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与玛格丽特 米.布尔加科夫-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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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作快点!”第三个人命令道。两名凶手迅速把犹大的钱袋和第三个人交给他们的一张字条用皮革包好,用细绳捆了个十字。第二个人把小包揣到怀里,然后两名凶手离开大道,向林中窜去,橄榄树间的黑暗顿时吞噬了他们。戴风帽的人在尸体旁蹲下来,观察着死者的脸。他觉得这张脸在树影下显得像白粉一样洁白,而且仿佛很振奋、很英俊。几秒钟后这里的大道上便悄无声息了。已经咽气的犹大躺在地上,双手摊开,他的左脚伸在一片月光中,连平底鞋上的每根带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时,嘹亮的夜莺歌声响彻了整个客西马尼林苑。谁也不知道两个杀死犹大的人哪里去了,只有戴风帽的第三个人的行径是清楚的:
他匆匆离开那条路,钻进橄榄树林朝南走去。在离园门很远的南墙角有一处墙头塌下了几块石头,他就从这里翻越了围墙。不久,他出现在汲伦溪畔,随即走进溪中。他顺水往下游走了一段路,直到看见远处河中的两匹马和站在马旁的牵马人。马也站在水里,涓涓流水冲刷着马蹄。牵马人骑上一匹马,戴风帽的人上了另一匹,两匹马缓步在溪流中走着,马蹄踩着河底的石头发出清脆的得得声。又走了一段路之后,两个骑士才走出溪水,上了靠耶路撒冷城一侧的岸,沿着城根慢慢朝前走。不久,原来的牵马人便独自催马向前跑去,随即消失了。而戴风帽的人则勒住马,翻身下来,站在空荡荡的大道当中,脱下斗篷,把它翻过来,从斗篷里子下面掏出一顶没插羽毛的扁平头盔,戴上它,重新纵身上马。这样他便成了一位身穿军人厚呢斗篷、腰佩短剑的骑兵军官。他把缰绳轻轻一抖,那匹烈性子军马快步跑起来,背上的主人晃动着。前面行程不远,骑马人很快跑到了耶路撒冷城的南门。
城门洞里有几个火炬在不安地舞动,跳跃。坐在石凳上掷骰于的闪击兵团第二中队的值勤士兵,二看见骑马进城的长官都霍地站了起来。军官摆了摆手,径直进城而去。
城里被节日夜晚的灯火照得亮如白昼,所有窗子里都闪动着烛光,四面八方传来的赞美歌声汇成某种不很快调的合唱。骑马人时而也朝临街窗子里望上一眼,看到人们围坐在节日餐桌旁,桌上摆着羊羔肉、斟满葡萄酒的杯子和整盘的苦菜Ⅰ。他让马小跑着,轻轻地用口哨吹着小曲,穿过下城几条空荡荡的街道,朝圣安东尼塔楼方向驰去,偶尔抬头望望圣殿上空熊熊燃烧的那举世罕见的五烛巨灯,或者望望那挂在比五烛灯更高的空中的玉盘。Ⅰ据《圣经·旧约》记载,犹太人过逾越节时,餐桌上必备有无酵饼、苦菜和羔羊肉。
大希律王的王宫则完全游离于这种逾越节之夜的盛况之外。宫中朝南的一排配殿里住的是罗马军大队的军官和军团统领,那里还有灯光,还多少能感觉到人们在活动和生活,而宫殿的前一部分,也就是那位身不由己地客居官中的总督彼拉多独自居住的整个正殿,连同那些柱廊和金雕像,则像是在皎洁的月光下完全失去了光彩。这里,正殿内部,是黑暗和死寂统治着。总督这时,正如他对阿弗拉尼所说的那样,根本没有回殿内休息。他吩咐仆人在凉台上,就在他午间用餐、早上进行审讯的地方,为他准备好卧具。他在铺好的卧榻上躺下来,但却毫无睡意。满月高悬在朗朗夜空中,像个一丝不挂的五人,总督望着它,一连几个小时目不转睛地望着。
快到午夜时,梦神总算对总督发了慈悲,他有些睡意了。他伸懒腰打了个哈欠,解开披风扔到一旁,把系在上衣外的皮带和带鞘的宽刃钢刀放在卧榻旁的椅子上,脱下便鞋,挺直了身子。斑迦也马上爬上榻来,在他身旁头并头卧下,总督把一只胳膊搭在狗脖子上,终于闭上了眼睛。只是在这时斑迦也才入睡。
卧榻设在一根大圆柱后面的月光阴影里,但还是有一条月光光带从台阶处直伸到总督床前。彼拉多刚刚同周围的现实失掉联系,便立刻踏上了这条光明的月光道路,顺着它逐渐向上,朝着明月走去。他在睡梦中幸福得笑出了声:因为走在这条晶莹透明的蔚蓝色道路上实在美妙无比。心爱的斑迦跟随着他,那个流浪哲学家也并肩走在他身旁。他们两人边走边争论著一个极其复杂、极其重要的问题,而且像是谁也不能说服谁。他们在任何一点上都无法取得一致,因而两人的争论也就特别有趣,永无休止。不言而喻,所谓今天执行的死刑判决,乃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误会──看,哲人不就走在我身旁吗?!那个臆想出一种荒谬主张的人,那个认为天下人全都良善的哲人,并没有被处死,他还活着。何况,当然喷,怎么可能处死像他这样的人呢?
