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佳丽(乱世佳人 续集)-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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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得搭上那班火车不可,如果赶不上,倒不如死在这里算了;倘若回
不了塔拉和黑妈妈身边,我准垮。
“伊莱亚斯!”她嚷道,“不管你抽死这匹马也好,撞死行人也罢,
你一定要及时赶到车站。”
她花钱买来的马是最强壮的,马车是性能最佳的,雇来的车夫也是
技术最高超的,什么都阻挡不了她。
她终于从容地搭上火车。
火车头轰然喷出一团白色蒸汽。斯佳丽屏住气,倾听火车轮转动的
第一下咣。。声,紧接着是第二、第三。。声,车厢微微晃动,她终于踏
上了归途。
就要回塔拉了,一切都会安然无恙。她先在脑海里勾勒出家乡的景
致: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白屋闪耀,白布帘从敞开的窗口飘出,窗外
有茉莉的青翠绿叶和香郁白花。
火车出站时,急骤的豪雨刷打在她身旁的车窗上。没关系!塔拉的
客厅里想必已生好炉火,扔在柴禾上的松果哔哔剥剥响,窗帘都拉上了,
隔绝了外头凄风苦雨的世界。她将躺在黑妈妈柔软的大胸脯上,倾诉发
生过的每一出悲剧。然后才有余力思考,理清每一件事情。。
蒸汽嘶地一声,火车轮吱嘎一响,斯佳丽猛地抬起头。
已经到了琼斯博罗吗?连着两夜没合眼,甚至猛灌白兰地也无法平
定紧张的情绪,她累成这样,怪不得一定是打过盹儿了。不是琼斯博罗,
这一站是马虎镇,还差一小时才到琼斯博罗。不过至少雨是停了,前方
甚至已经露出了一方蓝天,也许塔拉正艳阳高照呢!她在心中描绘着杉
木环绕的车道、宽广的草坪、矮坡顶端矗立着她心爱的家园。
斯佳丽重重叹口气,大妹苏埃伦目前俨然以塔拉的女主人自居。哈!
叫爱哭鬼还差不多。自小到大,苏埃伦只会像个可怜的小狗一样呜呜哀
鸣。如今她有了自己的子女,个个都像母亲过去那样是小爱哭鬼。
斯佳丽的子女韦德和埃拉也在塔拉,她一得到玫兰妮去世的消息,
就把他们送去给他们的保姆普莉西带。或许她该带他们同去参加玫兰妮
的葬礼,好给亚特兰大那些三姑六婆多一个茶余饭后的话题,数落她这
个做母亲的不近人情。爱说什么就让人说去吧!不过话说回来,假如玫
荔死后那两天,多出韦德和埃拉这两个难缠的小鬼在身边,她可能无法
熬过这几个可怕的日日夜夜。
够了,不想了!就要回塔拉了,就要回黑妈妈身边了,她干脆不去
想那些让她心烦的事。天晓得,不去扯上这些事,让我心烦的事情也够
多了!我实在好累。。她的头渐渐垂下,眼皮轻合。
“琼斯博罗到了,夫人。”乘务长说。
斯佳丽眨眨眼坐直身子。“谢谢。”
她在车厢里四下寻找潘西和她的行李。如果那黑妞敢到别的车厢溜
达,我要活剥她的皮!唉,要是有身份的女人出门不必人陪,该有多好,
我自己动手可比下人帮忙有效率多了。潘西来了。
“潘西,到站了,把架子上的行李搬下来。”
离塔拉仅剩五英里路程,我马上就能回家了。家!
苏埃伦的丈夫威尔·本蒂恩在月台等她们。见到威尔开头一会儿总
免不了要大吃一惊。斯佳丽倒是由衷敬爱威尔。她一向梦想有个兄长,
就是威尔这样的人。他当然不是个穷白人,只是装了条木腿而已。人家
决不会把威尔错当成上流人士,他确是下层阶级,错不了。但是不论跟
他相处一会儿或分开,她总是将那点忘得一干二净,因为他这个人实在
太善良、太好了。评论起哪个是上流社会的先生、小姐来,黑妈妈可是
天底下最挑剔的了,连她都很看重威尔呢。
“威尔!”
威尔以他特殊的旋转步伐走向斯佳丽,她双臂搂住他的脖子,热烈
拥抱他。
“哦!威尔,看到你我好高兴,我简直高兴得快哭了!”
威尔冷冷淡淡地接受她的拥抱。“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斯佳丽。好
久好久没见了。”
“是啊!好久了,快一年了!真不像话。”
“好像有两年了。”
斯佳丽顿时目瞪口呆。有那么久吗?难怪她的生活会搞得一团糟。
塔拉一向是在她最失意的时候,给她新生命、新活力的泉源。她怎能离
开那么久?
