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儿流浪记 作者:埃克多·马洛 译者:殷立信、陈伯祥-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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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为没有任何人会在梦中出现这么多的幻觉,只是在短短的一段时间内,他目睹了已经逝去的全部岁月,他跑遍了千山万水无法估量的路程。谁都知道,梦中体验到的感觉,在醒来的时候,是会继续存在的,既强烈又难消除。
才醒过来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依旧是和梦幻中的人物在一起,好象和他们共度了一个夜晚一样。这样,我自然再也睡不着了。
幻觉逐渐消失了,眼前应该想到现实,于是我更加清醒了。
家里的人在找我,可是我要找到家里的人,唯一的办法,是先去找巴伯兰,而且将是我自己去找他。
一想到这里,我就转喜为忧。我不愿意让巴伯兰插手进来。他对维泰利斯说的活,言犹在耳,我还能背诵,“抚养这个孩子的人是有利可图的。”
巴伯兰并非出于怜悯才把我从街上抱回去加以抚养的,那完全是由于我当时被裹在一个漂亮的襁褓里,使他认为总有一天在把我交还给我的父母时他会捞到一笔好处,当这一天没有象他巴望的那么快就来到时,他把我卖给了维泰利斯。现在他又快要把我卖给我的父亲了。
丈夫和妻子之间竟有着这么大的差别,巴伯兰妈妈,她可不是为了金钱而疼我的。啊,我真想找到一个让巴伯兰妈妈而不是巴伯兰受益的办法!
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白白地苦思了很久,什么法子也没有找到,因为倒头来总还是那个使我不甘心但又一筹莫展的想法,巴伯兰将带着我去见父母,他们向谁道谢呢?向他。他们给谁酬金呢?给他。
既然事情只能这样办,别的做法明摆着都是不可能的,那就只能等到以后我有了钱的时候自己来算这笔帐了。这丈夫和妻子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我心里最有数,我将来要让大家看到这种区别,我要亲自向巴伯兰妈妈道谢,亲自报答她。
但在目前,我只能考虑巴伯兰,也就是说,应该去找他,并且非把他找到不可。巴伯兰不属于每走一步都要告诉妻子、让她在需要的时候同他联系的那种丈夫。巴伯兰妈妈知道丈夫在巴黎,但只知道这一点。从动身那天起,巴伯兰没有写过一封信,也没有托回家的同乡或泥瓦匠捎过半点消息回来。
巴伯兰在什么地方?住在哪里?巴伯兰妈妈不清楚,让她给他发封信去,这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可以到摩弗达区那两三家小客栈去找一找,巴伯兰妈妈知道客栈老板的姓名,我们准保能在这一家或那一家找到他。
因此,我必须动身去巴黎,亲自去找那个找我的人。
有一个家庭,这对我来说无疑是意想不到的大喜事。然而在这个不期而来的欢乐里,也搀和着烦恼,甚至使人抑郁不欢。
我原先希望我们可以在巴伯兰妈妈身边幸福地过上几天宁静的日子,与马西亚玩玩我从前的游戏。现在可好,明天就得启程。
我本来打算,离开巴伯兰妈妈家之后,先去埃斯南德海边,看望艾蒂奈特。现在不得不取消这次旅行,无法拥抱对我如此亲切、如此热忱的可怜的艾蒂奈特了。
见了艾蒂奈特之后,我本该去涅夫勒省的德勒齐看望丽丝,把哥哥姐姐们的消息告诉她。现在,我也不得不放弃同她的重逢就象不去看望艾蒂奈特一样。
这些想法几乎整夜都在我脑海中翻腾着,我一会儿对自己说,我不应当丢下艾蒂奈特和丽丝不管,一会儿又相反,我说我应当赶紧到巴黎去寻找我的家。
最后,我没有拿定任何主意就睡着了。这一夜,我原先以为是最美好的一夜,而现在却成了我难忘的最不愉快、最烦恼的一夜。
第二天早上,巴伯兰妈妈、马西亚和我,我们三个人围着火炉进行商量。明亮的火焰上煮着我们的奶牛生产的牛奶。
我该怎么办呢?