!简直连这样的设想都十分可怕。是的,没有执行死刑!没有行刑!
沿着月光路的阶梯上升的这次漫步之所以无比美好,其原因就在这里。
时间充裕得很,要多少有多少,雷雨要到晚上才来到。至于怯懦嘛,毫无疑问,的确是人类缺陷中最可怕的一种。拿撒勒人耶舒阿就是这么说的。不,哲学家,我还是要反驳你,应该说:怯懦才是人类缺陷中最最可怕的缺陷。
可是,就说我吧,我这个现任犹太总督,罗马军团的前保民官Ⅰ当年在女儿谷战役中,在疯狂的日耳曼人即将咬死捕鼠大保马克的形势下,并没有表现丝毫的怯懦嘛!那么今天,我的哲学家,请您自己想想!您这样智慧超群的人,难道能认为我会愿意为了一个对恺撒皇帝犯下罪行的人而断送自己这犹太总督的前程吗?Ⅰ罗马军团中的高级官职。
“正是这样!正是这样!”彼拉多在梦中痛苦地呻吟着,啜泣着。
当然,会愿意断送的。按早晨的想法他还不愿意断送,可是现在,到了深夜,在他权衡一切之后,他却宁愿断送。现在,只要能使那个绝无任何罪过、只是想入非非的幻想家和医生Ⅰ免遭死刑,他一切都在所不惜!Ⅰ耶舒阿被处死前曾治愈总督的偏头痛,故称他为医生。据《圣经》载,耶稣曾在耶路撒冷治愈盲人、瘸腿人、血气枯干的人等,以显示上帝的威力。
“今后我们两人就会永远在一起了。”衣衫褴褛的流浪哲人在梦中对总督说。哲人不知怎么也走在这位金矛骑士所走的月光路上。“只要一个人出现,另一个人马上也会出现!人们一想到我,同时也会想到你!一想到我这个不知父母是谁的弃儿,也就会想到你这个首席占星家和磨坊主小姐美女琵拉所生的儿子。”
“是啊,你可千万不要忘掉我啊,要想着我这个占星家的儿子。”彼拉多在梦中哀求说。看到身旁的拿撒勒乞丐点头同意,残酷的犹太总督在梦中高兴得流着眼泪笑了。
这一切都十分美好。唯其梦境美好,觉醒对总督来说就尤为可怕。斑迦狺狺地冲着月亮发起威来,于是,总督眼前那仿佛是用油脂铺设的、光滑的蔚蓝色道路,便在犬吠声中突然消失了。总督睁开了眼睛。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死刑确已执行。他的第一个动作则是习惯地抓住了斑迦的颈套,然后用痛苦的目光寻找月亮。他看到月亮已经偏到一旁,呈现出银白色。月光被凉台前面闪动的一束令人不快、使人不安的火光速断了。中队长捕鼠太保马克正举着熊熊火把走过来,边走边用恐怖和憎恶的目光盯住危险的猛犬斑迦,因为它正准备向地冲过去。
“不许动他,斑迦!”总督痛苦地说。他咳了一声,举起手遮住耀眼的火光,继续说:“即使深夜,即使在这月光下,我也不得安宁!啊,诸位神明!马克,您这个差事也不是好差事啊。你摧残士兵……”
马克感到非常惊讶,直勾勾地望着总督。总督忽然醒悟过来,为了掩饰自己在昏沉状态中的失言,急忙改口说:
“噢,中队长,您不要难过,我再说一遍,我的处境比您更糟呢。您有什么事?”
“秘密卫队队长求见。”马克沉着地报告说。
“叫他进来,进来!”总督清了清嗓子说,随即垂下两只赤脚在地板上寻找便鞋。火把退到圆柱中间,中队长的皮靴在地板上踏出噎噎的声音,马克回到花园中去了。总督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
“即使在这月光下,我也不得安宁!”
