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上海深情年代2-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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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是白天还是深夜都无人接听,她给自己的教授挂电话,师母告诉她教授已经被宪兵带去问话,还说大学里抓了不少学生,叫她千万要小心,不要轻易出门。蒋芸姗如何坐得住,一定要回学校看个究竟。
姑妈百忙当中,和她郑重地谈了一回话。
“姗儿,你的事我从未管过,但这一次不一样。你爸爸打电话来说,家里那边已经有警察去过,现在政府正搜捕漏网的学运分子。姑妈这里相对安全,你一定要躲过这一阵风头!我也不允许你叫蒋器阿斌他们去给你打探什么消息。你应该学姑妈,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不要给亲朋惹来什么麻烦,这是做人之本!”
话到这个程度,近乎严厉。蒋芸姗默然,她知道姑妈说的有道理。但象这样天天吃完就睡,无所事事,也确实把她给闷个够呛。姑妈这次回来仍旧忙忙碌碌,但显得心情很差,大概是最近中美关系正在低谷的缘故吧。整个清园里,只有蒋器兴趣盎然,天天捧着画板绘而不倦,声称他的《蒙娜丽莎》要在这个夏季诞生。蒋芸姗配合得一蹋糊涂,蒋器也不生气,除了画画就是天天买报纸给她看。上海已有数家报馆因报道学运而被查封,现在各报全对五二0和六五学运三缄其口,要么只字不提,要么泛泛而论,毫无前一阵言论自由的景象。
这一天,蒋芸姗正在烦燥,电话铃响了,佣人出去买菜,蒋器一手油画色跑出来接电话,只听了一句,便捂了听筒奇道:“是那个常小康,他怎么知道你在这里?”
蒋芸姗更是莫名其妙:“不要理他!”
蒋器笑道:“我倒要听听他有什么事!”
他那天在医院教训常小康的事,只字未向表姐提起,所以,对这个电话有另一种惊讶,心想这姓常的脸皮可够厚的,只听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哈哈大笑,对了话筒道:“你要请我们吃饭?和平饭店?你不是生病了吧?”
蒋芸姗一阵心堵,向蒋器大摇其手,意味放下电话,蒋器却还笑着听热闹,突然捂了话筒向表姐:“他说请客的是他大哥。”
蒋芸姗一听火更大,腾地站起来从蒋器手中抢过话筒:“小康同学,谢谢你大哥的好意。恕我不想奉陪!”
蒋器又接过话筒:“听到了吧,我表姐不想见你!收线了!”
放下电话,铃声又响,如此三番,常小康不达目的不罢休!
在他眼里,蒋芸姗不出来,他的计划只是失败了一小半,最重要是把大仇家蒋器揪出来。他开始在电话里挖空心思花言巧语,先对那天在医院的行为大行道歉,然后连用激将法:“蒋兄是不肯原谅我们,还是觉得我们面子不够大?大家都是男人,不要把一些芝麻小事放在心上。中国人常说不打不相识,多个朋友多条路。我大哥就很有风度,一再夸奖你,对你老兄佩服得很!你一点面子都不给,太说不过去了吧,怎么说我也是你表姐的同学呀!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讲呢!”
蒋器的性格洒脱,在美国朋友本来很多,只是在国内时间太短,除了寥寥几个美术同道,还真没什么朋友,经不住这一哄一激,一口应下:“好!就和平饭店,五点半,不见不散。”
蒋芸姗制止不及,皱眉道:“阿器,你和他们不熟,这兄弟俩人品也不是很好,为什么不回绝?”
以蒋器美国式直来直去的脑袋,还想象不到公众场合唔面会有什么危险,他好胜道:“你以为我真要和他们做酒肉朋友?我是……”
他原地转了几圈才辛苦想出一句:“那个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表姐者也!”
蒋芸姗瞠目结舌:“呀?你还会说古文!”
蒋器得意洋洋:“我会偷师!你和蒋清午餐时候讲的吗,你说学生们反美扶日是民众的心声,蒋清就说你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南京政府者也。对了表姐,醉翁是什么?是一个酒坛子吗?”
蒋芸姗大笑到肚痛:“哈哈哈,我可真见识到什么囫囵吞枣、望文生义了,阿器你可真有一套!”
蒋器不理表姐,兀自顺着自己的思路走:“常家兄弟跟我摆风度,我就让他们见识一下美国男人的风度,酒可以喝,表姐吗――坚决不让!”