我把我夜间的忧虑和犹豫不决的事都讲了出来。
“该立即去巴黎,”巴伯兰妈妈说,“你父母在找你。越快越好,好让他们放心。”
她表示这一意见时讲了很多的理由。她越是解释,我越是觉得这些理由一个比一个更有道理。
“那我们就去巴黎,”我说,“决定了。”
恰恰相反,马西亚对这种决定并不赞同。
“你认为我们不该去巴黎,”我问他,“那你为什么不象巴伯兰妈妈那样说出道理来呢?”
他摇摇头。
“你瞧着我这样为难,还不快帮我出个主意。”
“我认为,”他终于开口了,“有了新的,不该忘记老的。到今天为止,你的家,应该是丽丝、艾蒂奈特、亚历克西、邦雅曼,他们曾经是你的兄弟和姐妹,他们都爱你。可是,你看,现在,在你面前出现了一个你还不认识的家,它除了把你扔在街上外,并没有为你做过什么好事,可是你,一下子为了这个对你不好的家,却抛弃了那个对你这么好的家,我觉得这样做是不公道的。”
“不应该说是雷米的爸爸妈妈把他遗弃的,”巴伯兰妈妈插话说,“可能是坏人偷走了孩子,雷米的爸爸妈妈恐怕一直都在为他伤心流泪,在等待,在寻找呢。”
“这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阿根老爹在他的门口救了快断气的雷米。他把雷米当作自己的亲儿子来照料,亚历克西、邦雅曼、艾蒂奈特和丽丝一直把他当作亲兄弟一样来疼爱,我认为:最起码的是,同那些有意或无意抛弃他的人一样,收留他的人也有权享有他的友情。阿根老爹和他的孩子对雷米的友情是自愿的,他们并不欠雷米什么帐。”
马西亚说这番话的时候,似乎在生我的气,他不看我,也不看巴伯兰妈妈,这使我心里难过。然而我并没有因受到谴责而失去判断是非的能力,而且我也和那些一时拿不定主意的人一样,谁最后发表意见,他就站到谁的一边。
“马西亚讲得有道理,”我说,“不过,我要先去巴黎而不马上就去看艾蒂奈特和丽丝的决定也不是轻易作出的。”
“那你父母呢!”巴伯兰妈妈的口气是坚持她原来的意见。
是该表明态度的时候了。我想让双方都满意。
“我们不先去看艾蒂奈特,”我说,“因为兜的圈子太大了。再说,她会写会念,我们可以通过书信达到和她互通消息的目的。可是去巴黎之前,我们要顺道去德勒齐看看丽丝,这会耽误我们一点时间,那也算不了什么。丽丝不识字,不会写信,我这样决定,主要是为了她,我要向她谈谈亚历克西的情况,我将请艾蒂奈特把回信寄到德勒齐,我再把信的内容念给丽丝听。”
“好!”马西亚笑开了。
我们商定明天出发。我费了半天的功夫写了封长长的信给艾蒂奈特,向她解释我不能象原先打算的那样去看她的原因。
到了第二天,我又一次忍受了离别的痛苦。但是这和上一次跟着维泰利斯离开夏凡侬时不一样,我现在至少可以亲亲巴伯兰妈妈,并且答应她很快就同我的父母一道来看她;在离开她的前一天晚上,吃完晚饭后,我们三个人曾一起商量过该送点什么东西给这个好妈妈,因为我不是快要成为一个富翁了吗?
“我的小雷米,”她对我说,“任何东西都不及你买的那头奶牛好;用上你所有的财富,也不能使我得到比你在贫困时给过我的快乐更多的幸福了。”
我们也和可怜的小奶牛告别,马西亚吻它的鼻子足足有十多次之多,那牛似乎感到快慰,每次吻它时,它总伸出长长的舌头。
我们终于又走在大路上,背上背着小包儿,卡比走在我们前头。我们大步大步地走着,或者更确切地说,我因为想快点赶到巴黎,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总是不知不觉地把步子越迈越大。
马西亚跟着我赶了一段路程后对我说,照这样下去,不用多久我们两个人就要精疲力竭连一步也走不动了。于是我放慢了脚步,但过不了多久,我的步子又快了起来。
“你真性急!”马西亚有点发愁了。
“对了,我总觉得你也应当着急点才好,我的家不也是你的家吗?”
