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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节

苦儿流浪记 作者:埃克多·马洛 译者:殷立信、陈伯祥-第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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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里害怕得发抖。巴伯兰妈妈真可能已经死了,尽管我还没有达到很容易想到人是要死的这样的年龄,但我凭自己的经验知道,我可能失去我所爱的人。我不是已经失去维泰利斯了吗?怎么我就想不到这点呢?


  “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呢?”我问他。


  “因为当我感到幸福的时候,我的笨脑瓜里就尽是些高兴的事;在遇到不幸的时候,我想到的都是些伤心的事。当想到你的那头奶牛将要送到巴伯兰妈妈手里的时候,我感到太幸福了,因而也就只想到巴伯兰妈妈的高兴的事,只想到我们的高兴的事,这一下,就象叫幸福迷住了,陶醉得糊里糊涂了。”


  “你的脑瓜不会比我的笨,我可怜的马西亚。我也只想到你所想到的,我和你一样,也高兴得忘乎所以了。”


  “啊!啊!王子奶牛!”马西亚哭喊着,“它多漂亮啊,它就是王子!”


  他忽地站了起来,指指划划地说:


  “如果巴伯兰妈妈死了,那个可怕的巴伯兰还活着,如果他抢走我们的奶牛,把你也抢走,可怎么办呢?”


  无疑这是监狱的影响,是方才那些人对我们疯狂的喊叫,是宪兵,是把我们关进牢房时门锁和门闩发出的响声引起了我们这些凄惨的想法。


  但马西亚想到的不仅仅是我们自己的处境,奶牛的命运也使他焦虑不安。


  “谁喂它草料?谁给挤奶?”


  有好几个钟头就在这悲哀和疑惧的思绪中过去了,时间愈久,我们愈感到悲痛。


  我还是试图安慰马西亚,对他说,他们会来提审我们的。


  “那么,我们说什么呢?”


  “说实话。”


  “那他们就会把你交到巴伯兰的手里了。就算只有巴伯兰妈妈一个人在家,人家也会去问她,看我们是否在撒谎,这样我们安排好的一次‘意外的高兴’就要落空了。”


  我们的牢门终于在一阵可怕的生锈门轴的吱呀声中打开了,我们看见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先生走进来,他慈祥开朗的面孔顿时使我们产生了希望。


  “喂,起来吧,坏蛋!”狱卒说,“好好回答治安法官的问题。”


  “好,好,”治安法官示意狱卒,他要单独问我们,“我要先问问这一个,”他用手指了指我,“把另一个带走,看住他,我马上也要问他的。”


  我想在这种情形下,我应该提醒马西亚该怎样回答。


  “治安法官先生,”我说,“他象我一样,会向您讲述真情,全部的真情。”


  “那很好,很好。”法官迅速截住我的话,似乎不想让我再说下去。


  马西亚出去了,飞快地看了我一眼,似乎在对我说.他明白了我的意思。


  “有人指控你们偷了一头奶牛。”治安法官对我说,他的两道目光盯着我。


  我回答他,我们是在于塞尔集市上买的奶牛,并且说出了兽医的名字。他在这笔买卖中为我们出过主意。


  “这需要核实。”


  “我希望这样,一核实就证明我们是无辜的了。”


  “你们为什么要买一头奶牛呢?”


  “我们要把奶牛带往夏凡侬,奉赠给奶我的养母,报答她的养育之恩,也作为我爱她的一种表示。”


  “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


  “巴伯兰妈妈。”


  “是不是前几年在巴黎受伤致残的泥瓦匠的妻子?”


  “是的,治安法官先生。”


  “这也要进行核实。”


  对于这句话,我没有象说到于塞尔兽医时那样爽快地请他去查问。


  看到我窘迫的样子,治安法官步步紧逼地向我追问起来。我解释说,我们打算要巴伯兰妈妈获得一次“意外的高兴”,如果他去巴伯兰妈妈那儿打听,那么我们的这一番心思就会落空。


  在窘迫之中,我又感到一种强烈的满足。既然法官先生认识巴伯兰妈妈,还要从她那里知道我叙述的真假,这就证明巴伯兰妈妈一直活着。


  我马上又为另外一件事感到高兴,从法官向我提的问题中得知,巴伯兰前一阵又到巴黎去了。


  这使我异常高兴,以致找了许多有说服力的词句,好让法官相信,兽医的证词足以证明我们的奶牛不是偷来的。


  “你们从哪里弄到足够的钱来买这头奶牛?”