蒋芸姗笑不出来了,想到蒋器竟要去赴常家兄弟的晚宴,尤其是要和常小健见面,不知为什么,她隐隐有些不安,上上下下打量着表弟:“阿器,和平是全上海最出名的饭店之一,你穿成这个样子……?”
七月流火,上海的天气闷热,蒋器又整天都在挥汗如雨地作画,所以只穿了短裤,他聪明地反问:“怕我丢你的人?”
蒋芸姗愣了一下,头摇成拔浪鼓:“不是不是,我是怕你连门都进不去。”
蒋器明白,表姐嘴上不说,心里很在意自己和常家兄弟的会面,他用了安慰的语气:“放心,蒋器从小就被人追着喊帅,只有你这个冰美人才看不见,今天我就屈尊扮个绅士,绝对不会输给那两个臭小子。”
蒋芸姗脸有些红,作势举手要打,蒋器夸张地叫着救命,闪身跑上楼去。
蒋清从外边回来,见儿子穿戴一新,从她手中接下汽车钥匙一溜烟跑出去,急忙问侄女:“这么晚,阿器要去做什么?”
她是怕自己痴情的儿子真叫蒋芸姗迷昏了头,再给卷进政治事件中去。
芸姗答道:“阿器去和平饭店,有人请吃饭。”
蒋清大感惊奇:“新鲜!他要去饭店!我还以为他这几天光吃颜料,不吃饭了呢!”
姑侄俩齐声笑起来,蒋家人都知道,蒋器画画会不吃不喝拒绝任何打扰,是个纯粹的画呆子。
姑妈也带回许多英文报纸,蒋芸姗粗粗一翻,多半都有学运的报道,不由感激地去亲了姑妈一下。
蒋清道:“这可是我从美国海军基地拿到的,帮你解解闷!今天下午,我陪你爸和美国轮船公司的人谈一笔大生意,可惜不顺利!”
“可千万别谈成了。这个关口,爸爸怎么和美国人做生意?”
蒋清大不以为然:“和美国人做生意的大有人在,今天我们蒋家的泰利遇上了两个强劲对手呢!姗儿你怎么染上了偏执的坏毛病,从抗战开始,美国人就飞机大炮地支援,战后又送来数十亿的贷款帮助重建,不能因为学生有一点不满就以偏盖全,一概抹煞吧。”
蒋芸姗笑着反驳:“姑妈说的我都不否认!但是你们帮助的是一个荒唐的政府,这是助纣为虐。”
两人说得心平气和,政见不同可并不影响她们的感情。因为蒋清毕竟是美国人,而且也爱中国,有了这样一层身份,她的观点在蒋芸姗这样年轻人的眼中,还是可以理解的。蒋芸姗并没发现姑妈今天有着异样的激动,她坐下来如饥似渴地翻阅外文报纸。她读得很仔细,有生疏的词汇就请教姑妈。这当中,她们简单地进了一个西式的晚餐,因为少了蒋器,气氛就沉静了许多。
饭后,蒋清端了一杯咖啡:“姗儿,刚好阿器不在,我有件事情一直想问你的意见。”
蒋芸姗从报上抬起头,眨着大大的眼睛问:“姑妈,什么事情这么神秘?”
蒋清凝视着她,仿佛在看二十年前的自己:“你觉得器儿怎么样?”
蒋芸姗认真评价道:“很可爱!男孩子所有的优点,他几乎全都具备。”
蒋清点点头,对这个评价,她从心里往外感到满意:“姑妈想这次把你带出国去。”
蒋芸姗笑了,随即很坚决地摇摇头:“我不去。”
“为什么?”
蒋芸姗态度庄重:“姑妈,你在国外呆了那么多年,我听您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将来总要叶落归根。我现在还留着您年轻时代的一首英文诗,你把自己比做一叶飘萍,我倒想劝劝您不要再回美国了。”
蒋清很冷静:“中国战乱频仍,内忧外患,并不是一个适合生存和实现理想的地方,我想给你一个相对安定的环境。你这样的脾气性格和这个社会太不相容,总是会和危险相伴。”
“可这里毕竟是我们的祖国呀!为国家富强为民族解放赴汤蹈火,这样的事业从古至今就是伟大神圣的。我很乐观,相信中国会好起来的,而且就快好起来了。现在的压抑和苦难,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民主的潮流浩浩荡荡,腐朽和没落的政府必定垮台,顺应时代大潮,马上就会有一个自由、独立的新政权出现。姑妈,您等着瞧吧!”
