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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大上海深情年代1-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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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健差一点呕出来,亏得他早上还没吃过任何东西,这幕丑剧令他恶心到了极点。钱朗兀自在那儿喋喋不休:“我欣赏你,器重你,我在众人面前为你洗清干系,要不然,你早被人乱枪打死,我还扶持你做堂把子。阿健,还记得我说过吧,洪门是我们两个人的,我会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林健打断了他:“钱朗,知道我最大的遗憾是什么吗?”
  钱朗愣了一下,林健虚弱地一笑:“我恨自己这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枪走偏,没打死你!”
  钱朗呼地一下站起来,林健笑得很吃力,可样子饶是天真可爱:“我还知道你,肯定在后悔那晚留下我这条命,让你有了这么多的后患!”
  钱朗恶狠狠地压抑着,才没一拳击上那张无忧无虑的脸上,这小子是豁出去了,他心里想着,恨得牙根痒痒的,自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死过两次了,还想死第三回?”
  林健看着他,无声地笑起来,笑到身子发抖,他好象一辈子也没这样开心过。
  钱朗终于耐不住,狠狠一挥手,阿时已准备多时,磨拳擦掌地冲过来,一拳挥上去,林健笑容未敛,头只一偏,阿时的拳头砸上了床头,虽然收了些力道,但也是一阵呲牙咧嘴的疼。林健鄙夷地看着狐假虎威的小瘦子,接着把目光移向外面。那里也有两双眼睛隔了玻璃在看他,但她们发现,林健的眼睛好象要穿透一切似的,望向更远的地方。阿时这一回再不会找错目标,很容易地把那清亮的眼神淹没在一片血雾之中……
  “别打了!”
  钱朗很快转醒,把打疯了的阿时和手下喝住,他已经明白林健激怒他是求速死,他差点又掉到这小子的套里了。十几天来,他已经被林健耍够了,他真担心林健会随心所愿地死掉,探探他的鼻息,竟还有气,不由冷笑,先行走了出去,边走边道:“钝刀子割肉,慢慢来,死也不让他痛快!”
  林健又活转回来,他再度高烧,体温连续几天在40度徘徊。虽然神智清楚,但整个人已然脱形,完全失去了往日的神采。他一生性情倨傲,遇事从不逆性求全,平生只有过一次为了结拜大哥殚精竭虑,耗尽心机伪装自己,结果连常啸天都误会了他。在江边送走大哥,他在最后一刻选择了向钱朗开枪,就死意已决,可老天爷偏偏要捉弄他,一次次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人已至此,死已然是一种希望。
  夜深人静,林健手中举起一只玻璃片,碎片在暗中闪着微光,那是死亡之光,在林健看来,却不啻是希望之光。他将玻璃片搭上左腕,将全身力量集于右手,试图划开动脉,他太虚弱,一下竟未能切入,只是划破了外皮,当他积聚力量凝神再切时,查房的钟月儿猛冲过来,轻声惊叫着夺下那块小小的玻璃片。她一下子明白,为什么下午一只吊瓶会不碰自倒,原来这个病人已经藏了杀心,他要杀死他自己!
  林健大有虎落平阳的感慨,这样一个弱不经风的小护士,竟能轻而易举地从他手上夺下东西,他反手拉住钟月儿,急速命令道:“小姐,你且躲一躲!”
  钟月儿以另一只手捂口,惊恐地睁大眼睛,大半是因为这个寻死的人神色太过平静。
  林健道:“你看到了,我生不如死,又连累这么多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钟月儿岂不知话中的悲哀,但她更是虔诚的基督徒,是绝对不会帮人自杀的。她不知如何劝解,只能直起身子,把手抽出来,放在身后,边退边向那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的男人大摇其头。
  林健知道和这小丫头费口舌无济于事,她是决计不会把那枚自杀的工具还回来了,一恨之下,仰下用牙齿向舌头咬去。月儿冰雪聪明,看见他切齿之间口中突然溢血,又一次扑上来,急切间搿开他的嘴巴,把自己的手指插进他的牙齿中间,恳求道:“先生,活下去!活下去才有希望!自杀是要下地狱的,千万不可以呀!”
