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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知堂书话-第1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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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稿也就不多,到了《歌谣周刊》出后,这才有些成绩。刘君这部书出去,
希望能够引起大家研究的兴趣,于文化与妇女诸问题外更注目于歌谣,使我
们的歌谣传说搜集的事业得些助力,能有较好的成就,那是我最大的喜悦了。

一九二五年十月五日,于北京,周作人记。

□1925 年11 月刊《燕大周刊》82 期,署名周作人
□未收入自编文集

忆的装订

从春台借了《忆》来看的第二天,便跑到青云阁去买了一本来,因为我
很喜欢这本小诗集。现在且来谈谈他的装帧、印刷及纸张。

《忆》的内容我姑且不谈。——或者有人要疑心,这是不是对于著者有
点不敬,好像客对主人说“这茶热得好”一样。但是我有我的几种理由。第
一,我不会批评,不必说早已不挂牌了;第二,我来夸奖平伯,别人总以为
是后台喝采,未必信用。如对于平伯个人表示意见,则“我很喜欢”一句话
尽够,他就已能了解我了。因此,我还是来谈装订。

这部诗集的第一点特色是,全部的诗都是著者手写的。我到底不是“问
星处”,并不真是想讲相法或笔迹判断,但我觉得著者的图像及笔迹都是很
能帮助了解或增加兴趣的东西。以我近来的“车旁军”的见解来讲,我还希
望能用木刻才好,倘若现在还有人会刻。石印总是有点浮光掠影,墨色也总
是浮薄,好象是一个个地摆在纸上,用手去一摸就要掉下来似的。我对于《忆》
也不免觉得这里有点美中不足,虽然比铅印自然要有趣得多了。

第二点特色是,里边有丰子恺君的插画十八幅,这种插画在中国也是不
常见的。我当初看见平伯所持画稿,觉得很有点竹久梦二的气味,虽然除另
碎插绘外我只见过一本《梦二画集》春之卷。后来见佩弦的文章,大约是丰
君《漫画集》的题词吧,显明地说出梦二的影响。日本的漫画由鸟羽僧正(《今
昔物语》著者的儿子)开山,经过锹形蕙斋,耳鸟斋,发达到现在。梦二所
作除去了讽刺的意味,保留着飘逸的笔致,又特别加上艳冶的情调,所以自
成一路,那种大眼睛软腰支的少女恐怕至今还蛊惑住许多人心。德法的罗忒
勒克(Lautrec)与海纳(Heine)自然也有他们的精彩,但我总是觉得这些
人的挥洒更中我的意。中国有没有这种漫画,我们外行人不能乱说,在我却
未曾见到过,因此对于丰君的画不能不感到多大的兴趣了。

第三点特色是,用的中国连史纸。中国人现在对于用纸真太不考究了,
仿佛觉得只要是纸便都可以印书,无论是还魂纸或是草纸。有光纸都当做宝
贝,更不必说是洋连史,这大约已经要算是EditiondeLuxe(美装本)了。
我想凡平常的书用洋纸铅印,也就够了,好一点的至少非用连史纸不可,或
日本的半纸,虽然我也特别喜欢那质朴坚韧的杜仲纸。但那钉法我觉得还不
如用中国式的线装为佳,因为原来的绢线结我不知怎的觉得有点像女学生的
日记本,——自然这只是我一个人的偏见罢。

总之这诗集的装订都是很好的。小缺点也有,但不关紧要,如全部本文
都没有注叶数。

(十五年二月十四日,于沟沿之东)

□1926 年2 月19 日刊《京报副刊》,暑名岂明
□收入《谈虎集》

扬鞭集序

半农的诗集将要出版了,我不得不给他做一篇小序。这并不是说我要批
评半农的诗,或是介绍一下子。我不是什么评衡家,怎么能批评,我的批评
又怎能当作介绍,半农的诗的好处自有诗在那里作证。这是我与半农的老交
情,使我不得不写几句闲话,替他的诗集做序。

