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与玛格丽特 米.布尔加科夫-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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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遗憾,大人,您的猜想是错误的。”
“那么,会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总督用贪婪而好奇的目光审视着阿弗拉尼的脸,高声问道。
“依我看,这还是因为钱。”
“这个想法很妙!不过,谁会深更半夜在城外给他钱呢,为了什么事呢?”
“啊,不对,总督,不是这样。我只有一种设想,如果它不符合事实,那我就再也想不出任何别的解释了。”阿弗拉尼俯身凑近总督身边,用耳语补充说:“是犹太想把自己的钱藏到一个隐蔽的、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地方去。”
“这种解释很精辟!看来,事情准是这样的。我现在明白了:您是说,使他出城去的不是什么别人,而是他自己的想法。对,对,准是这样。”
“的确如此。犹太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他想把钱藏起来,不让别人知道。”
“还有,您刚才说要到客西马尼林苑去寻找。为什么偏要到那儿去找他呢?坦率地说,这一点我还是不明白。”
“噢,总督大人,这个道理很简单。谁都不会把钱藏在通衡大道或是空旷的地方,所以,犹大既没有出现在去希布伦的大道上,也没有出现在去伯利恒的大道上。他必定要找个有遮拦的、隐蔽的、有林木的地方。这并不难解释。而在耶路撒冷近郊除了客西马尼林苑再没有这种地方了。他又不能走得很远。”
“您完全把我说服了。那么,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马上就布置人搜捕在城外盯了犹大梢的凶手。我自己呢,刚才已经向您报告过,要去法庭听候处置。”
“为了什么事?”
“因为犹大昨晚离开该亚法府第后,我的卫队竟然没有保护好他,在市场附近把他丢了。我简直无法理解怎么会出这种事。我生平还没有出过这类差错。昨晚您和我谈话之后,我手下的人立刻就把犹大置于监护之下了,可是,他走到市场附近时往什么地方躲了一下,兜了个奇怪的圈子,甩开了我手下的人,不知道哪儿去了。”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啊。我现在向您宣布:我认为不必审判您。
您已经作了一切可能的努力。世界上,”总督笑了笑说,“恐怕没有人能比您做得更周到,更好了。对那些丢失犹大的便衣警探是要追究责任的,不过,在这件事情上我也想提醒您一句:我希望这次追究一点也不要严厉。说到底,为了关心这么个坏蛋,我们已经尽到最大努力了!对啦,我还忘了问您,”总督擦了擦前额说,“那些人会是想什么办法把钱扔进该亚法府的呢?”
“是这样,总督……这不很复杂。复仇者们摸到该亚法府的后街去,那条街的地势比该亚法府的后院高。他们居高临下,很容易把那个小包从后墙外扔进去。”
“还附了字条儿?”
“是的,总督,跟您原来所预感的完全一样。噢,还有。”阿弗拉尼说着,撕下了小包上的封印,把包里的钱拿给总督看。
“呀,对不起,阿弗拉尼,您这是干什么?!封印肯定是圣殿里用的纣印啊!”
“这些小事总督不必担心。”阿弗拉尼边回答,边把小包包上。
“莫非您那里还备有各种封印?”彼拉多笑着问道。
“否则不行啊,大人。”阿弗拉尼非常严肃地回答,脸上没有一丝笑意。
“我可以想象得出该亚法府里的情形。”
“是的,大人,这事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他们立即就把我请去了。”
这时,甚至在昏暗中也看得见彼拉多的两眼在炯炯放光。
“这倒很有意思,很有意思!
“总督,我斗胆反驳您一句,这可没有意思。这种事最无聊,最叫人厌烦。我问他们:该亚法府是不是向谁付过什么钱?他们都斩钉截铁地回答说:绝无此事。”
“噢,是吗?那有什么办法呢。没有付过嘛,这么说,就是没有付过喽。这样一来,就更难找到凶手了。”
“您的话完全正确,总督大人。”
“噢,阿弗拉尼,您看,我忽然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这个犹大会不会是自杀的?”