威尔对潘西做了个手势,然后朝停在车站外的运货马车走去。“我
们最好快点上路,否则天黑以前赶不回去。”他说。“将就乘一下,希
望你别介意,斯佳丽。既然我来到了城里,索性买了些日用品回去。”
马车上堆满了大包小袋的东西。
“我丝毫也不介意。”斯佳丽照实说。她正要回家去,只要能载她
回家去,什么都行。“潘西,你爬到饲料袋上面坐。”
回塔拉的一长段路上,她和威尔一样保持沉默,一味沉湎在记忆里
那片田园景色的宁静中。空气像洗过一样干净,午后阳光轻拂她的双肩。
她就要回家了!塔拉会给她一个急需的避风港,有黑妈妈在,她就有办
法重建瓦解的世界。马车一拐入熟悉的车道,她就探着身子,露出期待
的微笑。
谁知这座房子刚呈现在眼前,她便不禁发出失望的叫声。“威尔!
这是怎么回事?”
塔拉庄园的正面布满藤蔓,难看的绳子上挂满枯叶,四扇窗上的百
叶窗塌了,还有两扇根本不见百叶窗。
“没什么事,只是夏天到了,斯佳丽。等冬天农闲时,我再修房子。
现在还不到十月,再过两、三个星期后,我先修那些百叶窗。”
“啊呀,威尔,为什么不叫我寄钱回来?你可以去雇些帮手。咳,
都看得见白漆剥落得露出了红砖。简直跟垃圾堆没两样。”
威尔的回答倒沉得住气。“不管出多少钱,都雇不到帮手。愿意工
作的嘛,自己的工作都忙得分不开身,不愿意的嘛,对我也没啥用处。
我跟大个子山姆两个完全凑合得了,用不着你的钱。”
斯佳丽咬咬唇,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以前她常刺伤他的自尊,她知
道他这个人刚正不屈。他说得也对,五谷、牲畜必须优先考虑。墙可以
等以后再漆,填饱肚子的粮食可就延误不得。此刻她才看得到屋后绵长
的耕地,刚松过土,还没杂草,隐隐闻到一股粪肥味儿,施下肥就好播
种了。看到红土仍相当肥沃,她放了心。这土是塔拉的心脏和灵魂呢。
“你说得对。”她对威尔说。
大门突然打开,门廊里挤满了人。苏埃伦挺着大肚子,肚子都快把
褪色的布衣服绷破了,手里抱着小女儿站在最前头。披肩滑落在手臂上。
斯佳丽勉强露出愉快的神色。
“天哪!威尔,苏埃伦又有小孩了?你得加盖几间房才住得下呢。”
威尔格格笑答:“我们还想生个儿子呢。”他举手向他的妻子和三
个女儿打招呼。
斯佳丽也向她们招招手,懊悔没带些玩具回来送给孩子们。哦,老
天!瞧瞧那些人。苏埃伦愁眉苦脸。斯佳丽眼睛扫到别人的脸,想看看
黑人的脸。普莉西倒在那儿。韦德和埃拉就躲在普莉西裙后。。大个子
山姆的妻子迪利拉握着汤匙,一定是在搅拌。。还有——她叫什么名字
来着?哦,对了!露蒂,是塔拉庄园照顾小孩的黑妈妈。可是怎么没看
到她的黑妈妈?斯佳丽朝她的一对儿女叫道:“喂!宝贝儿,你们的母
亲回来了。”说完便又转向威尔,一手搭在他手臂上。
“威尔,黑妈妈呢?她应该还没老到不能出来迎接我吧!”斯佳丽
吓得把嗓子眼里的话缩住了。
“她卧病在床,斯佳丽。”
斯佳丽忙不迭地跳下仍在走动的马车,跌个踉跄,稳住重心后,快
步跑向屋子。
“黑妈妈在哪里?”她问苏埃伦,对孩子们热情的问候充耳不闻。
“你就这样打招呼吗?斯佳丽,倒不出我所料!你看你干的好事,
明知道我整天忙得焦头烂额,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把普莉西和你的小孩
往这里送?”
