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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苦儿流浪记 作者:埃克多·马洛 译者:殷立信、陈伯祥-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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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角落里放着巴伯兰妈妈的床,它的对面是一只象衣柜那样的东西.四周围着一圈垂下来的红布。那便是我的床。


  我赶紧脱衣睡觉。不过是否能睡着,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睡觉不能靠命令。人们之所以能入睡.那是因为困倦和安宁的缘故。


  然而,我并不困倦,也不安宁。


  相反,我万分苦恼,很不愉快。


  这个人怎么可能就是我的父亲!他为什么对我这么粗暴无礼?


  我面对墙壁.竭力设法驱除这些胡乱的想法,象巴伯兰命令我的那样迅速入睡。可是,我怎么也睡不着,睡神迟迟不来,我从来没有象此时此刻那样清醒。


  说不清过了多少时候,反正有那么一阵子,我听见有人走近我的床头。


  听那拖着的、缓慢而又沉重的脚步声,我马上辨认出这不是巴伯兰妈妈。


  一股热气掠过我的头发。


  “睡着没有?”有人压低了声音问。


  我没有应声,那句“我要发火了!”的可怕的话语.还在我耳边回荡。


  “他睡着了。”巴伯兰妈妈说,“这孩子一躺就着,他就那样。你尽管说好了,不用担心他听见。”


  我也许应当说我还没有睡着,可是我不敢。他早已下令我睡觉,我却睡不着,那是我的过错。


  “你的官司,打得怎么样啦?”巴伯兰妈妈问。


  “输了!法官们判我不该待在脚手架下面,所以包工分文也不给。”


  说到这儿,他往桌子上去了一拳,接着又没头没脑地说了几句粗话。


  “官司打输了,”他又接下去说,“钱白扔了,人残废了,成了穷光蛋。瞧,好象这还不够,偏偏我回到家里又看见多了这个累赘。你倒说说,为什么不照我说的去做?”


  “我不忍心。”


  “你不能把他送到孤儿院去吗?”


  “我不能抛弃吃了我的奶长大的孩子,我疼他嘛。”


  “他不是你的孩子。”


  “我原来是想照你的意思做的,也真是,他偏偏病了。”


  “病了?”


  “是呀,病了。总不能在他病着的时候让他到孤儿院去进死吧?”


  “那病好了之后呐?”


  “问题是他没有马上好呀,病了又病。这可怜的孩子。他老咳嗽,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们可怜的小宝贝尼古拉就是这样死的。我觉得,如果我把他送到城里去,他也会死去的。”


  “后来呐?”


  “后来好了。我既然这段时间都拖过来了,我想我可以再拖下去。”


  “他眼下几岁了?”


  “八岁。”


  “得了,八岁了,让他去本来就应该去的那个地方吧,他不会不高兴的。”


  “啊,热罗姆,你不能这样做!”


  “我不能这样做?谁有这个权阻拦我?你以为我们能够养活他一辈子吗?”


  气氛沉静了片刻,我好容易喘了口气,我激动得喉咙差点儿憋住了。


  巴伯兰妈妈又开始说话了:


  “唉!巴黎把你改变了!去巴黎之前,你决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也许吧。不过有一点是肯定无疑的。巴黎改变了我,把我变成了一个残废人。我们怎么养活他?养活你?养活我?我们一分钱也没有了。奶牛卖掉啦。我们自己都没得吃了,为什么你偏偏还要去养活一个不是我们的孩子?”


  “是我的孩子。”


  “他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他不是农家的孩子。我在吃晚饭时一直注意着他,他长得单薄瘦弱,手脚不粗壮。”


  “他是本地长得最漂亮的孩子。”


  “漂亮?我不管这个。但是要结实!漂亮能填饱肚子吗?他的肩膀象个干庄稼活的人吗?他是城里人。我们这里不需要城里的孩子。”


  “我对你讲,他是个好孩子,脑瓜子灵得象只猫,心肠又好,他将来会帮我们干活的。”


  “可眼下我们得替他干,我是干不动了。”


  “要是他父母来要人,你怎么交代?”