我与半农是《新青年》上做诗的老朋友,是的,我们也发谬论,说废话,
但做诗的兴致却也的确不弱,《新青年》上总是三日两头的有诗,半农到欧
洲去后也还时常寄诗来给我看,那时做新诗的人实在不少,但据我看来,容
我不客气地说,只有两个人具有诗人的天分,一个是尹默,一个就是半农。
尹默早就不做新诗了,把他的诗情移在别的形式上表现,一部《秋明集》里
的诗词即是最好的证据。尹默觉得新兴的口语与散文格调,不很能亲密地与
他的情调相合,于是转了方向去运用文言。但他是驾御得住文言的,所以文
言还是听他的话,他的诗词还是现代的新诗,他的外表之所以与普通的新诗
稍有不同者,我想实在只是由于内含的气分略有差异的缘故。半农则十年来
只做新诗,进境很是明瞭,这因为半农驾御得住口语,所以有这样的成功,
大家只须看《扬鞭集》便可以知道这个事实。天下多诗人,我不想来肆口抑
扬,不过就我所熟知的《新青年》时代的新作家说来,上边所说的话我相信
是大抵确实的了。

我想新诗总是要发达下去的。中国的诗向来模仿束缚得太过了,当然不
免发生剧变,自由与豪华的确是新的发展上重要的原素,新诗的趋向所以可
以说是很不错的。我不是传统主义Traditionalism)的信徒,但相信传统之
力是不可轻侮的。坏的传统思想,自然很多,我们应当想法除去他。超越善
恶而又无可排除的传统,却也未必少,如因了汉字而生的种种修辞方法,在
我们用了汉字写东西的时候总摆脱不掉的。我觉得新诗的成就上有一种趋势
恐怕很是重要,这便是一种融化。不瞒大家说,新诗本来也是从模仿来的,
他的进化是在于模仿与独创之消长。近来中国的诗似乎有渐近于独创的模
样,这就是我所谓的融化。自由之中自有节制,豪华之中实含清涩,把中国
文学固有的特质因了外来影响而益美化,不可只披上一件呢外套就了事。这
或者是我个人的偏见也未可知,我总觉得艺术这样东西虽是一种奢侈品,但
给予时常是很吝啬的,至少也决不浪费。向来的新诗恐怕有点太浪费了,在
我这样旧人——是的,我知道自己是很旧的人,有好些中国的艺术及思想上
的传统占据着我的心,——看来,觉得不很满意。现在因了经验而知稼穑之
艰难,这不能不说是文艺界的一个进步了。

新诗的手法,我不很佩服白描,也不喜欢唠叨的叙事,不必说唠叨的说
理,我只认抒情是诗的本分,而写法则觉得所谓“兴”最有意思,用新名词
来讲或可以说是象征。让我说一句陈腐话,象征是诗的最新的写法,但也是
最旧,在中国也“古已有之”。我们上观《国风》,下察民谣,便可以知道
中国的诗多用兴体,较赋与比要更普通而成就亦更好。譬如《桃之夭夭》一
诗,既未必是将桃子去比新娘子,也不是指定桃花开时或是种桃子的家里有
女儿出嫁,实在只因桃花的浓艳的气分与婚姻有点共通的地方,所以用来起
兴,但起兴云者并不是陪衬,乃是也在发表正意,不过用别一说法罢了。中
国的文学革命是古典主义(不是拟古主义)的影响,一切作品都像是一个玻
璃球,晶莹透澈得太厉害了,没有一点儿朦胧,因此也似乎缺少了一种馀香


与回味。正当的道路恐怕还是浪漫主义——凡诗差不多无不是浪漫主义的,
而象征实在是其精意。这是外国的新潮流,同时也是中国的旧手法;新诗如
往这一路去,融合便可成功,真正的中国新诗也就可以产生出来了。

我对于中国新诗曾摇旗呐喊过,不过自己一无成就,近年早已歇业,不
再动笔了,但暇时也还想到,略有一点意见,现在乘便写出,当作序文的材
料,请半农加以指教。

民国十五年五月三十日,于北京。

□1926 年6 月刊《语丝》82 期,署名周作人
□收入《谈龙集》

南开中学的性教育

鸿举先生:

