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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和上帝一起流浪 作者:阿成-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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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犹太流亡者社区,经常看到这个年轻的手艺人,在夏季和初秋时节到松花江去写生。   
  写生的时候,年轻人戴着一顶英国式的、乳白色的软木太阳帽。人坐在马扎子上,拿着画板,用铅笔在上面画着什么,或者是花草,或者是自然景色等等。   
  小胡木匠的住宅是犹太流亡者社区最好也最优美的建筑之一。   
  那是一幢单体式的俄国风格的平房,有雕着木花边的凉亭和木楼梯,非常漂亮。房檐、窗棂和门上,到处都是木雕的花草。整幢住宅简直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这幢住宅被围在一个偌大的栅栏院里。栅栏院里的草坪、果树、精致的狗舍、露天的欧式凉亭,都是一些精心之作。   
  那个凉亭里面有桌子和椅子,可以在那里喝茶,玩牌,约会,接吻。凉亭的顶上和四周爬满了牵牛花。   
  小胡木匠的住宅,离那座涅克拉索夫大街上的会堂很近。   
  小胡木匠坐在凉亭里,就能看见那儿的拉比从会堂里出出进进。   
  就灾难性的战争而言,哈尔滨的确是流亡者的世外桃源。   
  小胡木匠曾和那个被杀害的英国绅士,在他的凉亭里喝过茶。   
  这个英国绅士是小胡木匠在犹太流亡者社区里唯一崇拜的人。他很想和这个英国绅士交个朋友。在这个英国绅士面前,他就是一个天真无知的孩子。他把自己收藏的许多欧洲的“名画”和古玩给他看。这个英国绅士有根有据又无懈可击地告诉他,在这些东西当中,哪个是赝品,哪个尽管样子很精美,但这种东西在欧洲像赛马场里的作废马票一样,到处都是。 
  “不过,”英国绅士宽容地说,“这些东西在哈尔滨可都是宝贝了。”                  
  小胡木匠很佩服这个举止不凡、谈吐文雅,而且见多识广的英国绅士。   
  这个英国人,对世界上的事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小胡木匠觉得自己在这个英国人面前像个小傻瓜。   
  他崇拜和尊敬这个英国人。   
  他们在一起喝茶的时候就是漫谈,谈欧洲,谈欧洲的绘画和建筑,谈欧洲的名酒,谈战争,谈世界上的伟人、作家、艺术家、诗人和宗教,谈流亡地哈尔滨,谈那条松花江,有时候也会谈女人。 
  那个英国绅士说:“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一生中最重要的,是爱情而不是祖国。法国的大戏剧家、诗人莫里哀说过,女人最大的弱点,是需要别人对她的爱。有了爱情,她们能抛弃自己的祖国、信仰和背叛自己的家庭。” 
  小胡木匠心里想,这个英国佬,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到骨子里去了。   
  小胡木匠也有一些跟他要好的女孩子。她们都是流亡在哈尔滨的洋女孩和混血的女孩。不过,小胡木匠对她们并不很上心。他觉得她们的灵魂像一年中的四个季节,总是不断地变化,让人觉得麻烦。 
  小胡木匠的母亲是犹太人。她的老家在莫斯科,出身贵族,有很好的教养,会美术,会演奏一些乐器,歌也唱得不错,并且她坚持每天写日记。她会拉丁文和法文。她是一个亡命哈尔滨的寡妇。 
  到哈尔滨之后,她很快嫁给了一个姓胡的中国木匠。这个老胡木匠很老实,似乎他一生都在信奉着中国人的那句“老实人常在”的古训。   
  老胡木匠的手艺当然没得说,就是他人太老实了,见了人总是谦卑地一笑。当然,几千年来,普通的黎民百姓是没有“表情权”的。他们的“法定”表情就是谦卑,不然就容易出问题——这是一条血的经验。 
  老胡木匠像所有的中国老人一样,没事的时候喜欢在家里干一些琐碎的杂活儿。   
  他也喜欢攒钱,所谓“有备无患”。   
  他不太爱说话。他们夫妇感情也很好的。   
  在小胡木匠长到十岁的时候,老胡木匠突然不辞而别。   
  不久,哈尔滨的流亡者们知道,老胡木匠在他的山东老家还有一个老婆和两个儿子,而且他的两个儿子都很大了。   
  从关里闯关东的男人在关东找一个女人“结婚”,组成一个临时的家庭,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要知道,闯荡江湖的人生命意识是很强的。   
  对他们“规定”一生中应当有几个女人的做法是很蠢的。   
  世界上总会有一些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的人。   
  老胡木匠突然不辞而别以后,小胡木匠的母亲几乎每天的清晨和傍晚,都要去哈尔滨那条通往外地的大路口张望。   
  这个犹太贵族女人希望那个老实的中国人还能回来。而且她坚信,他一定能够回来的!   
