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梦骈言-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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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行到了四川界上,其日正在饭店内拷打,有个河南客人,也在那店里。听见打得刻毒,走来动问,那重庆客人便告诉他缘故。
河南客人道:“既是他嫌憎你老,不情愿跟你,你就打死他,也不管用。不如把他卖与人做了妾,也可消你这口气了。”
重庆客人道:“我是贪了财帛,倒受他家咬那一口的。他人物又不齐整,年纪又是三十开外了,谁要娶这样的妾呢。”
河南客人道:“若是老客果肯卖他做妾,我有个敝友,恰恰要寻三十多岁半老的妾,人物自然也可将就得些的了。只不知道老客要多少身价。”重庆客人道:“难道我还想他身上出豁那五百两头么?他从山西被我打起,打到这里四川,也打得够了,你只把我二十两银子,买了他去罢。”
河南客人便秤银子,付了重庆客人,带孙氏回河南。那河南客人,便是俞大成托他买妾的。
当下俞大成问他,他却不晓得就是俞大成的继妻。把重庆客人说的丑态,备细叙述。
俞大成点头道:“可知道他若遇着个如意君,安心乐意前去,也再不得和我见面的了。”便对孙氏道:“你既来此,跟我这头去,和大奶奶见礼。”
孙氏见了他,一向的丈夫,已自没放那脸处,却不道到里面看时,那大奶奶却又就是惠兰,越发羞得没地孔钻。
惠兰见了,也大吃一惊,便问丈夫怎地接来。
俞大成笑道:“这叫做皇天有眼,指使他来还你债,那里我倒还去接他来。”便把他转嫁四川客人,嫌堪道好,那边不要了,某朋友买回来的话,看了孙氏,高声述来,与惠兰听,弄得孙氏面孔红了又白,白了又红了几遍。
俞大成又唤使女们,铺下红单子,上面并肩两把交椅,扯惠兰同坐了,叫孙氏拜见。孙氏害羞,不肯拜,俞大成道:“不相干,我今日是买妾,不是娶妻,你既做了妾,那有不拜的道理。”孙氏还不肯拜。
惠兰也替他劝丈夫道:“罢了。我们只序年齿,姊妹称呼了罢。”俞大成道:“那有这事,序起齿来,你倒呼他姊姊不成!他这般倔强不过,道我不会打人?”
便取根粗门闩来,照着孙氏腿上打去,恰恰打在重庆客人打伤的旧疤内,当不起那痛,只得矮了膝,跪下来。
俞大成又喝他磕头,又只得叩了四叩。惠兰意思也要跪下去还礼,却被俞大成挽住道:“使不得,如今你是嫡,他是庶,没有这规矩。你可记得他先前做嫡是怎样的?”惠兰倒觉过意不去。俞大成每到晚头,和惠兰对坐而欢,便叫孙氏捧了酒壶,立在旁边伺候。
孙氏尝过了那一门闩的滋味,怎敢不依使唤。
倒是惠兰不住劝丈夫道:“这里尽有人伏侍,何苦必要劳他。若是这般,倒叫我连酒都吃不下了。”俞大成道:“你自吃不下,我却越吃得下哩。”
一日,惠兰不在面前,俞大成叫孙氏掇大奶奶的马子去倒。孙氏正待上前,被旁边丫头们大笑起来。他怕羞,缩住了手。
俞大成手里正托着一盏沸滚的茶,便要照他脸上浇过去,孙氏慌忙道:“我掇去倒就是了。”
孙氏原因他父母从幼,怂恿他惯了那性子,故此先前那般撒泼,全靠重庆客人磨灭他这一番,才省得强中更有强中手。初到河南,见家主就是俞大成,虽只感觉无颜,却也快活,道这是他一向管束下了的,正思怎样放出那旧性情来,不道俞大成也变得虎一般的凶,他就也像怕重庆客人般的怕他,不在话下。
不觉过了五六个年头。一日,俞大成和汴梁城中一个恶棍买几亩地,已曾银随契兑,那恶棍又来索取价值,只说并未曾收。俞大成与他争辩,不肯再给。那恶棍就去巡按衙门递了一状,诬他有契无交,为富不仁。
