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话方言-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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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邦,而且主要指西方诸族、诸国,叫西番。用兽肉、兽足来指称外族、外国,毕竟不太友好,也不文明礼貌,因此胡、番便渐渐为西、洋所替代,比如西点、西服、西医、西学,或洋货、洋装、洋人、洋场。其中当然有一个过渡阶段,比如西餐先前就叫番菜;也不是所有的胡、番都能改成西、洋,比如番瓜(南瓜)就不能改叫西瓜。叫西、洋的也不一定就不带贬义,比如西崽、洋相。但毕竟西、洋只是说出了一个客观事实,不像胡、番那样带有主观色彩,要好得多了。这说明民族偏见虽然在所难免,时代和社会也毕竟在进步,语言也不会一成不变的。上一页 '快抓在线书1。0。0。5'
佛国梵音(1)
连载:大话方言 作者:易中天 出版社:上海文化出版社
从西土来的,不光是葡萄、石榴、唢呐、琵琶、胡豆、胡椒、胡罗卜,还有佛。 佛也是“舶来品”。中国本土有鬼,有神,有仙,没有佛。鬼神都是死人,一个普通人死了,就变成鬼;如果死的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一个于国于民有大功劳的人,比如夏禹什么的,就变成神。鬼之与神,不过是灵魂的两种不同待遇,或两种不同存在方式。鬼投胎,神附体;鬼作祟,神降福。至于仙,则是活人,只因为得了道术,或服了丹药,变得长生不老 '快抓在线书1。0。0。5'
,或者可以肉体飞升,平步青云,也就成了仙。
佛也是活人,释迦牟尼就是活着的时候成佛的。成佛也不是长生不老,或者法力无边,而是有了“觉悟”。佛,就是觉悟者。不过不是一般的觉悟,而是悟得了无上正等正觉;也不光是有觉悟而已,而是能够做到自觉、觉他和觉行圆满。但不管怎么说,无非也就是觉悟。觉悟这个词,我们现在是用得很多的,却很少有人知道是从佛教中来。 从佛教中来的词很多,比如“五体投地”也是。中国古代只有三跪九叩,没有五体投地。五体投地即双膝双肘和头着地,是古印度的最高礼节,佛教沿用。又因为行此礼时要用头顶尊者之足,所以也叫“顶礼”。至于“膜拜”,则是举手加额,长跪而拜,许多宗教中都有此礼。后来,人们便用“顶礼膜拜”表示极度崇拜,用“五体投地”表示极其佩服,也不知道它们是从佛教中来的。 '快抓在线书1。0。0。5'
其实早期影响最大的外来语,就要算这佛国梵音了。我们现在常常会说诸如“祝大会圆满成功”一类的话,这“圆满”二字,就是佛教用语,指无所欠缺,十分完美,比如功德圆满。佛教喜欢说“圆”字,比如圆通、圆融、圆觉、圆成、圆寂都是。圆通即无偏缺(圆),无障碍(通);圆融即圆满通融;圆成即圆满成就;圆觉即圆满的灵觉;圆寂即圆满的寂灭,也叫涅槃(梵文Nirvana的音译)。 涅槃不是死。一个和尚或僧人死了,就说他“涅槃”、“圆寂”,那是拍马屁的话。真正的涅槃,是指一种非生非死、亦生亦死、超生超死的最高境界。超越了生死,也就超越了时空。什么劫波,什么刹那,也都不在话下。劫波是梵文kalpa 的音译,刹那则是梵文ksana的音译。佛教时间概念很强,计算也很精确,长短远近都有具体的说法。其中劫波时间最长,大约四百三十二万年为一劫;刹那时间最短,大约九十刹那为一念。一念之差,也可能万劫不复。一劫不复尚且可怕,何况万劫?要知道,一劫之后,是会有劫火出现的。“世界终尽,劫火洞烧”,只留下一片“劫灰”。“眼看朝市成陵谷,始信昆明有劫灰”,这是很恐怖的事。所以“劫”之一词,又引申为灾难。如劫难、劫数、浩劫、劫后余生等。一个人,如果命中注定要遭此灾难,就叫“在劫难逃”,相反,若能做到“历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则可谓幸甚至哉。 ·其实早期影响最大的外来语,就要算这佛国梵音了。 '快抓在线书1。0。0。5'
