《拟曲》者人生的
摸拟,其中包含一切合式与不合式的事情者也。”此盖与小说方面的“密勒
多思故事”(milesiaka)同一趋向,虽然去今二千馀年,却很具有现代的色
彩了。此种说或唱的《拟曲》,全是民间文学,纯文学上的《拟曲》则相传
始于梭弗隆(Sophron),其子克什那珂思(Xenarkhos)继子,所作均不存,
在一八九一年海罗达思稿未发见以前,世间所存希腊《拟曲》只收在谛阿克
列多思《牧歌》集中的三四篇而已。
《牧歌》原语云Boukolika,意曰牧羊人的,英文云Buco…lics,又称
ldylls,则本EidulliaBoukolika 之路,具言当云牧羊人式,盖言其节调体
式也。今所传希腊《牧歌》只有谛阿克列多思三十篇,比恩(Bon)七篇,摩
思珂思(Moskhos)九篇。谛阿克列多思所作虽名《牧歌》,而大半皆非是,
其中三篇即系《拟曲》,即第二,第十四,第十五是也。一八九一年有人于
埃及古棺中得败纸一卷,上录海罗达思作七百馀行,凡得《拟曲》七篇,馀
并残缺不完。合谛阿克列多思海罗达思二人所作共有十篇,现存《拟曲》尽
于是矣。
谛阿克列多思大约生于基督前三百十年顷,是许拉库色(Surakouse)人,
牧歌第十四第十五都说及布多勒迈阿思(ptolemaios)二世事,可知其著作
年代当在前二八四至二四七年中间也。海罗达思不知何处人,因其作中人地
多是科思(kos),故疑其在科思居住,其名字亦不一定,或作Herondas,
或云当作Herodes,亦未知孰是。《拟曲》第一说及兄弟神,亦系布多勒迈
阿思时事,大约亦生于基督前三世纪,惟与谛阿克列多思孰先孰后,殊不可
知。奥斯福本《拟曲》编订者谓亚耳西诺蔼(Arainoe)卒于基督前二七○年,
《牧歌》第十五作于她的生前,《拟曲》第一则在死后,故海罗达思当较晚
出,其文句亦多模拟谛阿克列多思处,虽有证据,但亦难为定论,盖引用成
语或多相类也。
海罗达思原本今所用者有两种,其一为一九○四年纳恩(J。A。Nairne)
编校奥斯福本,其一为一九二二年诺克思(A。D。knox)重校赫德阑
(w。Headlam)原编坎不列治本。英国《洛勃古典丛书)(Loeb classical
Library)中闻亦已编入,未曾参考,但亦系诺克思所编,或与坎不列治本无
大出入。《拟曲》出世不久,且多残缺,各家订补每出新意,分歧殊甚,有
时难于适从,此译参阅两本,其疑难处临时斟酌,择善而从,不以一本为依
据。谛阿克列多思系用蔼特芒士(J。M。E…dmonds)编《洛勃古典丛书》本。
所见英文译本,海罗达思有西蒙士(J。A。Symonds)克拉克(R。T。 Clark)诺
克思各本,谛阿克列多思有加耳佛来(C。5。Calverley)安特路阑(AndrewLang)蔼特芒士各本。
海罗达思、谛阿克列多思原作均系韵文,又其文章近于拟古,非当时白
话(Koine),故英译多有用韵文译,或参用古文体式者,今悉用白话散文,
专取达意。原文佳胜,译本如能传达原意,已为满足,不敢更有奢望欲保有
其特殊的体制风格了。《拟曲》七篇全译,断片从略,《牧歌》中译其《拟
曲》三篇,又有两篇虽非《拟曲》,但与《古尼斯加的恋爱》相近,可供参
考,故并译出附在里边。
文中有神话典故,略加注解,附于各篇之末。人地名用罗马字拼译时改
用新拼法,与旧用拉丁式微有不同,如Aeschylus 今写作Aiskhulos 是也。
关于海罗达思、谛阿克列多思的评论。除各家编校本译本外,英文书有
下列数种曾资参考。
(1)G。 Murray:History of Ancient Greek Literature。1898。
(2)F。A。 Wright:。。 History of Later Greek Literature。1932。
(3)J。U。 Powell & E。A。 Barber(ed。):New Chapt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