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伯家的苔丝-第5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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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后请求过你,请你不要到我的身边来,你这是拒绝我的请求了!”苔丝说。
“不错,但是我有充足的理由,苔丝。”
“好吧,你说吧。”
“这也许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啊。”
他扭过头去,看看播机器的人是不是在偷听。他们和那个摇机器的人隔有一段距离,加上机器转动的响声,这足可以防止摇机器的人把阿历克说的话听去。阿历克站在苔丝和摇机器的人之间,背朝着摇机器的人,把苔丝挡住。
“事情是这样的,”他继续说,带有一种反复无常的悔恨样子。“我们上次分手的时候,我只想到你和我的灵魂,忘了问你现在的生活情况了。你的穿着很好,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但是我现在又看见你的生活这样苦——比我认识你的时候还要苦——你是不应该受这种苦的。也许你这样受苦大部分原因要归罪于我吧!”
她没有回答,低着头,又继续清理萝卜,她的头上戴着帽子,把头完全遮住了。阿历克站在旁边,带着探询的神情看着她。苔丝感到只有继续清理萝卜,才能完全把阿历克排斥在她的感情之外。
“苔丝,”他不满意地叹了一口气,又说,——“我见到过许多人的情形,你的情形是艰难的啊!在你告诉我以前,我真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结果啊。我真是一个混蛋,玷污了一个清白人的生活啊!这全是我的错——我们在特兰里奇时所有的越轨行为都是我的错。你才真正是德贝维尔家族的后人,我只是一个冒牌货。你真是一个年幼无知的人,一点儿也不知道人世间的诡诈啊!我真心实意地告诉你吧,做父母的把女儿抚养大了,却对险恶的人为她们设下的陷阱和罗网一无所知,无论他们是出于好心还是漠不关心的结果,这都是危险的,是做父母的耻辱。”
苔丝仍然只是静静地听着,刚把清理好的萝卜放下,就又拿起另外一个,像一架机器一样有规律。她那种深思的模样,显然只是一个在地里干活的女佣。
“不过我来这儿并不是为了说这些话!”德贝维尔继续说。“我的情况是这样的。你离开特兰里奇以后,我的母亲就死了,那儿的产业都成了我的产业。但是我想把产业卖了,一心一意到非洲去从事传教的事业。毫无疑问,这件事我肯定是做不好的。但是,我要问你的事是,你能不能让我尽一份责任——让我对我从前的荒唐事做一次唯一的补偿:也就是说,你能不能做我的妻子,和我一起到非洲去?——我已经把这份宝贵的文件弄到手了。这也是我母亲死时的唯一希望。”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索了一阵,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羊皮纸。
“那是什么?”她问。
“一张结婚许可证。”
“啊,不行,先生——不行!”她吓得只往后退,急急忙忙地说。
“你不愿意吗?为什么呢?”
他在问这句话的时候,一种失望的神情出现在他的脸上,不过那完全不是他想尽一份责任的愿望个能实现的失望。毫无疑问,那是他对她旧情复燃的一种征兆;责任和欲望结合在一起了。
“不错,”他又开始说,语气变得更加暴躁了,接着回头看看那个摇切片机的人。
苔丝也感觉到这场谈话不能到这儿就算完了。她对那个摇机器的人说,这个先生到这儿来看她,她想陪他走一会儿,说完就和德贝维尔穿过像斑马条斑的那块地走了。当他们走到地里最先翻耕的部分时,他把手伸过去,想扶扶苔丝;但是苔丝在犁垅上往前走着,仿佛没有看见她似的。
“你不愿意嫁给我,苔丝,不想让我做一个自尊的人,是不是?”他们刚一走过犁沟他就重复说。
“我不能嫁给你。”
“可是为什么呢?”
“你知道我对你没有感情。”
“但是,只要你真正宽恕了我,也许时间长了,你就会对我生出感情来呀?”
“永远也不会的。”
“为什么要把话说得这样肯定呢?”
“因为我爱着另外一个人。”
这句话似乎使他大吃一惊。
“真的吗?”他喊着说。“另外一个人?可是,难道你在道德上没有一点儿是非感吗?不感到心中不安吗?”