马克刚消失,凉台上便出现一个戴风帽的人。
“斑迦,不许动!”总督轻轻说了一声,按了一下猛犬的头。
未曾报告之前,阿弗拉尼习惯地环视了一下四周,又站到阴影处去看了看。确信凉台上只有斑迦,别无闲人之后,他这才小声说:
“总督,卑职请求将我依法治罪。大人的预见完全正确,但我未能保护好加略人犹大,他果然被人杀死了。请将我革职治罪。”
阿弗拉尼感到这时有四只眼睛死死盯住他──两只狗眼,两只狼眼。
他从呢于斗篷里面掏出一个有血污的、皱巴巴的钱袋,钱袋上加有两道封印。他报告说:
“这钱袋就是杀人犯们扔进大祭司府院里去的。上面的血迹就是加略人犹大的血。”
“我倒想知道那里面有多少钱?”总督俯身看着钱袋问道。
“三十块银币。”
总督不屑地一笑说:
“不多嘛。”
阿弗拉尼没有做声。
“死者在哪儿?”总督问。
“这我还不知道,”始终戴着风帽的人矜持而镇静地回答,“天一放亮我就派人去搜查。”
正在系鞋带的总督抖动了一下,不再系那半天没系好的鞋带了,他问阿弗拉尼:
“那么,您确实知道这个人已经被杀死了吗?”
总督得到的是干巴巴的回答:
“总督大人,卑职在犹太任职已经十五年了,是在瓦列里乌斯·格拉图斯任总督时期开始担任此项职务的。要是我说一个人已经被杀,是无须事先看到尸体的。现在我是在向您正式报告:那个叫做犹大的加略人,几小时前已经被人捅死了。”
“请您别介意,阿弗拉尼,”总督回答说,“只因为我还没有完全醒过来,所以才说出了刚才那句话。我总是睡不好,”总督苦笑了一下,“总梦见月光。您想想,可笑吧,我梦见自己仿佛在月光路上漫步。刚才我不过是想了解您下一步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准备到哪儿去寻找尸体?您坐下吧,秘密卫队长。”
阿弗拉尼鞠了个躬,将一把椅子挪近总督卧榻。他腰间的佩剑响了一下,他坐下来报告说:
“我打算到客西马尼林苑的橄榄园榨油房一带去寻找。”
“嗯,嗯。为什么偏偏要去那儿找?”
“大人,我设想,犹大既不是在耶路撒冷市内,也不是在离城很远的地方被杀的。我想他定是在耶路撒冷近郊被杀的。”
“我看您在您的同行中不愧是个出类拔萃的专家。当然喽,罗马的情况如何,我不甚了了。不过,要说在各个属国中,肯定没有人比得上您。请您解释一下吧,为什么?”
“我无论如何不能设想犹大会在城内遭到毒手,”阿弗拉尼小声说,“在大街上不可能秘密地杀人,就是说,必须把他引进某个地下室之类的地方。我手下的人已经搜查过整个下城,这事要是发生在城内,早就发现他了。我可以向您保证:城内没有他。如果他是在离城很远的地方被杀,这个钱袋就不可能那么快扔进大祭司府。所以,他肯定是在近郊被杀的。人们设法把他引出了城。”
“我实在想不出怎么能把他引出城去。”
“是的,总督大人,这是整个案件中最难解决的问题,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解决好。”
“的确叫人纳闷儿!在逾越节的夜晚,一个信教的人会不参加全家的节日聚餐,而不知为什么跑到城外去,死在那里!会是什么人用什么东西把他引诱出去的呢?会不会是女人干的?”总督忽然若有所悟地问道。
对此阿弗拉尼镇静而自信地说:
“这绝不可能,总督。这种可能性必须完全排除。判断事物要合乎逻辑。什么人希望置犹大于死地呢?是那些到处流浪的幻想家,是某个小集团,而他们中间从来没有过任何女人。谁要想娶妻子,总督大人,就得有钱,要想使一个人出世,也需要钱,而要想借女人的帮助把一个人杀死,那就更需要很多很多钱了。任何一个流浪者都拿不出这笔钱。所以,总督大人,本案绝对牵涉不到女人。而且,我对您说,设想本案有女人参与,那只会把事情搞乱,妨碍侦查工作,使我难办。”
“看来,阿弗拉尼,您讲得非常有道理。我只不过是随便说了说自己的猜想而已。”总督说。
“很遗憾,大人,您的猜想是错误的。”
“那么,会是怎么回事?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