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红荷 作者:张丽-第21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正信的这段话彻底把郭宝宝镇住了! 他们愣在那里,不敢去拉九九。估计他们是想把九九充实到被游街批斗的队伍中去。
“我念你们年轻,不和你们计较。你们赶快离开吧。如果以后你们再敢打我老婆的歪主意,我立刻报告县里,会有人来处理你们的! ”
郭宝宝他们终于没敢放肆,嘟哝了一句:“我看她是装傻! 她可真算找了一个大红保护伞! 走! ”
郭宝宝他们走了。正信的气势压倒了他们,估计他们再也不敢来拉九九。正信的话也深深地感动了九九,她抱住正信大哭。他们夫妻俩的头靠在一起,两个人的脸摩擦着,涕泪流到了一起,让人看了很是感动。几十年以后,我还经常忆起他们这两个不健全的人,在患难相依中表达出的浓浓爱意,显示出格外古典的神圣,透着格外诗意的伤感。
爱,不是强健男人的专利,也不是聪明女人的专利。残废男人和弱智女人,有他们自己的爱! 而且爱得甚至比健全人更踏实更真实! 郭姥爷走了。大宅里再也看不到他在书房里泡茶、读书,在厨房里炒菜炖汤,在后院浇菜浇花,在荷塘边拉二胡拉京胡,在石榴树、垂柳树、竹林清扫落叶的亲切身影。
郭姥爷走到哪里去了呢? 外面的风雨中他去哪里躲避? 一连好几天,九九是白天哭夜里哭,哭得痛痛彻彻。正信安慰她不行,我安慰她也无济于事。她在夜里会突然精神不能控制,大喊大叫说看见爸爸被人追着打,或者是病倒了在大街上爬,有时候还喊叫说爸爸死了! 这样下去,九九有可能完全疯了。正信教给我拉九九上山玩,要想办法逗她开心。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分散她离开父亲的痛苦和忧虑,而我自己也被她搞得郁闷起来。正信唉声叹气,说艾莉呀,怎么整天也听不到你出点声音啊! 终于,有一天晚上,刚刚进入夏季的山区,突然风起云涌,天际浓云密布,山中暴雨将至,雷声隆隆震荡群峰,发出沉浑的低吟。
这天晚上,正信叫我们俩上炕坐好,我们俩一边一个紧靠在他身边,雷电暴雨到来之前的恐惧便消失了。这时我才深深地感到,姥爷离去了,郭姥爷也离去了,剩下正信,这个面目全非、身体残缺的曾经伟岸、英气勃勃的高大男人,是这个家,是九九唯一可以依靠的“大山”啦! “艾莉也不是外人,这么小就经历这样许多事情,也是个懂事的小大人。九九,我今天就把实情给你们说了吧。但是有一点,你们可干万不能跟任何人讲! 叫外人知道了,大家都更遭殃啦! ”正信严肃地对我们说。他是要宣布一件秘密了。
九九立刻止住了哭泣,抹着眼泪连声起誓说:“打死也不跟外人说! 说了,不得好死! ”
正信说:“说了,对爸爸不利! ”
九九说:“那我就更不说了! ”
我也赶忙保证:“对! 打死也不说,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说! ”
正信很信任我们,就开始向我们叙述。
“我对你们说了吧,我知道他去了哪里。九九,告诉你是为了让你的心情好起来。本来爸爸是不让我对你说出他的秘密的,怕别人套你诈你。那天晚上,爸爸同我谈了一夜。他讲了他在解放前,在北平教书时,曾秘密地帮助过我们地下党,就是他话剧里写的那个牺牲在日本特务枪口下的共产党员。他说那位地下党员在被捕时悄悄委托他一件事,是一件很重要的任务,他一直没有完成。这次,他要趁这个出走机会去北京,寻找昔日同那位地下党联络的同志。爸爸见过他,去过他开的掩护公司送过信。爸爸要下决心找到这位领导,估计他现在的职务已经很高。”