“不,不,不——不要说了!”
“那么无论怎样,你对你说的那个男人的爱只是暂时的感情,你会消除掉这种感情的——”
“不——不是暂时的感情。”
“是的,是的!为什么不是呢?”
“我不能告诉你。”
“你一定要对我说实话!”
“那么好吧——我已经嫁给他了。”
“啊!”他惊叫起来;盯着苔丝,嘴里说不出话来。
“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我本来也不想说!”她解释说。“这件事在这儿是一个秘密,即使有人知道,也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一点儿。因此,你不要,我请你不要再继续问我了,好吗?你必须记住,现在我们只是陌路人了。”
“陌路人——我们是陌路人?陌路人!”
有一会儿,他的脸上闪现出旧日的讽刺神情;但他还是坚强地把它压制下去了。
“那个人就是你的丈夫吗?”他用手指着那个摇切片机器的工人,机械地问。
“那个人吗!”她骄傲地说,“我想不是的吧!”
“那么他是谁?”
“请你不要问我不想告诉你的事!”她恳求他说,她说话的时候抬起头来,眼睫毛遮蔽下的眼睛中目光一闪。
德贝维尔心神不定了。
“可是我只是为了你的缘故才问你的啊!”他激烈地反驳说。“天上的天使啊!——上帝宽恕我这样说吧——我发誓,我是想到为了你好才来这儿的。苔丝——不要这样看着我——我受不了你的目光呀!我敢肯定,古往今来,世上从来没有你这样的眼睛啊!唉——我不能失去理智,我也不敢。我承认,你眼睛的目光已经把我心中对你的爱情唤醒了,而我本来相信这种感情已经和其它这样的感情一起熄灭了的。不过我想,我们结了婚就可以使我们两个人的感情得到净化。我对自己说,‘不信的丈夫就因着妻子成了圣洁;不信的妻子就因着丈夫而成了圣洁。’不过我现在的计划破灭了;我不得不忍受我的失望了!”
他心情阴郁,眼睛看着地上,思索着。
“嫁给他了。嫁给他了!——既是这样,也罢。”他接着说,十分镇静,把结婚许可证慢慢地撕成两半,装进自己的口袋;“我既然不能娶你,但是我愿意为你和你的丈夫做些好事,而不管你的丈夫是谁。我还有许多问题想问你,当然,我也不会违背你的意思再问你了。不过,如果我认识你的丈夫,我帮助你和你的丈夫就更加容易了。他也在这个农场里吗?”
“不在!”苔丝小声说。“他离这儿很远。”
“很远?他不在你的身边?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丈夫啊?”
“啊,不要说他的坏话!那是因为你呀!他知道了——”
“哦,原来是这样!——真是不幸,苔丝!”
“是不幸。”
“难道他就这样离开你——把你留在这儿,像这个样子干活!”
“他没有把我留在这儿干活!”她喊道,满腔热情地为不在她跟前的那个人辩护。“他并不知道我干活的事!这是我自己的安排!”
“那他给你写信吗?”
“我——我不能告诉你。这都是我们自己的私事。”
“当然,这就是说他没有给你写信。你是一个被人遗弃了的妻子啊,我漂亮的苔丝!”
他由于一时的冲动,突然转过身来,握住苔丝的手;苔丝戴着褐色手套,他只是抓住了她戴着手套的手指,感觉不到里面有血有肉的形体。
“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她害怕得叫起来,一面把她的手从手套里抽出来,就像从口袋里抽出来一样,只是把手套留在他的手里。“啊,你能不能走开——为了我和我的丈夫——为了你的基督教,请你走开吧!”
“好吧,好吧;我走开,”他突然说,一边把手套扔到苔丝手里,转身离开。但是他又回过头说,“苔丝,上帝可以为我作证,刚才我握住你的手,并不是想欺骗你啊!”
田地里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有人骑马来到了他们的身后,而他们因为一心想着自己的事,没有注意到;苔丝听见耳边响起了说话声:
“你他妈的今天这时候怎么不干活儿,跑到了这儿?”