涅槃也不是成佛的目的,成佛的目的是“普度众生”,也叫“慈航普渡”。慈航就是幸福的航船。佛教管爱护众生给予欢乐叫“慈”,怜悯众生拔除苦难叫“悲”,因此“慈悲”就是“与乐拔苦”。这当然是佛菩萨的任务。只有他们才有此大慈大悲,也只有他们才有此“神通”。神通一词,也来自佛教。佛教有“五眼六神通”的说法。五眼即肉眼、天眼、慧眼、法眼、佛眼,六神通即神足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漏尽通。这些词我们也都借用,比如肉眼凡胎,慧眼识珠,神通广大,手眼通天等等。此外像因果、因缘、缘起、报应、不二法门,都是佛教名词,现在也都变成人们的口头禅了。 口头禅也和佛教有瓜葛。禅,是梵文Dhyana音译“禅那”之略,意谓“静虑”,是佛教的一种修持方式,也叫“禅定”(即禅与定的合称),而主张用禅定来概括佛教全部修习的宗派就叫禅宗。禅定讲“心注一境,正审思虑”,禅宗讲“不立文字,直指人心”,都不需要多说话。如果整天喋喋不休,或并无觉悟,只会说些禅语,那就是“口头禅”了。 '快抓在线书1。0。0。5'
佛国梵音(2)
连载:大话方言 作者:易中天 出版社:上海文化出版社
禅宗主张“见性成佛,道体心传”,怎么会整出个“口头禅”来呢?就因为佛教有“觉他”的任务。这就要“启智开悟”,也就是启迪智慧,使人觉悟。顺便说一句,“智慧”和“觉语”一样,也是佛教名词。汉语中原来也有这两个词,但没有什么太深刻的意义。觉悟基本上是觉醒、醒悟的意思,不是悟得无上正等正觉;智慧则主要是聪慧、智谋的意思,也不是把握诸法真如涅槃成佛的特殊认识。这种特殊认识或最高智慧又叫“般若”。般若读如波惹,正如南无(致敬、礼赞、皈依)读如拿摩,都是梵文的音译(般若的梵文是Prajna,南无的梵文是Namas);而把智慧和聪明区别开来,则正是佛教的高明之处。 '快抓在线书1。0。0。5'
智慧不同于聪明,也不同于知识。聪明多半不大,叫“小聪明”;智慧一定不小,叫“大智慧”。知识属于社会,智慧属于个人;知识可以授受,智慧只能启迪。所以,要启迪他人的智慧,首先自己就得有大智慧,而且,要悟得无上正等正觉,就得“破执”。执,就是执著,也就是不开窍,认死理,非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可。执则迷,迷则不悟,叫做“执迷不悟”。执迷不悟也是禅宗用语,现在也变成了我们的口头禅。 禅宗大师们要破执、启智、开悟,弘法时就不能教条主义地照本宣科,得说些让人觉得耳目一新豁然开朗恍然大悟的话才行,比如什么“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啦,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啦,都是。这些惊人妙语即便不能真正使人觉悟,至少也让人觉得新鲜好玩,大家也都会跟着学。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人们的口头禅。 '快抓在线书1。0。0。5'
老母鸡变鸭(1)
连载:大话方言 作者:易中天 出版社:上海文化出版社
外来语大量成为中国人的口头禅,其盛况空前最早大约是在汉唐之际。 汉唐时期几乎有一千年之久,其间所谓“汉唐盛世”更是中国历史上很值得夸耀的辉煌时代。汉武帝好大喜功。在他手上,帝国的疆域竟扩张到两倍以上,广达五百万平方公里。唐太宗雄才大略。他采纳魏徵“中国既安,四夷自服”的建议,先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果然弄得九州臣服,八方来朝。什么突厥啦,吐蕃啦,高丽啦,日本啦,波斯啦,乃至亚美尼亚 '快抓在线书1。0。0。5'
、东罗马帝国和阿拉伯半岛的大食,都一拨一拨地把使者和留学生派到中国来,心悦诚服地学习中国文化。于是大唐帝国便成了世界文化的中心。 中心总是会名垂史册的。事实上现在我们使用的语言被称作“汉语”,或者被叫作“唐话”,就因为这两个朝代国力最雄厚,文化最繁荣,影响最深远,和世界的交往也最多。结果大家记得住的,便不是汉,就是唐。比如日语中当用汉字的语音有吴音、汉音、唐音三个系统。京都的京读作きよう,是吴音;京畿的京读作けい,是汉音;南京的京读作きん,是唐音。日本人渡海而来,上岸的地方是江南,最先学去的当然是吴音。汉音和唐音就有点名不副实了。所谓汉音,其实是模仿唐代中原语音的,但那时唐的名气还不如汉大,于是便被称作汉音。后来,宋元明清又不如唐,结果模仿宋元明清语音的又被称为唐音。尽管北宋当局一再要求各国改称中国为宋,却可惜收效甚微。这也怪不得人家,汉与唐,实在是“先前阔得多了”。 '快抓在线书1。0。0。5'