  她非常自信地说,哪怕老胡木匠走到天涯海角也不会忘记她的,他终会有一天重新回到她的身边。   
  她天天如此,无论是下大雪还是刮大风,还是下大雨,她都会去那个大路口张望。如果雨下得很大,她还会另外带上一件雨衣。她对自己的儿子小胡木匠说,她不想干后悔的事,万一他的父亲就在这一天回来呢?难道让爸爸妈妈共同穿一件雨衣吗? 
  小胡木匠就笑着摇头,表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想起了那个英国绅士说的话:女人如果被爱情俘虏了,就没有理性可言了。   
  他的母亲也是女人啊。   
  小胡木匠的母亲去会堂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在那里,她对拉比说了许多蠢话,搞得那个非常有耐心的拉比也一筹莫展。   
  家里用餐的时候,她总要给老胡木匠留一个座位,摆上刀叉,斟上一小杯葡萄酒,说:   
  “吃吧,老爷子。我爱你!”   
  小胡木匠都听习惯了,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了。   
  小胡木匠的母亲非常爱这个中国老人。这个中国老人从不酗酒,也从不吸烟,她对他提出的任何要求,他都会默默无声地去做,而且没有一点怨言。她觉得自己在这个中国老人面前特别充实。而且,这个中国老人非常体贴她。他所做的一切,像对待一个孩子。这样的好男人在全俄罗斯也找不出一个来。         
  中国的一些男人认为,一个仅仅在女人面前逞英雄的人并不是真正的好汉。   
  每当犹太人和俄国混血儿到她这里来聚会的时候,这个中国老人就会默默地躲在厨房里,为他们煮茶,做点心,或者默不作声地给壁炉添柴火,像一个忠实的老仆人。   
  她也常想,这个厚道的中国老人回自己的老家去看望原配的老伴儿,就说明他是一个值得信赖的人,一个有情有义的人。小胡木匠的母亲坚信,那个中国老人也一定会这样对待自己的。 
  当然,这需要时间。   
  只要人活着,时间总是够用的,她想。   
  小胡木匠长大了。一方面,他继承了他父亲的手艺,正如俗话说的那样: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另一方面,他又继承了母亲的贵族血统,常常显得傲慢。再加上他年轻,手艺又好,脸上常常是一副嘲弄人的样子。 
  请不要过分地责备这样的年轻人。这样的年轻人恰恰心地不坏。   
  十几年来,小胡木匠在母亲的培养下,不仅学会了绘画,而且还学会了弹钢琴和吹小号。每逢周末,或者节日,路过这里的人会听到从这幢精致的住宅里传出来母子二人的歌唱声和钢琴的琴声。 
  他们母子唱的当然是俄国的歌曲,这些忧郁的富有俄罗斯风格的歌曲,常常让那些流亡者感伤不已。   
  他们是一些靠着嘴来发泄情绪的普通人(这种类型的人在世界上多如草芥),而不是那些靠枪来发泄的强人。   
  他们常常在周末举行家庭集会。不同的是,参加集会的年轻人多了。而这些年轻人又大多是出生在流亡地的第二代。这些年轻人绝大多数不知道自己的祖国以色列是个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们能在哪一天随着自己的父母回到陌生而又神秘的祖国去。他们喜欢唱的一支歌曲中,有这样一句歌词:我们已无家可归,在天涯流浪…… 
  小胡木匠的嗓子非常好,歌唱得也不错,听起来是一个纯正的男中音。他那宽厚的、充满伤感的歌声,让那些女孩子们倾倒了。当聚会结束之后,他会悄悄地告诉其中的一个女孩,让她从自己卧室的窗户外面爬进来和他约会。 
  他记得那个被杀害的英国绅士曾开玩笑地说过:“如果让一个女孩从你的窗户外面爬进你的卧室里去,你的感受肯定会有所不同。”   
  这个小胡木匠在他的卧室里,曾分别和好几个女孩约会过。   
  第二代流亡者的生活,除了学习,恐怕就是干这种爱情游戏了。他们在这里干的一切,都不是为了他们的祖国,而仅仅是为了生活。   
  小胡木匠的母亲知道她儿子的这些荒唐事,但她只能无可奈何地、严厉地看着她的宝贝儿子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从自己的卧室里走出来。   