  这正好是马西亚预料的那个可怕的问题。


  “我们挣来的。”


  “在哪儿挣的?怎么个挣法?”


  我给他解释,我们是怎样从巴黎到瓦尔斯,又怎样从瓦尔斯到蒙多尔,一路上怎样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挣钱,又怎样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积攒这一笔钱。


  “你们到瓦尔斯去干什么?”


  这个问题使我不得不从头说起。老法官听说我曾被活活埋在特鲁耶尔矿井里的时候,他打断了我的话,用一种温和得近似友好的声音问我:


  “你们两人中谁是雷米?”


  “是我,治安法官先生。”


  “谁能证明?宪兵对我说,你并没有身份证。”


  “是没有身份证,法官先生。”


  “那么你讲讲瓦尔斯矿井灾难的经过吧。我从报纸上读到过有关报导,如果你不是真正的雷米,你是骗不了我的,当心点。”


  法官先生用“你”称呼我,给了我勇气,我看得很清楚,他对我们没有恶意。


  我的故事讲完后,法官用温柔同情的目光长时间看着我。我以为他会马上给我们自由的,但他并没有任何表示,一句话也没对我说,让我一个人留在那里。他大概要去问马西亚,看我们两人说的是否吻合。


  我沉思了很久,治安法官先生终于和马西亚一道回来了。


  “我要派人去于塞尔了解一下情况,”他说,“如果象我所希望的那样,证词和调查都能证实你们的陈述,明天就释放你们。”


  “那我们的奶牛呢?”马西亚问。


  “奶牛也还给你们。”


  “我不是这个意思,”马西亚争辩说,“我是问谁喂它吃草,谁给它挤奶。”


  “放心吧,小家伙。”


  马西亚也放心了。


  “要是有人挤奶,是不是可以给我们一点奶?”他笑着问,“这样我们就能吃一顿很好的晚餐了。”


  治安法官一走,我立即告诉马西亚两大喜讯,简直忘记了我们是在监狱里。第一条是巴伯兰妈妈还活着,另一条是巴伯兰在巴黎。


  “王子的奶牛就将凯旋般地进村了。”马西亚说。


  马西亚高兴得又跳又唱,我拉着他的手,也被他的高兴感染了。一直忧愁不安地待在角落里的卡比,这时也挤到了我们的中间,用它的两条后腿直立了起来。于是,我们旁若无人地跳起舞来,大跳特跳,以致惊骇不己的狱卒——多半是为了他的洋葱头吧——不得不跑过来看看我们是否在造反。


  他喝令我们安静下来,但说话不象和治安法官一起进来时那样凶狠了。


  这使我们明白了我们的处境并不坏,而且我们很快就得到证实,我们并没有弄错。他不一会儿又回来了,给我们带来了满满一罐牛奶,还有一大块白面包和冷牛肉,说是治安法官先生让送来的。


  监狱的犯人从未享受过如此优厚的待遇。我们吃着小牛肉,喝着牛奶,我改变了对监狱的看法,认为它肯定比我想象的要好多了。


  马西亚也有这样的感觉。


  “白吃白住,”他笑着说,“真是交上好运了。”


  我想吓唬吓唬他。


  “如果兽医突然死了,”我对他说,“谁来为我们作证呢?”


  “只有在遭到不幸的时候才会这么想,”他毫不生气地说,“现在可不是这种时候。”








 


第九章 巴伯兰妈妈
 


  在监狱的行军床上过上一夜是不坏的,比起在星空下露宿要好受多了。


  “我梦见奶牛进来了。”马西亚对我说。


  “我也梦见了。”


  早上八点钟,牢门开了。我们看见治安法官走了进来,后面跟着我们的朋友兽医,他要亲自来看着我们得到释放。


  说到治安法官,他对他的两个无辜囚犯的关切,不仅表现在昨天晚上给我们提供了一顿晚餐,现在他又交给我一张漂亮的贴上印花的文件。


  “你们在大路上这样流浪,真是疯了,”他友好地对我说,“我从镇长那里给你们弄了一张通行证,从此你们就有了保护了。孩子们,祝你们一路平安。”