农场主格罗比老远就看见了两个人影,就骑着马走过来看看清楚,要了解他们在地里搞什么名堂。
“不要对她那样说话!”德贝维尔把脸色一沉说,这种脸色不是一个基督徒的脸色。
“不错,先生!一个卫理公会和她会有什么勾当呢?”
“这个家伙是谁?”德贝维尔转身问苔丝。
她走到德贝维尔的身边。
“走吧——我求你了!”她说。
“什么!把你留在那个暴君手里吗?我从他的脸上就可以看出来,他不是一个好东西。”
“他不会伤害我的。他也不是在和我谈情说爱。我在圣母节就可以离开了。”
“好吧,我想我只好听你的吩咐了。不过——好吧,再见!”
她对这个保护她的人,比对攻击她的那个人还要害怕,德贝维尔不情愿地走了以后,农场主还在继续谴责苔丝,苔丝用最大的冷静忍受着,因为她知道这种攻击和性爱是没有关系的。这个男人作为主人,真是冷酷无情,如果他有胆量的话,他早就把她打了,不过苔丝有了上次的经验,心里反而放心了。她悄悄地向地里原先干活的那块高地走去,深思着刚才和德贝维尔会面的情景,几乎没有意识到格罗比的马的鼻子都触到她的肩头了。
“你既然已经跟我签订了合同,要为我干到圣母节,我就得让你按照合同办!”他咆哮着说。“该死的女人——今天这个样,明天那个样。我再也不能容忍这个样子了!”
苔丝知道得很清楚,他没有这样骚扰这个农场上的其他女人,他这样对她进行骚扰,完全是因为要报他挨的克莱尔那一拳。有一会儿她想,要是她接受了阿历克的求婚,做了他的妻子,那么这种结果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呢?那么她就会彻底摆脱这种屈辱的地位,不仅可以摆脱眼前这个气势汹汹地欺压她的人,而且还可以在似乎瞧不起她的整个世界面前抬起头来。“可是不,不!”她喘着气说,“我现在不能嫁给他!他在我眼里太讨厌了。”
就在那天晚上,苔丝开始给克莱尔写一封言词恳切的信,把自己的苦难隐瞒起来,只是向他述说自己忠贞不渝的爱情。任何人读了这封信,都能从字里行间看见,在苔丝伟大爱情的背后,也隐藏着某种巨大的恐惧——差不多是一种绝望——某些还没有公开暴露出来的秘密事件。不过这一次她又没有把信写完;他既然曾经要求伊茨和他同往巴西,也许他心里根本就不关心她了。她把这封信放进她的箱子里,心里想,这封信是不是永远也不会到安琪尔的手上了。
自此以后,苔丝每天的劳动越来越沉重,时间也就到了对于种地工人具有重大意义的日子,即圣烛节①集市的日子。就是在这个集市上,要签订到下一个圣母节的十二个月的新雇工合同,凡是那些想变换工作地点的种地工人,都要到举行集市的乡村小镇去。燧石山农场的工人差不多都想离开那儿,所以一大早大批的工人就离开农场,朝小镇的方向涌去,从燧石山农场到小镇去,大约有十到十二英里的山路要走。虽然苔丝也想在结账的日子离开,但是她是那几个没有到集市上去的人中的一个,因为她抱有一种模模糊糊的希望,到时候会有凑巧的事情发生,使她不必再去签订一个新的户外劳动合同。
①圣烛节(Canddlenas),纪念圣母玛利亚的宗教节日,时间为每年的二月二日。
这是二月里暖和的一天,那时候天气出奇暖和,差不多都要让人觉得冬天已经过去了。她刚把晚饭吃完,德贝维尔的影子就出现在她住的小屋的窗户上了,那时候,屋子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苔丝急忙跳起来,可是来人已经敲响了她的房门,她几乎是没有理由逃跑了。德贝维尔走到门前和敲门的神态,和苔丝上次见到的他相比有了一种说不出来的大不相同的特点。他似乎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她本来不想去开门,但是好像又没有不去开门的道理,她就站起来,把门栓打开,接着又急忙退了回去。德贝维尔走了进来,看着她,然后一屁股坐在一把椅子上,这才开始说话。
“苔丝——我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