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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锦香亭  偷部 清 李渔抄本-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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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礼人唱道:“请新人同入洞房。”景期与天然站起身来,勇儿又丢了新人脚色,赶来做伴婆,扶着天然而走。冯元拿了两支红烛在前引导。那吹鼓手的鼓儿一发打得响了。景期只是暗笑。进入房里坐定,吹手又将喇叭吹了三声,鼓儿打了三遍,便各自出去。雷万春吩咐勇儿送酒饭进去。景期看着天然,心里想道:“这天然是山家女子,身子倒也娉婷,只不知面貌生得如何?”走近来,将方巾揭开一看。原来又是个绝世佳人,有一首《临江仙》为证:

  秀色可餐真美艳,一身雅淡衣裳。眼波入鬓翠眉长。不言微欲笑,多媚总无妨。原只道山鸡野鹜,谁知彩凤文凰。山灵毓秀岂寻常。似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

  景期看了,不胜之喜,吃罢交杯酒,叫勇儿收了碗盏,打发她出去与冯元成其好事。自己关了房门,走近天然身边,温存亲热了一番。倚到床边解衣就寝。一个待字山中,忽逢良偶;一个迍邅途次,反遇佳人。两人的快活,通是出于意外,那种云雨绸缪之趣,不待言而可知。

  话休絮烦。景期在雷家住了数日,吩咐冯元、勇儿都称雷天然是二夫人。那雷天然果是仪容窈窕,德性温和,与景期甚相恩爱。景期恐赴任太迟,就与雷万春商议起身赴任。一面叫收拾行李,一面去雇了一辆车儿,五头骡子来。雷万春道:“此去石泉堡,尚有千余里,比郎君经过的路,更加难走。俺亲自送你们前去。”景期感激不已。

  择了吉日,清早起身。景期一骑马在前,天然坐着车儿,冯元、勇儿各骑一头骡子。万春也骑着骡子押后。尚余两个骡并景期原来的一个驴子,通将来驮载行李家伙,一行人上路而行。又过了许多高山峻岭,鸟道羊肠,方才到得石泉堡。

  那司户衙门,也有几个衙役来迎接。景期择日上任,将家眷接进衙门住下。景期将册籍来查看,石泉堡地方虽有四百里方圆,那百姓却只有二百余户。一年的钱粮不上五十两。一月的状词难得四、五张。真正地广人稀,词轻讼简。景期心里倒觉快活,终日与天然弹琴、下棋、赋诗、饮酒。雷万春又教景期习射试剑,闲时谈论些虎略龙韬。

  一日,景期正与天然焚香对坐。只见万春走进来道:“俺住此三月有余,今日要别你二人,往长安寻俺哥哥。一来报侄女喜信,二来自己也寻个进身地步。行李、马匹俱已收拾停当,即刻就走,快暖酒来与我饯行。”景期道:“叔翁如何一向不见说起,忽然要去,莫非我夫妇有甚得罪么?”万春道:“你们有甚得罪,俺恐怕郎君、侄女挽留,故此不说。那知俺已打点多时了。”

  天然忙教勇儿安排酒肴来。景期斟满了酒,双手奉上,万春接来饮了。又饮了十数大杯,抹着嘴说道:“郎君与侄女珍重。俺此去,若有好处,再图后来聚首。”景期道:“叔翁且住,待我取几两银子与叔翁做盘费。”万春道:“盘费已有,你不必虑得。”天然道:“待孩儿收拾几种路菜与叔叔带去。”万春道:“一路里山蔬、野味吃不了,要路菜做甚?”

  天然又道:“叔叔少停一会,待孩儿写一封书与爹爹,就是我相公也须寄一个通候信儿去。”万春道:“俺寻见你父亲,自然把家中事体细细说与他知道,要书启何用?俺就此上路,你们不必挂念。”景期、天然无计留他,只是两泪交流,望着万春双双拜将下去。万春慌忙回礼,拜了四拜。冯元与勇儿也是眼泪汪汪的来叩了四个头。万春看见天然悲泣,便道:“侄女不必如此,你自保重。”说完,向景期拱了一恭,竟自上马而去。

  景期也忙上了马,叫冯元与几个衙役跟了,赶上来相送,与万春并马行了二十余里。景期只管下泪。万春笑道:“丈夫非无情,不洒别离泪。郎君怎么这个光景?”景期道:“叔翁的大恩未报,一旦相别,如何不要悲惋?”万春道:“自古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后会有期,不须眷恋。郎君就此请回。”钟景期见天色晚了,只得依允。两人跳下马来,又拜了四拜,作别上马,景期自领了冯元、衙役回衙门不题。