蒋清并不为她的热情所感,叹了口气站起来:“姗儿,姑妈这一辈子除了自己的事业,最大的愿望就是器儿能够学有所成。他不负我望,已经在美国有了两次成功的画展,可以说是小有名气,以他现在的发展看,完全有能成为一名成功的画家。我和他的事业都在美国,所以我们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回来。我之所以要你去美国,其实是缘于一个很自私的想法,就是器儿一直希望和你在一起,而我也有个希望,想今后的日子里,你和器儿会双双陪在我身旁。”
蒋芸姗完全懂得姑妈的意思,不由脸色绯红,低下头,无意识地翻着手中的报纸。
蒋清敏锐地看着她的表情,知道她已经听进去了,手端咖啡走到落地窗前,眺望重重云彩中隐现的一抹夕色,感慨道:“我从法律界起家,又不期然成了社会活动家。现在很多人都称我为中美交流的使者,没人说你姑妈不爱国。我爱美国,也爱中国。我既可以留在国内,也可以永远生活在国外。这么多年的创业奔波,国家在我眼里,界限并不分明。我觉得你也应该有这样一个胸怀。你自小到大天资聪慧,一直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蒋家的后一辈中,姑妈曾经最看好你,可是现在却很担心,你还这么年轻,就把时间和精力全放在社会工作上,未免有些天真,也对自己不负责任。姑妈第一次上法庭为人辩护是在二十四岁,我已经大学毕业,那时国内很少看见女律师,轰动一时。现在想起来,后悔的简直不得了,因为那完全是少不更事,只靠头脑一热就赤膊上阵,没有你祖父的势力支持,我肯定要失败。女人不是不可以搞政治,但应该拥有更雄厚的个人积累和资本,才能有最后的成功。姗儿,你现在离毕业还有两年,应该学有所成再谈其他。姑妈举自己的例子就是为了要告诫你,要想掌握自己的命运,你得先具备挑战命运的实力和底蕴。你自小跟姑妈在英国读小学,现在姑妈要带你去美国念完大学。我相信你的未来不会比姑妈差,更相信你和阿器会是最具才华和最令人羡慕的一对儿。”
蒋清都被自己感动了,相信这样的推心置腹也同样会打动侄女,缓缓回过头看去,却见侄女定定地看着一份报纸,象要把它吃进去一样!
在一份几日前的《字林西报》上,蒋芸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容,她把眼睛揉了好几遍,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是他!常小健!他被几个军警扭住正在喊着什么,下面有一行再简单不过的说明:“一个见义勇为的年轻绅士的下场。”
蒋芸姗明显听见自己的心在怦怦跳,呵!他居然也在同一天,和她在同一个队伍里同呼吸共抗争。对了,蒋器说过见到了他,他还打听过自己来着。一张新闻图片把少女心中已然死掉的那个人又清晰地唤了回来,尽管曾经无情冷漠地伤害过她,但蒋芸姗庆幸自己毕竟没有完全看错他,他还算是一个有热血有侠骨的青年!
“姗儿,你有没有听姑妈讲话?你发什么呆呀!”蒋清端详了侄女不快地问。
蒋芸姗下意识把报纸贴上了胸前,歉意地冲姑妈笑了笑,飞身来到电话前,一手抓起话筒,同时迅速看了一眼时钟,五点十五分,也许他还没有离开家吧。
她纤长的手指飞快地拔动着,她居然还记得那个电话号码。
常公馆。
常小健已经整整五天没下楼,家里的女人们先是严禁他下床,等他好一些又不许他出卧室,天天饭来张口,衣来张手,连刮胡子剪指甲都由芳姐包办代替,吴妈天天要亲自看他喝进那些亲手做的补品才放心。他今天执意要下楼晚饭,佣人们一路看见他,全笑说大少爷瘦了,常小健摸着脸,哄着吴妈:“干妈,这回真的有胃口了,我一定快点吃胖。我爸呢?”
老管家吴妈站在楼梯口,脸上没有惯常慈祥的笑容,表情奇怪,说话竟有些嗫嚅:“常先生打电话说要晚一些回来。阿健,你身体好些了,干妈有件事……想对你说说看。”
常小健只顾想事,并没注意老太太的异样神色,他想爸爸这几天一定忙着和美国轮船公司的人接洽,因为很少听见他在家,他和父亲的心结还没有打开,所以听到晚饭见不到父亲,反倒觉得解脱。弟弟小康对父亲的那种种惧怕,他开始有所理解。正在这时,大厅的电话铃响了,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