啊! 我和九九一下子兴奋起来。那年月,我们最佩服像正信这样英勇杀敌的战场英雄,也最崇拜那些战斗在敌人心脏的孤胆英雄、地下尖兵,被他们那种充满神秘,充满刺激的英雄主义色彩所感染,所鼓舞。那些传奇的故事,曾经给了我少年的心多少遐想与幻想啊! 我在看了《永不消逝的电波》这部革命电影之后,经常在上学放学的路上,在去食堂打水打饭的路上,展开幻想的翅膀,想象着自己就是当年的另一个地下党,穿着旗袍和高跟鞋,烫着卷发涂着口红,躲在阁楼里向党中央发出情报,电波的“嘀答,嘀嘀答,嘀嘀嘀答答——”
的清脆而欢快的声音划破了黎明前夜空的静寂。突然,敌人包围了阁楼,接下来应该是敌人的无数个枪口和刺刀对准了我,我就像电影中李侠那样昂首挺胸,大义凛然地迎着敌人的刺刀走去。而我却不这样想,我为自己设计的情节是,当敌人包围了阁楼时,我沉着地向党中央发完最后一个密电码,然后抄起一件说不上是何种尖端武器,冲出阁楼,一下子撂倒敌人二百多! 人生就是这样富有戏剧色彩,有什么样的梦,恰好就会有什么样的真实情节。在我不足十五周岁的时候,我的人生第一门职业就是做报务员,领到的第一件神奇“武器”就是一副耳机和一个电键。从此我放飞了自己的梦想,十三年遨游电波之中,挥洒尽我与生俱来的机敏,获得了跟随终生的右手中指畸形和极度的嗜茶嗜咖啡癖! 手指畸形是握电键柄握出来的,茶叶与咖啡是值夜班的清醒剂。后来在夜晚写作与翻译时,茶与咖啡可以给我一夜的兴奋。
郭姥爷也参加过我党的地下斗争! 这让我对他肃然起敬! 我祈盼他找到那位大领导,他会为郭姥爷证明,证明他是思想先进的爱国知识分子! 九九也绽开了笑脸。她显然为她的爸爸自豪。过了一会儿,她又担心地问正信:“若是他找不到那个大领导怎么办? 他的钱花光了怎么办? ”
“这个不用担心。我们俩合计过,这场运动肯定有结束的一天,老这样下去,国家怎么发展? 不过,三年两年不可能结束。爸爸带了足够的钱和粮票,我让他把家里所有的钱和粮票都带去了。他还带了妈妈的遗物,一副价值连城的翡翠镯子,还有一些值钱的首饰。万一找不到人,他就会设法先去香港,从那里去美国找爷爷奶奶大伯二伯三伯他们。如果那样,我们还用替他担心吗? 家里有很多人可以关照他! 等形势不乱了,国家和人民安安稳稳的时候,他就立刻坐飞机回到我们身边! ”
“真的?!”九九站起来,在炕上跳起来,高兴地大笑大闹。我也站起来,两人在炕上跳。正信说:“哎哟,哎哟,你们俩把炕跺塌了啊! 快坐下来,快坐下来。我们不是一起读过一本书吗,书里说‘上帝总是在关上一扇窗户的时候,又把另一扇窗户打开’,不是吗? 爸爸不能在家里陪我们了,可他走出去,未必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呢! 所以呀,我们还要快快乐乐地过日子,好好活着,等他回来,我们一家人团聚。九九,你尽管欢欢喜喜地,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有我在,看谁敢伤害你! 我就不信了,这个世界上你斗我,我斗你的正起劲儿,收音机里天天播,我还没听见谁把残废军人、战斗英雄抬出去游街批斗呢! 也没听见把他们的家属拉出去斗! 即使别的省、市、县有这种事情发生,咱们胶东半岛这个地场不会有这种恶行! 我坚信不疑! 明天,你们俩上山玩玩,散散心,跑一跑去吧! ’‘这一夜,我们可真睡得酣畅! 伴着雷雨声。
第二天早饭后,正信说:“你们先出去转转吧,昨夜下雨,今天还阴着呢,我不出去晒太阳了,我得听新闻广播。”
我和九九洗好碗筷,拉着手出门儿。谁想到,我们一走出去,一群淘气男孩朝着我们就扔石头,还大喊着:“打呀! 打资本家的臭闺女! 臭彪子熳! 老资本家跑了,打小资本家! 打! 打啊! ”
石块像雨点一样地密集,大概有十几个男孩在抛石头。九九“嗷嗷”大叫,顶着石块就要冲过去追他们。我怕她吃亏,万一被石块打破脑袋可就惨了! 我一把抱住她,死命地把她拖回宅院,随手关上了大门。一些石块飞到门扇上,“嘭嘭”作响。
正信在炕上大声问:“出什么事啦?!”