  “他父母!他有父母吗?有的话,早该找上门来了。八年啦,该找到啦。我是做了件大蠢事,以为他也有父母,总有一天会上门来认领的。我们抚养了他,他们会报答我们。我真是个大傻瓜,笨蛋一个。这孩子那时被裹在漂亮的、有着网眼花边的襁褓里,我真糊涂,其实这压根儿也不能看作他的父母一定会来寻找他。再说,他父母可能已经见天主去了。”


  “如果没有死,如果有一天他们来要人呢?我总觉得他们会来找的。”


  “娘儿们真是固执!”


  “如果他们来怎么办?”


  “那还不好办!我们打发他们去孤儿院。废话少说!烦死人!明天我带他到村长那儿去。今天晚上我就去给弗朗索瓦打个招呼,一个钟头以后回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然后又重新合上。


  他走了。


  我马上坐了起来,叫巴伯兰妈妈:


  “啊,妈妈!”


  她奔到我的床边。


  “你让我去孤儿院吗?”


  “不,我的小雷米,不会的。”


  她把我紧紧抱在怀里,亲切地吻我。


  这一吻使我恢复了勇气,我的眼泪不再流下来了。


  “你没有睡着?”她温柔地问我。


  “那不是我的过错。”


  “我不怪你。热罗姆说的话你全听见了?”


  “听见了。你不是我的妈妈,他不是我的爸爸。”


  我是以不同的声调说这几句话的。我虽然痛苦地知道了她不是我的母亲,但我却高兴地、甚至自豪地得知他不是我的父亲。这种矛盾的感情在我说话的声音中都流露了出来。


  巴伯兰妈妈似乎并不在意。


  “我或许早该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你,”她说,“可是,你是妈妈的心肝,我怎能无缘无故地对你说:‘我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可怜的小宝贝,你已经听到了,你的母亲,我们和她素不相识。她还活着吗?或者已不在人间?我们一无所知。巴黎的一个清晨,热罗姆亚去上班,他走到一条名叫勃勒得依的大街上,那是一条宽阔的、两旁种着大树的林荫大道。他忽然听到一个婴儿的哭声,哭声似乎是从花园的墙门洞里传出来的。记得那是二月份,天刚蒙蒙亮。他走近门一看,发现一个婴儿躺在大门的门洞口。他看看四周,想喊人帮忙,只见一个男人从一棵大树背后钻出来溜走了。这人很可能躲在那里,是为了看看会不会有人发现他扔在门口的这个孩子。热罗姆十分尴尬,因为孩子在拼命哭喊,好象知道救他的人来了,不该再让这个人跑掉似的。正当热罗姆考虑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又来了几个工人。大伙儿决定把孩子送到警察局长那里去。这孩子哭个不停,也许是冻坏了。警察局长的办公室里相当暖和,可是孩子还是哭个不停。于是人们想到他一定是饿了,便去找来一个女邻居,她很愿意给他喂奶。他果然饿坏了,便一头栽到了奶头上。然后在火炉前,有人把孩子脱光了。”


  “这个孩子长得很好看,有五、六个月,红红的脸蛋,又肥又胖,漂亮极了。裹着他的襁褓和他穿的内衣说明他的父母很有钱。这么说来,孩子是被人偷走后扔掉的。这至少是警察局长的解释。大家怎么办呢?警察局长把热罗姆报告的全部情况记下来之后,又把孩子的长相和没有标记的襁褓在记录上描述了一番,最后说,如果没有人愿意收养,他只好把孩子送到孤儿院去。还说这个孩子长得真俊,又结实健康,不难养大。他的父母一定会来寻找,照料他的人一定会得到重赏。说到这里,热罗姆走上前去,表示愿意收养,孩子就给了他。刚巧我那时也有一个和你同样大小的孩子,我奶养两个孩子在当时还算不了什么负担。这样,我就成了你的母亲。”


  “呀,妈妈!”