语言学家萨丕尔(Sapir)有句名言:语言很少是自给自足的。日本人要学中国话,中国人也要从外国人那里借语言。事实上当两种异质文化发生关系时,影响从来就很少是单方面的。就算是打架吧,也会你一拳,我一脚,你在我身上划道口子,我在你身上留个伤疤。汉开拓,唐开放,与外部世界的交通联系自然频繁。张骞通西域,玄奘求佛经,饮食服饰、风俗习惯、语言文字之类的东西也会跟着“搭便车”。至少是,西域既通,现成的词汇就不敷使用;佛经既得,外文的翻译就成了问题,因此汉唐两代,也就成了大量借词汇入民族公用语库,华夏民族语言大大丰富的时代。 外来文化进入中国遇到的第一个问题,是那些外国有中国没有的东西,不知道该怎么叫。最便当的办法,自然是人家怎么叫咱们也怎么叫,这就是音译。但那时还没有汉语拼音,便只好找些读音相近的汉字来对付。这种办法,近现代也要用的,比如咖啡(coffee)、可可(cocoa)、坦克(tank)、苏打(soda)、沙龙(salon)、逻辑(logis)。苜蓿和葡萄也是。苜蓿和葡萄都来自大宛语,在伊朗语中分别是buksuk和budawa,读起来差不多。 我们老祖宗做事,是相当认真的。虽说不过是音译,也不肯胡乱找些字来凑合,总希望不但听起来像那么回事,看起来也得有那么一点意思才好。比如葡萄原本翻译为蒲桃或蒲陶,后来几经斟酌,还是写成葡萄。因为葡萄既不是蒲(香蒲、昌蒲或蒲柳),也不是桃,更不是陶。写成葡萄,不但不会闹误会,而且还真有一嘟噜一嘟噜的感觉。 '快抓在线书1。0。0。5'
这也是中文翻译的一贯精神;信、雅、达。所以,用“可口可乐”译cocacola,用“伟哥”译vigra,便被称为“神译”。其实,雷达(radar)和模特(model)也是译得很传神的。雷达,像雷电一样迅速传达;模特,模样既好,又很独特。 不过古人的困难比我们大,可用之字既少,新鲜事物又多,没有现成的经验可供借鉴,只好摸着石头过河。比如苜蓿就曾翻译为牧宿和目宿,琥珀则曾翻译为虎魄。但苜蓿毕竟不是放牧时睡觉或看得见的宿营地,琥珀也不是老虎的魂魄。译为牧宿、目宿、虎魄,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于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发明出新字来表示。除“琥”字古已有之外(琥是古代的一种礼器,即琥璜;或信物,即虎符),珀、苜、蓿,都是专门为此发明的。后来,但凡松柏树脂的化石都叫珀,如腊珀、金珀、明珀、水珀、花珀,只有红的才叫琥珀。 '快抓在线书1。0。0。5'
老母鸡变鸭(2)
连载:大话方言 作者:易中天 出版社:上海文化出版社
最妙的是“佛”。前面说过,中国原本是没有佛的,所以佛教刚传入中国时,Buddha一词的译法也五花八门。没驮、勃驮、浮屠、浮图、佛图、佛陀,不一而足。最后选定了佛陀,简称为佛。因为没驮、勃驮实在怪异,让人看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浮屠、浮图也容易产生歧义。当然,也可以意译为“觉者”,但总觉得不过瘾。既不崇高,又没有神秘感,想来想去,还是佛陀好。佛的本义是仿佛,即所谓“见不审也”。像释迦牟尼佛祖这样的人,我们自然看不真切,惚兮恍兮,高深莫测。再说,佛这个字也妙不可言,既是人(有单人旁),又不是人(弗人),正好用来表示那悟得了无上正等正觉的非凡的人。何况鬼、神、仙、佛并列,也很整齐。所以,用佛来译Buddha,也是“神译”。 '快抓在线书1。0。0。5'
比佛低一等的是菩萨,但这是中国人的说法。在原始佛教中,它本是释迦牟尼修行尚未成佛时的称号,全称是菩提萨埵,即梵文Budhisattva的音译。其中,菩提(Budhi)即断绝烦恼成就涅槃的智慧和觉悟,萨埵(Sattva)即心系众生,不但自己修成正果,还要救万民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