他摇摇头。
看着他摇头,我心里感到难过和气愤,因为这已经有好多次了,只要谈起我的家,我发现他总是有这样的反应。
“难道我们不是兄弟吗?”
“哦,在你和我两个人中间,这是当然的。我并不怀疑你,今天我是你的兄弟,明天仍将是你的兄弟。我对这一点是深信不疑的,我能感觉出来。”
“那么?”
“那么,如果你有兄弟,你为什么也要我成为他们的兄弟呢?为什么也要我成为你父母的儿子呢?”
“如果我们是在卢卡,我难道不能成为你妹妹克里斯蒂娜的哥哥吗?”
“哦,当然可以。”
“如果我有兄弟姐妹的话,那你为什么不能成为他们的兄弟呢?”
“这可不是一回事。完全不是,完全不是。”
“为什么不是?”
“我可从来没有叫人用漂亮的襁褓包起来过。”马西亚说。
“你说这个有什么用?”
“有用,太有用了。你和我一样清楚,你要是到卢卡去——我看你现在是不会去的了,你定会受到穷哥儿们和我父母的接待。他们比你还要穷,没有什么可嫌弃你的。可是,要是真的象巴伯兰妈妈想的那样,漂亮的襁褓能说明一些真情,那你父母一定是富人,也许还是什么大人物也说不定,他们怎么可能接待一个象我这样的穷小子呢?!”
“我自己是什么人?不也是一个穷光蛋吗?”
“你现在是。可是,明天你就要成为阔少爷了。我可依然是穷小子一个。你父母会送你进学校,你会有老师,而我将只能独自走我的路,我会想着你的,希望你也能想着我。”
“啊,我亲爱的马西亚!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我怎么想就怎么说。‘啊,我亲爱的朋友①,’我们快要分别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能分享你的快乐的原因。从前我幻想着,甚至做过多少次美梦,以为我们可以和现在一样,永远在一起。哦,我说的永远在一起,并不是说我们两个人将永远象现在这个样子。我们将一起努力奋斗,将一起成为真正的音乐家,在懂行的观众面前一起演奏,永远不分离!”
① 原文为意大利文。
“将来会这样的,我的小马西亚。我父母如果富裕,你也会富裕,正象我将富裕一样。如果他们送我进学校,你也和我一同去。我们不分开,永远在一起学习,一起成长,象你和我希望的那样,我们生活在一起。我向你保证,我的这个心愿和你一样强烈,我们将永远在一起。”
“你的心情,我是十分清楚的。可是以后你不可能象现在一样什么事都由你做主了。”
“哦,你听我说,如果我父母在找我,这证明他们关心我,对不对?他们爱我,或者将来会爱我。如果他们爱我,他们不会拒绝我提出的要求,我的要求是使那些在我孤独无援地活在世上的时候待我友好的、疼爱过我的人们幸福:巴伯兰妈妈,阿根老爹,哦,他将从监狱中救出来,还有艾蒂奈特、亚历克西、邦雅曼、丽丝和你。我父母会把丽丝带在他们身边,教育她,治好地的病;他们会把我和你送进学校去,假如我也应当进学校的话。我父母若是真的有钱,事情就会这样安排。你现在明白了吧,如果他们有钱,我是真的感到高兴!”
“而我呢,他们如果是穷人,我才高兴呢!”
“你真傻。”
“也许真傻。”
马西亚不再多说,他呼唤卡比,因为这是我们该停下来吃午饭的时候了。他把狗抱在手里,象对一个听得懂他的话并能作出回答的人说话一样,他说:
“老朋友卡比,你也更希望雷米的父母是穷人,是不是?”
象往常一样,卡比一听见我的名字,它照例发出满意的叫声,把右爪摆在胸前。
“父母是穷人,我们三个将可以继续过自由的生活,高兴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我们无忧无虑,只要使‘贵宾’们满意就行了。”
“汪!汪!”
“相反,跟着有钱的父母,卡比将被关在院子的狗笼里,很可能挂上链子,一条漂亮的钢链子,总之是条链子,狗是不该进入富人家里的。”
我真差不多要生气了,马西亚竟希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