“啊,不,大人,”阿弗拉尼甚至吃惊地往椅背上一靠,回答说,“请原谅,依我看这个说法根本不能使人相信。”
“哎,在这个城市里什么事都能使人相信。我敢同您打赌:用不了多长时间,关于犹大自杀的谣言就会传遍全市。”
这时阿弗拉尼又朝总督投去那独特的一瞥,想了想,然后回答说:
“这也有可能,大人。”
虽然一切都已十分清楚,但看来总督对加略人被杀这件事还有些放心不下,他仿佛带着某些幻想问道:
“我要是能看到他们是怎么杀死他的就好了。”
“杀人者的技艺是非常高超的,大人。”阿弗拉尼回答,同时用含着讽刺的眼神望着彼拉多。
“这您是怎么知道的?”
“劳您驾仔细看看那钱袋,大人,”阿弗拉尼回答,“我敢向您保证,犹大的血准是喷射出来的。总督大人,我这一辈子见过不少被杀的人!”
“这么说,他当然是再也起不来噗?”
“不,大人,他还能起来,”阿弗拉尼像个哲学家似地微笑着说,“但这要等到本地人所期待的那个弥赛亚的号声在他头上响起的时候,那时他就能再起来。在这之前他是起不来的!”
“行啦,阿弗拉尼!这个问题清楚了。现在谈谈掩埋尸体的事吧。”
“处死者的尸体全都掩埋了,大人。”
“噢,阿弗拉尼,要是把您送上法庭,那简直是罪过。你理应受到最高奖赏。说说吧,怎么掩埋的?”
阿弗拉尼开始报告。他说。他亲自处理犹大问题的时候,他的副官带领秘密卫队的一个骑兵小队,在傍晚时就开到了髑髅山。小队发现山顶上少了一具尸体。听到这里,彼拉多打了个寒战,用嘶哑的声音说:
“哎呀,我怎么没有预见到这一点!”
“总督大人,您不必担心。”阿弗拉尼安慰总督,并继续报告说:“狄司马斯和赫斯塔斯两具尸体的眼睛已经被猛禽啄去。士兵们收起这两具,立即去寻找另一具。很快便找到了。是有一个人……”
“是利未·马太。”彼拉多不像是询问,倒像是肯定地说。
“是他,大人……”
原来,利未·马太躲在秃髑髅山北坡上一个山洞里,正守着耶舒阿的赤条条的尸体等待天黑。搜查小队举着火把进入山洞时,马太的样子非常凶恶,像是准备拼死一战。他大喊大叫,说他没有犯任何罪,说按法律规定,任何人都有权自愿埋葬被处死的犯人。利未·马太宣称他绝不离开那遗体。他异常激动,语无伦次地乱嚷,又是哀求,又是恫吓,又是诅咒……
“只好把他抓了起来?”彼拉多忧郁地沉着脸问道。
“没有,大人,没有抓他。”阿弗拉尼极力安慰总督,“士兵们向他说明是要掩埋遗体的,终于使那个勇敢的疯子安静下来了。
“马太想了想,消停了。但他扬言:绝不离开那遗体。他还希望跟大家一道去埋葬。并说即使杀死他,他也不走开。甚至还把随身带的一把面包刀拿出来,叫士兵们杀他。”
“他们把他赶走了?”彼拉多用压抑的声音问。
“没有,大人,没有赶走他。我的副官允许他一起参加掩埋。”
“是您的哪一位副官指挥这次行动的?”彼拉多问。
“是托尔麦。”阿弗拉尼回答,同时又不安地问道:“是不是他做错了?”
“您继续说下去吧,”彼拉多回答,“他没有做错。是我的精神总是有点恍惚看来,阿弗拉尼,我是在同一个从来不犯错误的人打交道,这个人就是您。”
原来士兵们让利未·马太坐在运尸马车上,大约走了两个小时,便到了耶路撒冷城北一道荒凉的峡谷。士兵们轮流挖坑,一小时后就挖出一个很深的坑,把三具尸体全埋在坑里了。
“就那样光着身子埋的?”
“不,大人。小队出发前带去了几件长袍。而且给每具尸体的手指上都戴上了指环。耶舒阿的指环上刻了一道纹,狄司马斯的两道,赫斯塔斯的三道。坑填满了,上面堆了些石头。做了记号,托尔麦认得。”
“啊,要是我早些想到就好了!”彼拉多皱着眉头说,“我本来是应该见见那个利未·马太的呀……”
“我已经把他带来了,大人!”