那巡按是四川人,姓陈,还只得十六七岁,见了状纸,不说一句话,竟分付把告状人锁押起了。众人都不解是什意思,俞大成家晓得了,也不过叹服按爷的英明,包龙图再生罢了。
当夜约二更时分,俞大成已脱衣睡了,惠兰也正要上床。忽听见外面叩门,家童进来报道:“巡按爷到门了。”
俞大成听说,倒吃一惊,不知道是为什么。连忙叫丫鬟取衣帽来,才下得床,只见巡按进了卧室,慌得俞大成没了主意。
惠兰闪在侧边,看了那巡按一看,急走过来道:“原来就是大男你么?”喜极了,倒哭起来。巡抚也哭拜在地。俞大成和惠兰扯了他起来,忙问一问在何处,怎地做了官,却又姓了那陈。
巡按便从头诉说道:“孩儿那日出门,身边没有带得钱物,走了些旷野地方,没处抄化,饿倒在地。着了歹人,把个馍馍与孩儿吃,吃下时,心中浑了,跟着他走。他雇乘车子,直拐孩儿到陕州,卖在一个和尚寺里做徒弟。天幸遇着了个四川客人,姓陈号洪范。衰怜孩儿,向长老回赎了出来,带孩儿到成都地方。但见孩儿聪明,一面叫孩儿和他儿子同读书,就顶姓名赴试,一面替孩儿访父亲消息,却只没有下落。孩儿侥幸联捷中了进士,圣上道孩儿虽是年幼,却像有些才气,特授了这河南巡按。到任来还只两三日,正要普访父亲踪迹,恰好今日有那来告父亲的,状上见了父亲姓字,孩儿先差家人来此打听个确实,不道果系父亲。”
惠兰便把离别后之事,一一对他说。可笑那没廉耻的孙氏,已经睡了,听见有这异事,也披了衣服,来俞大成房门首,引头探脑的看。被俞大成瞧见,便骂道:“都是你这恶物,害得我骨肉分离,今番才得完聚,却又来张什么?”
当下,夫妻、父子三人,直说话到了天明,连那些丫鬟使女,也都快活得不想睡了。
次日,按爷打道先行,随打发轿马,接父母到衙门里奉养。一面就修本奏知朝廷,求改正籍贯。
不一日,圣旨下来,许他复姓了俞,又赐名孝章,仍任河南巡按。
原来俞孝章因寻亲不着,自己怨恨,做了这样显官,却还未曾联姻,官场中晓得他意思,也不勉强与他作伐。过了几天,陈洪范到河南,系是俞孝章放了巡按,出京时便遣人去迎接,因此来的。并还接他眷属,却因蜀道难行,故此只有陈洪范一个人来,领他那不忘故旧的美意。
俞大成父子向陈洪范拜谢了他成全之德,请在私宅内盘桓。陈翁对俞大成道:“令郎尚未联姻,晚生有一女,名唤翠花,与令郎同庚,也是十七岁了。意欲仰订丝萝,未知尊意若何?”
原来陈洪范虽是做生意的人,他父亲却曾做翰林院编修,族中现有好几人在朝,就是他自己,也是秀才。因见仕途的惊恐多,不愿求官,借那在外经商,邀游山水的意思。
家计也颇殷实,生下二子一女。那翠花十分美丽,陈翁夫妇极其爱惜,久有心要把他许俞孝章,却怕他没有父母之命,成了轻薄名头,故未说起。
当下俞大成一诺无辞道:“荷蒙代弟教子成名,又肯将爱女远嫁,极承美情,敢不遵命。”
住了十多天,陈洪范别了俞大成父子回川,便置备奁赠,亲自送女儿到河南完姻。
那新人一进门,就是巡按夫人,命好自不待言。却又极有才情,私衙内事一切都会料理。俞大成和惠兰十分快意。
俞大成久离了乡井,日日想回太原,拜扫坟墓,只怕孙九和难缠。如今儿子做了这样大官,胆壮了,便打点要回家。
适值俞孝章内转都察院官,上表告假一年,圣旨谕允,他就同翠花陪侍父母,移家还山西。
族中才晓得他家夫妻父子,多般奇事,便把先前孙氏要卖。合族不许的田产,一一交还他父子,俞大成却就把他分给了族人,族中没一个不喜悦。又闻得孙九和改嫁了女儿之后,不知那个贼,黑夜里去把他一门杀尽,家财收拾一空。众人个个怪他,也没谁报官审究。俞大成晓得了,走入内去,与惠兰说知,哈哈的笑道:“也有这日,才消得你我那口气哩。”
只见孙氏在旁,拍手快活道:“谋落了我千把银子,也有天报。”俞大成对惠兰道:“亏他也说得出这话,真正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了。”
当下,俞大成父子备一千两白银,去谢了陈又良。