  法官和我们握了握手,兽医拥抱了我们。


  我们那样倒霉地进入这个镇子,离开的时候却趾高气扬,得意洋洋地牵着我们的奶牛,把头抬得高高地走着;我们只转过半个头去,从肩膀上斜眼看了看那些站在家门口的、也正用眼睛瞧着我们的乡下人。


  “我只有一件事感到遗憾,”马西亚说,“宪兵抓我们的时候满以为有理,现在却没在这儿看着我们这样离去。”


  “宪兵是错了,但我们也错了,认为倒了霉便再也别指望有好日子的这种想法是错的。”


  “这是因为我们的日子还过得去,还不能算是真正的倒霉。当你口袋里还有五个法郎的时候,你就算不上倒霉。”


  “你昨天还可以这么说,今天就不该这样说了。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不是吗?”


  我们可算是吸取了教训,不敢再松开牛缰绳了。我们奶牛的脾气确实是温顺的,但容易受惊。


  我们马不停蹄地总算赶到了我和维泰利斯过夜的那个村子。现在,只要再穿过一大片荒野,就可以到达通往夏凡侬的山坡。


  我们在这个村子的街道上走着,正好走到了泽比诺偷面包的那家小铺的门前,我头脑里立刻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应该马上让马西亚也知道。


  “你知道,我是答应过你要在巴伯兰妈妈家吃油煎鸡蛋薄饼的,要烙薄饼,就得有奶油、鸡蛋和面粉。”


  “那一定好吃极了。”


  “我相信肯定是好吃的,把薄饼卷起来。满满地塞上一嘴巴,那还能不好吃?你等着吧。但是巴伯兰妈妈家可能既没有奶油,又没有面粉,因为她穷。我们是否给带些去呢?”


  “这个想法太妙了。”


  “那么你牵着奶牛吧,千万别松开绳子。我到这家食品杂货店去买点奶油和面粉。至于鸡蛋嘛,现在我们带上,路上会打碎的。如果巴伯兰妈妈没有,她可以去借。”


  我走进泽比诺偷过面包的食品杂货店,买了一磅奶油和两磅面粉,然后继续赶路。


  我本来不愿意催赶我们的奶牛,但我是那样急着要尽快赶到夏凡侬,所以不知不觉地加快了步子。


  还有十公里,还有八公里、六公里。说也奇怪.我愈走近巴伯兰妈妈的家,我仿佛觉得这路程比我离开她的那天更长了。我记得那天天上还掉着阴冷的雨点。


  我非常激动,心里焦躁不安,时时刻刻在看我的表。


  “一个很美的地方,是吗?”我对马西亚说。


  “眼前光秃秃的一片,怎么看不见树林呢?”


  “等你走下通往夏凡侬的山坡,就会看见树林了。还是很大的树林,有大橡树,大栗树。”


  “有栗子吧。”


  “当然啰!在巴伯兰妈妈的院子里,还有一棵曲里拐弯的梨树,可以当马骑。树上的梨子有这么大,真是好极了,你等着吧!”


  在我对马西亚描述每件事的时候,总爱用这句老调:“你等着吧!”我真心实意地认为我将把马西亚带到一个最了不起的地方,因为不管怎么样,这个地方对我来说,难道不正是这样的吗?就在这个地方,我那婴儿的眼睛第一次看见了人世;就在这个地方,我对生命有了感觉;就在这个地方,我曾经是那样的幸福;就在这个地方,我享受过爱。我的这些生命中最早的欢乐的印象,在我回忆自己流浪生活中所遭受到的痛苦时,它们便变得更加生动鲜明;现在,随着我渐渐走近自己度过欢乐童年的村子时,它们蜂拥而来,又出现在我眼前,象波涛般在我的心中和脑海里翻涌。这里的一切,在我眼里都是美好的,这里的空气中也仿佛有着使我陶醉的芳香。


  这种醉人的回忆,也感染了马西亚,他也好象回到了出生的故乡。唉!对他来说,这还只能是想象和期望。


  “如果你来卢卡,”他说,“我也会给你看许多漂亮的东西,你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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