  林健彻底绝望,即使小护士不阻拦,他的力气也不足以咬舌自尽。他仰天长叹,因为门已大开,所有的灯都被一一拉亮。一脸寒霜的梅萍匆匆出现,一把拉开尚在发抖的钟月儿,拎起林健的手看了看,回手赏了月儿一记重重的耳光,把小姑娘从床头打至床尾。
  林健心中愤懑到了极点,欲要说话,舌头却不听使唤。梅萍也不置一词,掏出一方手帕,擦去他脸上的血迹,示意两个手下留在房中,转身出门。
  左右无人,梅萍拿起手帕,呆呆凝视那上面的血迹,好久好久,忽然轻笑了一下,笑容转瞬即逝,她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模样,因为,手下已经拖了王医生来了……

  第十一章 逃出生天

  翌日清晨,钱朗闻讯而至。
  林健身边所有硬物件皆被清空,整个病房空空荡荡,昔日冷峭的洪门第一杀手如今头脸俱肿,羸弱不堪地陷在床上。钱朗心中痛畅无比,再不装模作样,连爆怪笑:“哈哈,姓林的,我要叫你明白一个道理,犯在我钱朗手上,死也不是那么容易!识时务者为俊杰!老老实实跟我讲实话!”
  林健将眼睛闭上。
  钱朗继续笑道:“怎么,连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现在外面可有大把的人排着队来等我一见,只因为我现在身价百倍!你是错过机会了!想一想,你有今天,全怪你抱着你那个倒霉大哥不放手。正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进来,你选择和我钱朗作对,就是和老天爷过不去。现在你想死了?我偏偏就不让你死各痛快!”
  他一挥手,阿时将一管针剂塞在钟月儿手中,令其注射。月儿明知不好,也只能依言而行。
  钱朗望着那无色的液体一点点推注进林健的血管中,早已转成冷笑:“素闻风雷堂二当家的最烦鸦片,败家到了烧红丸的地步,我钱朗偏不信这个邪,偏要改改你这个环毛病。对了,你听说过吗啡吧?劲比大烟大得多,哈哈哈哈!”
  林健瞪大眼睛徒然挺起,早有人按下他,死死将他压在床上。
  林健愤怒地看着最后一点吗啡针剂没入自己的手臂之中,咬牙骂道:“卑鄙!”
  钱朗仰头大笑:“这只是头一针,马上就会有第二针、第三针,很快你就会离不开它的!除非你立刻恢复记忆力,告诉给我常啸天和那批金子的下落。”
  他带人走了出去,枭鸟般的笑声仍绵绵不绝地从走廊传进来。
  梅萍和阿时留在病房中,没人注意到,那个小护士浑身颤抖,抱着针管已经退缩在墙角,她望着那羸弱的伤者,同情和内疚掺杂在一起,不禁懊悔万分。她想:“真不如让这个叫林健的病人昨晚自杀掉算了,免得这样看他活受罪!”
  仅仅几分钟,林健精神分明地好了许多,他睁大眼睛看着一屋表情各异的人,突然单单向梅萍发问:“梅……梅小姐,钱朗真是你舅舅?”
  这么多天,梅萍还是头回见他主动说话,明知是药力驱使,还是不由自主地向前挪了挪,点了头。
  阿时不由火起,向床猛踢一脚:“臭小子,少废话!省省力气,把常啸天跑路的地点说出来吧!”
  林健冷然一笑,目光大盛,他忽地起身,扑向最近的梅萍,闪电般地夺枪扼喉,居然挟住了她。
  病房一阵大乱。
  林健额上黄豆大的汗珠颗颗毕露,腊黄的脸上涌出不正常的红晕。他把枪紧紧顶在梅萍头上,一步步向门移去。
  阿时和手下从震惊之中清醒过来,全都拔枪相向,可谁也不敢开枪,也不敢靠前。倒是门外一个看门的小子不知深浅地冲进来,林健的枪瞬间转向,子弹正中他的眉心,眨眼间,尚有轻烟的枪口又准确抵回梅萍太阳穴。这一回,阿时等人算是真正开了眼界,见识了什么叫做出神入化的快枪手。
  阿时记挂师姐安危,岔了声地喝道:“都别动,当心伤了梅姐!”
  林健抵紧人质,退出病房。他背靠着墙,并不走楼梯,而是向走廊尽头的窗口退去,因为这一侧人声嘈杂,定是靠近街道。林健退至窗口,很有绅士风度地向梅萍道了一句:“委屈梅小姐送我一程。”
  眼见他就要破窗而出,突然一声凄厉的尖叫响彻耳际,阿时破了声地大叫:“姓林的,给我站下!”
  阿时凶狠地拽了钟月儿长长的发辩,一路拖过来,匕首割在她的喉咙之上,有血流了下来,一只悬着十字架的项链蓦然断开,散落在地上。
  阿时紧张得牙齿上下打架,他只是在赌,赌林健会为一个最微不足道的小护士站下来。
  林健真的站了下来!