  却说万春匹马上路,经过了无数大州小县,水驿山村。行了两个多月,不觉到了长安,寻个饭店歇下,便去问主人家道:“你可晓得那梨园典乐官雷海清寓在哪里?”主人家道:“他与李龟年、马仙期、张野狐、贺怀智等一班儿乐官,都在西华门外羽霓院里,教演许多梨园子弟。客官问他怎的?”万春道:“我特为要见他,故不远千里而来,明早相烦指引。”只见旁边站着一条大汉厉声说道:“我看你相貌堂堂,威风凛凛,怎不去戮力为国家建功立业,却来寻这瞽目的优伶何干?”万春听见,忙向前施礼。

  不知这人是谁?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禄山儿范阳造反
 
 
  诗曰:
  愁见干戈起四海,恨无才能济生灵。
  不如痛饮中山酒,真到太平方始醒。

  话说雷万春在饭店中,寻问哥哥雷海清住处。忽见旁边一人向他说道:“看你威风凛凛,相貌堂堂,似非凡品,为何去寻那瞽目的雷海清?况他不过是个梨园乐工,难道你去屈膝嬖人,枉道希求进用么?”万春道:“台兄在上,俺非是屈膝嬖人。俺乃涿州雷万春,向来流落巴蜀。因海清是俺家兄,故此要来见他。”那人道:“如此小弟失言了。”万春道:“请问台兄尊姓大名?”那人道:“小弟姓南名霁云,邠州人也。一身落魄,四海为家。每叹宇宙虽宽,英雄绝少。适才见兄进门,看来是个好汉。故此偶尔相问,若不弃嫌,到小弟房中少坐,叙谈片时,不知可否?”万春道:“无意相逢,盘旋如此,足见盛情,自当就教!”

  霁云遂邀万春到房中,叙礼坐定。万春道:“请问南兄到此何干?”霁云道:“小弟有个故人,姓张名巡,乃南阳邓州人氏。先为清河县尹,后调浑源。近闻他朝觐来京,故此特来寻他。我到得长安,不想他又升了睢阳守御使,出京去了。我如今不日就要往睢阳投见他去。”万春道:“兄要见他何干?”

  霁云道:“我见奸人窃柄,民不聊生,张公义气薄云,忠心贯日,我去投他,不过是辅佐他与皇家出一臂死力耳。”万春道:“如此说来,原与不才志同道合,俺恨未得遇逢,时怀郁愤。兄既遇此义人,不才愿附骥尾,敢求台兄挈带同往。”

  霁云道:“若得兄同心戮力,当结为刎颈之交,死生相保,患难相扶。”万春道:“如此甚妙,请上受我一拜。”霁云道:“小弟也该一拜。”两人跪下,对拜了四拜。万春道:“明日去见过家兄,便当一同就道。”霁云道:“既为异姓骨肉,汝兄即我兄也。明早当同去拜见。”是晚,霁云将银子付与主人家,备了夜饭,二人吃了,各自睡下。

  明日,二人携手入城,问到西华门羽霓院前。万春央守门人通报进去。不多时,守门人出来请道:“爷请二爷进去,小人在前引导。”将南、雷二人引到典乐厅上。早见雷海清身穿绣披风,头戴逍遥巾,闭着一双眼睛,一个清秀童子扶着出来,倚着柱子立定,仰着脸,挺着胸,望空里只管叫道:“兄弟来了么?在那里?”

  万春向前扶着道:“哥哥,兄弟在这里。”定睛一看,见海清鬓发已斑,须髯半白,不觉愀然下泪。便道:“愚弟在此拜见哥哥。”捧着海清的手跪将下去。海清也忙跪下,同携了起来。万春道:“愚弟有个盟兄南霁云,同在此拜你。”海清又望着空里道:“瞽目之人失于迎迓,快请来相见。”霁云向前施礼道:“南霁云拜揖了。”海清慌忙回了揖道:“此间有子弟们来打混,可请到书房中去坐。便吩咐安排筵席,三人同入书房。

  南霁云坐了客位,海清坐主位,万春坐在海清肩下。海清将手在万春身上只管摸。又嘻嘻笑道:“兄弟的身材长得一发雄伟了,须儿也这般长了。好!好!祖宗有幸,与雷氏争气必吾弟也。”万春道:“愚弟十年不见哥哥,失于问候。不想哥哥的须鬓这般苍了。”

  海清听了掉下泪来道:“我为朝廷选用,不得回家。我又将女儿累着兄弟,不知如今曾将她嫁人否?”万春道:“若说侄女,哥哥但放心。愚弟已替她配得个绝妙的对头了。”海清道:“嫁了谁人?”万春便将遇了钟景期,将侄女嫁他,随他赴任的话,一一说与海清听了。