一年限满,将家务托付族人,合门都去北京。后来,俞孝章直做到宰相,在内阁二十年,告终养回家。俞大成直活到九十开外,和惠兰先后几日,寿终在家。
俞孝章也已年老,除服后不再去补官。生下五男三女,儿孙多半是出仕的。
那孙氏同进京去,不上一年,生起个发背来,在床上喊叫了两个多月才死。俞孝章思量要亲来送终,俞大成必竟不许,便只得把来,将就埋葬了。此真乃令:
悍妇人人都丧气,宠姬个个尽开颜。
第五回 逞凶焰欺凌柔懦 酿和气感化顽残
请阅陈编,那吹塌吹篪。弟兄何密。人间难得是同胞,不比泛常亲戚。钱财休夺,田产休争,般般是外物。看破些儿,莫无益害有益。堪笑世情颠倒,琴瑟情谐,手足情反灭。不念同气并连枝,专听枕边长舌。天性日漓,人性日炽,寻闹无休歇。那得牛宏,任射牛作脯吃。
这阕《念奴娇》词,是劝人家兄弟须要和气,酒肉朋友、夫妻,都合得拢、分得开的。只有同胞兄弟,似手足样拆不开的。譬如人身上,去了那支手,那支脚,跨开去,就像要跌倒一般,可是拆得开的。
看官不要道我说的是杜撰出来新屁话,道是天下那有这痴人,砍去了臂膊走与我看,说这没对证的话。却不道我这话,虽觉新奇些,何尝错来。看官不信,只消反叉了手,紧紧跑百来步路,要飞也似快的,看能够不能够,我这话就有着落了。
那没有脚的瘫子,两只手扒得多路,是不消说得的。可见弟兄要和气,不要说一母所生的该和气,就是两个娘产下,那父总是同的,如何因这上头,便生嫌隙。
如今说一桩异母弟兄,日日淘气,全亏内中一闵子骞般的,消灭了几场祸事,与列位看。
明朝正德年中,江西吉安府庐陵县,有一家姓平的,原是大族。有个叫平长发,家财百万。娶妻尤氏,生下一子,名唤平成。才得四岁。
一日,平长发出门去了,那夜有山寇数百,风闻富名,前来打劫平家。虽有几十个家丁,那里抵敌,都被赶散,把家中所有,尽数劫了。又见尤氏有些姿色,也便掳去。平成见母亲被几个强人拖了出门,上前扯住衣襟啼哭。有一个抡起刀来要砍,尤氏慌忙跪在地下,求道:“我只有这儿子,饶了他,我便死心蹋地同你们去。”那人方才住手。
尤氏见平成不住地哭,舍不得,便把来抱了同去。
次日,平长发归来,众家人也陆续聚集。平长发听说是山寇,想就报官,也不中用,只得歇了。
他那百万家私,十分中五分是稻田、果园、市房、池荡等项,打劫不去,四分是开着当铺,散在外面做生意,也抢不动。不见了的,单只家中一分,仍不失为富翁。
他便另娶了个甘氏。甘氏进了门四五年,没有身孕。平长发紧要儿子,见姓张的佃户有一女,倒也生得端正,平长发便出些银子,娶来做妾。
可可的娶了妾,甘氏那年倒就产了一男。人家笑他着了急,才生下的。当下平长发取名这儿子叫平衣。到明年张氏也生一子,取名平白。后来甘氏又生二子,一个叫平身,一个叫平缶。张氏也又产下两子,都是平缶的弟弟,唤做平聿、平娄。
那六个儿子,小时倒也罢了。到得大了些,那平衣竟无礼起来,怨怅父亲娶妾差了,好好三股分的家事,如今却要派作六股,十分不快。又指平白和平聿、平娄是贱种,不把来做兄弟,却与平身、平缶两个做一党,日日去欺他三个。幸喜平白的性情最孝友,全不和他们计较。那平聿、平娄心中却甚不平,几次来与平白商量报怨,都是平白止住了。
平长发见儿子们不和睦,便乘自己未死,早早把家业划定。
过了几年,长发身死,那平衣越发和平身、平缶,欺侮三个庶出的。平白却管住了平聿、平娄,不容去闯祸,又千言万语的把那些好说话来奉劝谕。两个年纪最小,见哥哥这般苦口教训,也便不敢违拗,只得忍了那口气。那平衣等却仍旧要来欺他们,这也不在话下。
却说平衣有个女儿,嫁与同县周孝思的儿子为妻。那年染患时症,医药不效,竟呜乎哀哉了。打发人到平家报丧。
平衣得信,房中急恨道:“是周亲家母不爱惜他女儿,以致得病而亡。”气烘烘走过来,对平白说,要纠合他们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