  “三个月后,我自己的孩子死了,我就更加疼爱你了。我甚至忘记了你不是我的亲生儿子。不幸的是,热罗姆并没有忘记。我们等待了三个年头,但是你父母没有来找你,至少他们没有找到你,热罗姆就有了想把你送到孤儿院去的念头。说到我为什么没有顺从他,这你自己都已经听见了。”


  “呀,不去孤儿院!”我抓住她的衣襟直喊,“巴伯兰妈妈,别让我去孤儿院,我求求你。”


  “不去,我的孩子,你不会去孤儿院,我有法子。热罗姆不是个坏人,你看吧,他是心境不好,家里又穷,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往后,我们干活,你也干活。”


  “行,什么都行,就是不要去孤儿院。”


  “不去啦,但有一个条件:你得马上去睡觉。他回来时,不能让他看见你还睁着两只大眼睛。”


  她亲亲我,帮我翻了个身,让我脸朝墙壁。


  我多么想睡啊!可是我过度激动,心里又七上八下,一时平静不下来,我无法入眠。


  这么好、这么疼我的巴伯兰妈妈,竟然不是我的亲生母亲!那么,亲生母亲又该是什么模样呢?她会更好、更温柔吗?喔,不会的!不可能有更好的母亲了。


  可是有一点我是懂得的,而且也领会到,那就是,假如我有一个自己的父亲的话,父亲的心肠不会象巴伯兰一样狠毒,父亲决不会举着木棍用冷酷的目光瞧我。


  巴伯兰要打发我到孤儿院去,巴伯兰妈妈能阻拦得住吗?


  村里有两个小孩,人们称他们为“孤儿院的孩子”。他们的脖子上挂着编有号码的铅牌,衣衫褴褛,龌龊得很,受尽人家的奚落和打骂。别的孩子常常追逐他们,就象人们为了取乐而追赶一条迷路的野狗一样。迷路的野狗是没有任何人保护的。


  啊!我不愿做这样的孩子!我不愿在脖子上挂个号码,我不愿让别人追赶我,对着我喊“到孤儿院去!到孤儿院去!”


  一想到这里,我浑身战栗,牙齿格格作响。


  我怎么也睡不着。


  巴伯兰快要回来了。


  还算好,他没有回来得象他说的那样快。在他回来之前,我已经睡着了。








 


第三章 维泰利斯先生的杂耍班
 


  可能我是在忧伤和恐惧中整整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摸摸我的床铺,看一看四周,以便肯定别人没有在我熟睡时将我搬走。


  整个上午,巴伯兰一句话也没有跟我说。这样,我以为把我送孤儿院去的打算已经放弃,也许是巴伯兰妈妈说了话,逼着他把我留了下来。


  但是,十二点的钟声刚刚敲过,巴伯兰要我戴上鸭舌帽跟他走。


  我惊骇不已,慌忙把眼睛转向巴伯兰妈妈,向她求救。她悄悄地向我示意,意思是我应当听从;同时她又做了个手势安慰我,要我用不着害怕。


  我没有违抗,跟在巴伯兰后面出门了。


  从我们家到村子的这段距离是很长的,足足要走一个小时。巴伯兰闷声不吭,这一个小时就这样过去了。他一瘸一拐地慢慢在前面走,连头都不动一下,有时他把整个身子转过来,看看我是否在后面跟着。


  他要把我带到哪儿去呢?


  尽管巴伯兰妈妈暗示过要我放心,然而我还是放心不下。为了躲避这场我已预感到、但心中无数的可怕灾祸,我想到了逃跑。


  为此,我尽量拉在后面。等到拉得足够远的时候,我就可以跳进一条沟里逃走,他是无法追上我的。


  开始时,他只是叫我紧紧跟着他走。过了一会儿,他可能猜到了我的心思,便抓住我的手腕拖着我走。


  我只好跟着他。


  我们就这样进了村子。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个个都要回过头来看上我们一眼,我活象被人牵着的一条脾气暴躁的狗。


  当我们从咖啡馆门前经过的时候,站在门口的一个汉子叫了一声巴伯兰,邀他进屋。


  巴伯兰揪着我的耳朵,让我走在前头。我们进屋之后,他把门关上了。


  我感到一阵松快。咖啡馆在我看来并非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再说,这是咖啡馆呀!我早就渴望着跨进它的门槛了!


  咖啡馆!圣母院旅馆的咖啡馆!这种地方究竟是个什么名堂?


  我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已有好几次了!


  我看见过从咖啡馆里出来的人,他们一个个脸上通红,两腿哆嗦。每当我从店门口路过时,听到过里面的阵阵喧哗声和歌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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