承你告诉我们南开中学性教育的实况,那是我所最喜欢听的。不过我也
有一件新闻报告给先生,恐怕像先生那样长久住在南开里边的人所不会知道
的。南开中学办公文给京津警察厅,要求禁止《性史》《情书一束》等五种
“淫书”,现在天津的一位书店老板已请进拘留所,京津的该“淫书”均由
警察没收了。这件事是决没有“错误”,请先生可以相信,但不知先生“对
于这种方法是表示赞成的”不是?我没有到过南开,当然不好乱说,但据上
边的事实看来,似乎南开中学对于学生的性知识这一个重大问题上,除了“一
切禁止”别无什么办法。禁止学生看或者是不得已,叫警察禁止发卖,没收
书籍,这是怎么的呢?一个中学(无论是怎样特别的中学)哪里来的这样威
权,可以检阅禁止各种刊行物?我并非该项“淫书”的著作或编订者,用不
着来替它疏解,我只觉得这种用一张名片送人到知县衙门去打屁股的办法,
总不是教育界所应有的。如果出版应当监督,该管衙门岂不多得是?他们的
检阅课自会来行使职权,何劳管训育的来代庖?但是在中国,这个年头儿那
里讲得到这个呢!至于《语丝》,的确承南开当局的情还没有禁,因为我还
未被传到区里去问话,要办我登载《大家的闲话》之罪,实在感激非浅。承
称赞《语丝》的对于旧势力能加以攻击,这个又是惶恐异常。我们在这个年
头儿哪里好说话,要谈政治则有邵、林前车之鉴,讲什么教育方面呢,以前
略谈章士钊陈源,便得罪了“正人君子”,有“《现代评论》主角”唐有王
指我们为某党,几乎拿名片送往知县衙门,真是危险百分。倘若登载关于学
校的闲话也有危险,那么这也只好不说了。这一点是要请《语丝》的爱读者
预先原谅的。九月十九日,岂明。

□1926 年9 月25 日刊《语丝》第98 期,暑名岂明
□未收入自编文集

南开与淫书

这五种“淫书”除《夫妇之性的生活》外,我大抵都曾经看过,觉得并
没有什么。据“他们”说,我已经“老”了,头脑呢我自己也觉得很有点旧
而顽固,但是我不觉得这些书的害甚于洪水猛兽。老实说,我并不因为认识
张竞生章衣萍诸君而想替他们辩解,我不说这些书于科学上或文学上有怎么
大的价值,我也不想拿去给自家的或友人家的子女读,然而我也不觉得怎么
可怕,自然更没有“查封”之必要。假如我的子女在看这些书,我恐怕也要
干涉,不过我只想替他们指出这些书中的缺点与错谬,引导他们去读更精确
的关于性知识的书籍,未必失色发抖,一把夺去“淫书”,再加上几个栗暴
在头上。“不啻洪水猛兽”的祸害天下尽有,但男女之性的恶癖以至过失,
还不能算在里边。天下最可怕者只是发疯,这里有文呆与武呆之分,武呆是
杀掠强奸之类,文呆是礼教吃人。章士钊柄政的时候,贡谀说诳,大言整顿
学风,北京的五私大以及天津的某大都响应他,恭维他,这虽然够不上说是
洪水猛兽,也就堕落得够了。在“职司教育,责任所在”的南开学校见了这
种情形,本来就应该“不得已惟有。。即日将该铺查封,以清卑鄙之源,俾
多数青年不致触目,受无穷引诱”才是,只可惜那时该校似乎不曾有这样仗
义执言的举动。关于南开学校里边的事情我不能说什么,因为我不知道。

十五年九月三十里,岂明。

□1926 年10 月9 日刊《语丝》100 期,署名岂明
□未收入自编文集

髪鬚爪序

我是一个嗜好颇多的人。假如有这力量,不但是书籍,就是古董也很想
买,无论金,石,瓷,瓦,我都是很喜欢的。现在,除了从旧货摊收来的一
块“凤皇砖”,一面“石十五郎镜”和一个“龟鹤齐寿”的钱以外,没有别
的东西,只好翻弄几本新旧书籍,聊以消遣,而这书籍又是如此的杂乱的。
我也喜看小说,但有时候又不喜欢看了,想找一本讲昆虫或是讲野蛮人的书
来看,简直是一点儿统系都没有。但是有一样东西,我总是喜欢,没有厌弃
过,而且似乎足以统一我的凌乱的趣味的,那便是神话。我最初所译的小说
是哈葛德与安度阑合著的《红星逸史》
(TheWorlds'DesirebyH。R。HaggardandAn…drewLang),一半是受了林译《哈
氏丛书》的影响,一半是阑氏著作的影响。我在东京的书店买到了《银丛书》
(TheSilverLibrary)中的《习俗与神话》(GustomandMyth)《神话仪式与
宗教》(Myth,RitualandReligion)等书,略知道人类学派的神话解释,对
于神话感得很深的趣味,二十年来没有改变。我不能说什么是我的职业,虽
然现在是在教书,但我可以说我的趣味是在于希腊神话,因为希腊的是世界
的最美的神话。我有时想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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