  阿时自觉聪明到了极点,激动得浑身发抖,将小护士当做救命稻草死死抓住:“林健,你只要跳下去,这小丫头一定没命。不光是她,这整间医院的人都会因你而死!”
  他又将匕首向内送了一些,钟月儿已经喊哑了嗓子。
  林健失声道:“你住手!”
  他面前有七八只枪对着,不可能在自保的情况下再分神去解决阿时。平安夜的那张鲜活纯洁的笑脸乍然回现,阿时手中的女孩那么弱小无助,仿佛是自己惨死的小妹,他脚下一颤,兴奋的药力开始消散,汗出如雨,挣开的伤口疼彻心肺。
  阿时心已提至嗓眼:“叫我住手容易,你先扔枪!”
  千钧一发之际的犹豫,使得先机尽失,林健心中恨极,叫声罢了,放开梅萍,枪口回举向自己。谁知梅萍出手如电,挥拳击飞他的枪。林健震惊地看着她,突感药力全散,全身酥软,懊丧无比地反身趴上窗子,街景刚映入眼里,头已被狠狠扳了回去。
  钟月儿委顿在地,眼睁睁看着林健从她身边拖过去,眼里溢满泪水,在尘埃中拾起断开的小十字架,合手紧握在胸口上,她心中清清楚楚,这一次救她的上帝,叫林健。
  同样怔在那里的还有梅萍,围上来安慰她的人,都以为师姐受惊过度,并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实际上,在林健挟持她,特别是接近窗子的那一刻,梅萍已明显感觉到他的体力不支,以她的身手,反手制住林健丝毫不成问题,但梅萍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却盼着和他一起跳下楼去,她甚至想到,要和林健一同逃亡到任何地方。这个在她心里隐藏得很深的愿望,那一刻已经不由自主地出现并且坚定,谁知林健竟会傻到因为一个素昧平生的小丫头放弃逃生,心甘情愿再度自杀。梅萍不知该恨林健还是恨自己,反正眼前最可出气的只有这个小护士,便将她提起来,左右开弓连抽了十几个嘴巴,恶毒地骂了声:“小婊子!”算是暂时出了心中这团闷气。
  经此一役,林健待遇越发提高,手足皆被链在床上,已同犯人无异。每天,总有几个人按住他,再次注射吗啡,不过剂量明显少于第一次。林健心死,拒绝进食,随他们折腾去,只是第一天那种极度兴奋的感觉始终没再出现,令他稍稍有些奇怪。小护士钟月儿脖子上贴了一方大大的纱布,每天仍是一声不响地为他换药,点滴。象要急于表白一样,注射吗啡再不恐惧犹豫,药水推得飞快,把林健疼个半死。
  第三天傍晚,照例有一支葡萄糖一类维持生命的吊针要打,小护士乘人不备,突然向他展开手掌,林健定睛,见那掌心白里透红,上面居然写了六个字:“装昏迷,逃出去。”
  林健惊讶之至,定定地望向她,小护士带了口罩,看不出表情,但胸脯一起一伏,激动隐约可见。林健下意识地轻轻摇头,看守的阿时凑上前来,小护士收掌熟练地将针推进静脉,抽空给了他一个重重的点头。
  林健半宿未能入眠,反复回想着小护士的示意。第二天早晨朦胧之中被推醒,听见小护士在耳边急急地盯瞩:“醒了也不要睁眼,给你打安眠药!”
  林健沉沉睡去,一睡景是一天一夜。第二天上午,病房极为热闹,因为王约翰大夫宣布,这个病人吗啡注射过量,已陷入深度昏迷,长此下去,不会再醒了!
  “植物人”林健时而沉睡,时而清醒,谨记小护士的话,始终不再睁眼。他清楚这种方法有多冒险,弄不好医生护士的性命也会搭进去,但苦于无法交流,也不知他们的具体计划,只能竭力配合。这期间,他的眼皮被翻开无数次,他只是呆呆而视,更有人拍打他的脸颊,他听出那是梅萍,他很庆幸,那个阿时没有出现,否则又有一通好折腾。
  王医生不厌其烦,一遍遍地解释,一字一句煞有介事:“这种昏迷在医学临床上,有时也会出现间或的反应,属于肌体下意识的一种条件反射。其实现在他基本上与死人无疑,苏醒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
  钟月儿不停地给他注射小剂量的安眠药,林健最后真有些迟钝了,耳中听到的话声都象来自遥远的地方,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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