彼拉多睁大眼睛,愣愣地瞅了阿弗拉尼一会儿,然后说:
“感谢您为这件事所做的一切。请您叫托尔麦明天到我这里来,可以事先告诉他:我对他的工作很满意。而对您呢,阿弗拉尼,”总督说着,拿起放在桌上的腰带,从它的口袋里掏出一只宝石戒指递给秘密卫队长,“请您收下它作个纪念吧。”
阿弗拉尼鞠躬致谢:
“总督大人,这是我莫大的光荣。”
“请您犒赏执行掩埋任务的小队。对于没有在市场上保护好犹大的便衣人员只给予口头警告就行了。现在,立即把利未·马太带来见我。我还要了解有关拿撒勒人案件的细节。”
“遵命,大人。”阿弗拉尼应声回答,立即起身施礼告辞。同时总督拍了一下手掌,大声叫道:
“来人!柱廊里掌灯!”
阿弗拉尼刚走到花园,柱廊上已经有几个仆人高擎灯火站在总督身后了。总督面前的桌上放了三盏灯,月夜立即退到花园,仿佛是阿弗拉尼把它带了出去。接着出现在凉台上的是个矮小瘦削的人,身躯高大的中队长陪着他走上来。在总督目光的示意下,陪同者马上退回花园,消失在夜色中。
总督用贪婪而有些惊讶的目光审视着来人。一个为众人议论纷纷的、耐人寻味的人终于出现在面前时,人们就是用这种目光看着他的。
来人约摸四十岁,肤色黝黑,衣衫破旧,身上有些干泥,看人时蹩着眉头,恶狠狠的。总之,他的样子十分难看,像城里的叫花于;在圣殿前的台阶上,或者喧嚣肮脏的下城市场里,有很多这种人荡来荡去。
持续很长时间的沉默终于被来人的一个奇怪动作打破了:站在总督面前的人突然脸色发白,摇晃了一下,要不是他的一只脏手扶住桌边,他就摔倒在地了。
“你怎么啦?”彼拉多问他。
“没什么。”利未·马太回答,做了个吞咽似的动作,那裸露着的、肮脏的细脖颈胀了一下,又瘪了回去。
“你怎么啦?回答我!”彼拉多又问了一句。
“我累了。”马太回答,忧郁地望了望地板。
“坐下吧。”彼拉多指着扶手椅说。
利未·马太疑心重重地看了看总督,向扶手椅走过去,惊奇地朝镀金扶手看了一眼,便坐下了──但不是坐到椅子上,而是坐到了椅旁的地板上。
“你说说,为什么不坐椅子?”彼拉多问。
“我身上脏,我会把它弄脏的。”马太低着头说。
“他们马上就给你拿饭来吃。”
“我不想吃。”马太回答。
“你为什么要说谎呢?”彼拉多和蔼地问,“你不是一整天没吃饭了吗,也许还不止一天。嗯,好吧,不吃也行。我叫你来,是想看看你带的那把刀子。”
“士兵们带我进来的时候把它拿去了,”马太回答,然后又忧郁地补充说,“您把它还给我吧,我还得把它交还给原主,那刀是我偷来的。”
“为了什么?”
“想用它割断绳子。”马太回答。
“马克!”总督喊了一声,中队长马克应声出现在圆柱旁。“把他的刀给我拿来!”
中队长腰上挎着两个刀鞘。他从其中一个里抽出一把肮脏的切面包刀,呈到总督面前,然后退下去。
“这刀你是从谁那儿拿的?”
“是希布伦城门内一家面包铺里的,一进城门,路左边就是。”
彼拉多看了看宽宽的刀刃,不知为什么还用手指头试了试它快不快,然后说:
“刀子的事,你放心好了,我叫他们去还给面包铺。此外我还有一件事:你再把经常带在身边的、记载着耶舒阿的话的羊皮纸拿来让我看看。”
马太愤恨地看了彼拉多一眼,笑了笑。他笑得那么不怀善意,连他的脸都因此变丑了。他问道:
“你们全想夺走?连我这最后一点东西也夺走?”
“我并没有说:你给我,”彼拉多回答说,“我说的是:拿来让我看看。”
利未·马太在怀里摸了几下,掏出一卷羊皮纸。彼拉多接过来,展开纸卷,在两盏灯之间把它铺平,眯起眼睛仔细地研究起那些用墨水写的很难辨认的字来。一行行写得歪歪扭扭的字很难看懂。彼拉多皱着眉头,几乎伏到羊皮纸上,用手指按着一行行字往下看。他终于看明白了:羊皮纸上记载的,原来是些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