  儿子卧室的那扇雕着木花纹的窗户,还是打开着的,被晨风吹得嘎吱嘎吱地响。   
  小胡木匠的母亲发现儿子卧室的后窗户外有一个轻巧的小梯子,这梯子搭在外面的窗台上,通过这个梯子人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到卧室里去了。   
  小梯子做得不错,从梯子的磨损程度看,毫无疑问这个梯子已经被使用过无数次了。   
  她本想把这个梯子挪走,但还是让它留在了那里。   
  她想:儿子长大了,随他去罢,我们毕竟是流亡者啊……   
  哈尔滨的冬天很快又到了。温暖的天气,在哈尔滨总是很少的。夜里下过一场大雪,足有半米厚。清晨伊始,犹太流亡者社区里人声鼎沸,每家每户都出来扫雪了,清除自己栅栏院和道路上的落雪——这是一个令人愉快的早晨。每一个新的季节来临的时候,人的心情也总是愉快的。 
  扫雪的人们发现,小胡木匠的母亲正挽着一个老人,从大路口那儿向这边走来,这些扫雪的流亡者,都停止了手中的活儿看着。   
  几个年岁大的人,终于认出来了,那个老人就是小胡木匠的父亲。   
  当他们夫妻从流亡者当中走过的时候,人们鼓起掌来。每一个人都过去亲吻这个老人和他的女人。   
  “谢谢,谢谢。”   
  他们夫妻这样说着……   
  小胡木匠也正在清除自家栅栏院外的积雪。   
  他看见母亲搀扶着一个老人向自己的方向走来时,不由呆住了。他内心的一个真实的声音在告诉他:“这是父亲!”   
  小胡木匠在这一刻,第一次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中国人!   
  这个老人由母亲搀扶着来到了他的面前,小胡木匠按着中国人的风俗,扑通一声跪在雪地上了。   
  老人扶起了儿子说:“孩子,你受苦啦……”   
  小胡木匠的母亲,这个高贵的犹太女人,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黑瞎子   
  我岳母家住在偏脸子一带的铁路房那儿。先前那儿叫华沙街。附近还有什么科洛列夫斯卡亚街、日托米尔街、塞瓦斯托伯尔斯卡亚街、耶戈尔街、特维乐斯雅街等等。   
  最早,那一带是沼泽地,是蛇獾的家园。是那些流亡到这里的俄国人和犹太人开发了这里。   
  附近还有铁路、工厂、商店、教堂、铁路子弟小学和中学等等。   
  当时的铁路房一律是那种单体的俄式平房。那个时代没人喜欢住楼房。只有独身宿舍的人才不得不住楼房里的二层铺上去呢。   
  铁路的单体式平房,家家都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木栅栏院子。   
  我岳母后院的那幢平房里,住着一个俄籍的犹太老人。我曾见过他。   
  他的身体很壮实,留着黑蓬蓬的胡子,头上戴着一顶犹太人戴的那种小圆帽,脚上总是穿着一双笨重的高筒毡靴。在他的身边有一只与他形影不离的黑狗。那只狗的名字叫黑瞎子(即黑熊),叫长了,附近的人把狗的主人也叫成黑瞎子了。 
  那幢俄式平房里只住着他一个人。   
  他跟谁也不来往,甚至也不跟那些俄国侨民来往,只是在每个星期六的“安息日”,带着狗,去通江街南头的那座人去楼空的犹太会堂。   
  他总是走着去的。按照犹太教的规定,在安息日内,犹太人要坚持步行约三分之二的路程,即“安息日路程”。   
  到了那里,无人的会堂的大门锁着。他就在会堂的外面站一站,那只黑狗就站在他的身边,一声不响。下雨的时候他会打把黑伞站在那里;下雪的时候,他穿着那件破大衣,围着很厚很长的围脖站在那里。黑狗和他的身上都落上了雪花。在落叶纷纷的晚秋,他站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真令人伤感。   
  他的院子里种着许多果树。等到樱桃、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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