斯佳丽举起手,准备甩她一巴掌。“苏伦埃,如果你不告诉我黑妈
妈在哪里,我就要喊叫了。”
普莉西拉拉斯佳丽的衣袖。“斯佳丽小姐,我知道黑妈妈在哪里。
她病得很重,所以我们把厨房旁那间以前常用来挂火腿的小房间整理出
来,那里靠近烟囱,很暖和。我来这里的时候,她已经搬去那里,所以
其实说不上是‘我们’一起整理的,不过我搬了张椅子过去,如果她想
起来坐坐,或是有客人。。”
斯佳丽跑到黑妈妈的病房门口,扶着门框撑住身子。让普莉西一个
人对着空气说话。
床上那。。那个人不会是她的黑妈妈吧。黑妈妈是魁梧、强壮的女
人,一身黑皮肤,身躯既肥厚又温暖。黑妈妈离开亚特兰大才不过六个
月,不至于在转眼间就病成这副模样。决不会是黑妈妈。斯佳丽不能忍
受,也不相信。那个躺在褪色的百衲棉被下,弯曲的手指无力地在被上
蠕动的枯槁怪物竟会是黑妈妈。斯佳丽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后她听到黑妈妈的声音,细弱而迟钝,不过确实是黑妈妈慈爱的
声音。“小姐,我不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叮咛你出门要戴帽子,带阳伞。。
叮咛你。。叮咛你。。”
“黑妈妈!”斯佳丽在床边跪下。“黑妈妈,我是斯佳丽,你的斯
佳丽啊。求你不要生病,黑妈妈,我受不了,你病不得。”她的头倚在
瘦骨嶙峋的肩旁,像孩子似地嚎啕大哭。
一只细瘦的手抚摩着斯佳丽低垂的头。“别哭!孩子。没有糟到不
能解决的事情。”
“样样事情,黑妈妈!”斯佳丽痛哭道,“样样事情都不对了。”
“嘘!别响!那只是一只杯子。反正你还有一套同样漂亮的茶具。
黑妈妈向你保证过了,你的茶会还是开得成的!”
斯佳丽吓得缩了回去。她盯着黑妈妈的脸,看见那双凹陷的眼睛闪
着慈爱的神色,但并没有看到她。
“不!”斯佳丽悄声说。她受不了!先是玫荔!然后是瑞特,现在
是黑妈妈;她心爱的每个人都要离开她。不!命运不能对她这么残忍。
“黑妈妈!”斯佳丽大声说道,“黑妈妈!听好,我是斯佳丽。”
她抓着褥垫,拼命扯动。“看着我,”她呜咽道,“我,我的脸。你认
得我的呀,黑妈妈,是我啊!斯佳丽。”
威尔一双大手箝住她手腕,虽然抓得牢牢如铁,声音倒柔和如棉。
他说:“不要这样,斯佳丽。她回到小时候在萨凡纳伺候你母亲的时代
了!那时候的她,年轻、强壮、快乐,没有一丝痛苦。就让她这样去吧!”
斯佳丽挣扎着扭脱他的手。“可是我要她认得我呀!威尔。我从没
告诉过她,她对我有多重要。我非亲口告诉她不可!”
“以后还有机会。她大部分时候都很清醒,认得每个人。也知道自
己来日无多。到那时候再说反而好。现在你先跟我来。大家都在等你,
厨房里有迪利拉注意黑妈妈的动静呢。”
斯佳丽听任威尔扶起未。她全身都麻木了,连心也麻木了。她一无
感觉,默默随他走入客厅。苏埃伦一见斯佳丽,就又开始指责,继续大
发牢骚,但威尔制止了她。“苏埃伦,斯佳丽受的打击很深,别烦她。”
他倒一杯威士忌,递到斯佳丽手中。
威士忌倒管用,活络了斯佳丽全身血脉,稍稍减轻了她的痛苦。她
将空酒杯递给威尔,让他再斟一些。
“喂!宝贝儿,”她叫唤自己的孩子,“给母亲抱抱。”斯佳丽听
着自己的声音,仿佛那是属于别人的,不过至少说对了话。
她尽可能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陪伴黑妈妈上。曾经一心希望在黑妈
妈臂弯里寻求慰藉,现在反倒变成她用年轻强壮的手臂,拥抱垂死的黑
老太婆了。斯佳丽扶起虚弱的黑妈妈,为她净身,更换床单,喂她喝汤,
哼着她常常唱给斯佳丽听的催眠曲,当她呼吸困难时,就帮她调整姿势,
当她神志不清地把斯佳丽当成死去的母亲说话时,就代母亲回答她。
有时候黑妈妈那双沾满粘液的眼睛认出斯佳丽时,就会冲着她的心
肝儿咧嘴微笑。然后颤声叱责斯佳丽,斯佳丽从小时候起就给她这样叱
责了。
“斯佳丽小姐,你的头发乱七八糟,照黑妈妈教你的方法,去梳一
百下。”或“没人叫你穿这件皱巴巴的上衣,换件清爽点儿的,免得让
人瞧见。”或“你看起来苍白得像鬼一样,斯佳丽小姐。是不是又在脸
上擦粉了?马上给我洗干净去。”
不论黑妈妈叫斯佳丽做什么,她一定点头应允。然而还来不及照办,
黑妈妈就又陷入昏迷或时序错置的恍惚状态。
苏埃伦、迪尔西,甚至威尔总会不时来病房分担看护工作,让斯佳
丽在摇椅小睡片刻。不过到晚上她就单独值夜。也只有在夜深人静,其
他人熟睡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