  海清道:“好!好!那钟景期是个参奏李林甫的忠臣,女儿嫁得他,我无憾矣!”万春道:“如今李林甫那厮怎么了?”海清道:“他自窜贬钟景期之后,不知那虢国夫人为甚切齿恨他,与高力士、杨国忠常在圣上面前说:‘李林甫弄权欺主,擅逐忠良。’圣上遂罢了他的相,使他忧愤成疾而死了。”万春道:“那李林甫已死,朝廷有幸了。”

  海清道:“咳!你哪知道,还有大大一桩隐忧哩!自李林甫死后,安禄山没了接应,只靠一个贵妃娘娘。那杨国忠又着实怪他,也常常陈奏他的反情。禄山立脚不定,央贵妃说项,封他为东平郡王,领范阳、平卢、河东三道节度使,兼河北诸路采访署行台仆射,统属文武节制将领,驻扎范阳,二月前赴任去了。”

  南霁云大叫道:“不好了,禄山此去,正如猛虎归山,青龙入海,天下自此无宁日矣。”海清道:“我乃残废之人,已不能有为。然每鼓雍门之瑟,便思击渐离之筑。南兄与吾弟如此英雄,何不进身效用,以作朝廷保障。”霁云道:“不才正有此意,故欲同令弟前往张睢阳处。只是贤昆玉阔别数年,方才相会,恐怕不忍骤然分袂。”海清道:“大丈夫志在四方,何必作儿女子的恩爱牵缠之态。”霁云拍掌大笑道:“妙!妙!优伶之中,有此异人,几乎失敬了!”

  说话之间,外面筵席已定,请出上席。那雷海清虽是个小小乐官,受明皇赏赉极多,所以做事甚是奢富。筵席之间,就叫几个梨园子弟来吹弹歌舞。这是他卖物当行,不消说得。海清就留霁云与万春住了数日。霁云、万春辞别,海清又治酒送行。二人别了他,出城到寓所中取了行李,一齐上马登程,向睢阳进发。

  在路登山涉水,露宿风餐,经了些“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不一日到睢阳,二人进城歇下。在店中各脱下路上尘沙衣帽,换了洁净衣服,带在包中。霁云写了名帖,万春是未曾见过面的,不敢具柬,备了谒帖,叫店小二跟了,径投守御使衙门上来。

  恰值张巡升堂理事,只见闹嚷嚷的健步军牢,杂沓沓的旗牌听用。也有投文的,也有领文的,也有奉差的,也有回销的,也有具呈的,也有塘报的。军民奔走,官役趋跄。南、雷二人站了半晌不得空处。见有一个中军官走进辕门来,霁云便向前作揖道:“若是张老爷堂事毕了,敢烦长官通报一声,说有故人南霁云相访,帖儿在此,相恳传达。”中军道:“通报得的么?”霁云道:“岂敢有误长官。”中军道:“如此少待。”说着进去了。

  又隔了一会,那中军飞也似奔出来道:“南爷在哪里?老爷请进相见。”霁云叫声“有劳!”整衣而入。张巡降阶迎接上堂,忙叫掩门。霁云道:“且慢,有一涿州雷万春与弟八拜之交,他因想慕英风,同来到此,欲求一见,未知可否?”张巡道:“既蒙不弃而来,快请相见。”中军高声应了,飞奔出去,请雷万春入来。万春手持谒帖,将欲跪下。张巡向前扶住道:“岂敢!岂敢!不嫌鄙才,惠然赐顾,理宜倒屣,岂敢踞床。”吩咐掩门,后堂相见。三人转入后堂,叙礼已毕,分宾主坐定。

  先是霁云与张巡叙了些阔别情由。茶过一通,张巡便向万春道:“下官谬以菲才,兹叨重任。方今权臣跋扈,黎庶疮痍,深愧一筹未展。足下此来,必有以教我。”万春道:“卑人山野愚蒙,惭无经济,辱蒙垂问鄙陋,敢不披肝沥胆,以陈一得之愚。窃见安禄山久蓄异谋,将来祸不旋踵。明公所镇睢阳,当江淮要冲,直东南之锁钥。为今之计,莫若修葺城垣,训练士卒,屯积粮草,作未雨绸缪之算。一旦贼人窃发,进可以勤王剿逆,退可以守地保民。此所谓防患于未然。愿明公熟筹之。”

  张巡道:“诚快论也。南兄有何妙见?”霁云道:“自古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以我愚见,尚当与郡守同志,加恩百姓,激以义气,抚以惠政,使民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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