九九还在“嗷嗷”大叫,气得呼哧乱喘。我向屋里喊着:“敌人的炮火太猛! 我们冒着枪林弹雨……撤……撤回来啦! ”
第十四章
“真笨,你们两个叫人家打回来了? ”
正信笑我们俩。
“他们为什么打人呀? 肯定是郭宝宝那个混蛋在村子里传的。嗨,要是我姥爷在就好了,一脚把他们踢到南山上! 一皮鞭抽得他们皮开肉绽! 一棍子揍得他们满地找牙! 一拳头打得他们屁滚尿流! 一……一……一石头……”我把所有解气的打法和效果都列举了出来。
正信又是大笑:“哈哈哈哈——你姥爷不在这儿,暂时保护不了你们。你们要学会自卫反击! 西风不相识! 这些坏孩子,你给他们讲理讲不通,对他们客气他们以为你们软弱好欺,就得和他们动手干! ”
“对,跟他们打! ”“毫不手软地揍他们! ”我和九九都很激愤,摩拳擦掌:“教我们怎么对付他们! ”
“这就像打仗。从数量上看,敌众我寡。艾莉,你不顶个儿,虽说十三岁了,个儿还没有长大,像个八九岁的小孩,但是你可以用你的智慧来想办法对付他们。九九倒是人高马大,可是有勇无谋,只会愣冲。你俩结合起来,就达到智勇双全的状态了。不用怕他们,使劲打,打不过就咬、抓、踢,就是不能服输! ”
“好! 我们和他们拼了! 什么时候把他们打老实了,什么时候宣布停战! ”我发誓说。
“我告诉你们几招。你们不是见过批斗会上的‘喷气式’吗? 还是你们对我描述的呢。弯腰、两只胳膊后举。捉住他们以后,不要打头,不要打脸,会弄伤人。只要抓住他的胳膊往后一拧,他就疼得乖乖投降了。还有……”
正信就那么简单一说,我和九九一试把,还真奏效! 我们又开始出门去。在打开大门走出去之前,我嘱咐她:“如果他们一大帮子上,我们一边躲石头,一边瞅准最弱的那一个去追打,各个击破! 抓住一个,就打老实一个! 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制服他们! ”
九九认真地使劲点头。
我“哗啦”一声打开门,门外那几个小坏蛋果真等在那里,见我们出来,连忙弯腰去拣石子。未等他们起身投出石子,我大叫一声:“冲啊——”九九一个箭步冲向离他最近的一个大个子男孩,一看就是这群孩子的头儿。我则拣了一个最小的,大概只有六七岁的光头儿男孩儿,追上去抓住了他,按照正信教的方法,把他的胳膊抓住向身后拧,疼得他哎哟哎哟直叫唤。我继续把他的胳膊向后别,他就哭着求饶,并保证再也不敢调皮捣蛋了。我便以胜利者的姿态放了他。
九九那边战果更是辉煌,她一手提溜一个男孩,老鹰捉小鸡一样地把他们两个往一起撞,只撞了五六下,那两个小坏蛋就晕菜了。九九把他们往地上一丢,他们爬起来,辨不出东南西北方向,狼狈逃窜。
我们俩乘胜追击,直追得他们满村乱窜,抓着一个打趴下一个。
中途,还有不断加入他们阵营的男孩子,也都被我们各个击破,打得他们落荒而逃! 我和九九着实神勇了一把。
在我们凯旋而归的路上,一个小家伙躲在一座废弃的破草房里,从窗户内扔出一块石子正打在九九的屁股上,我们立刻扑过去,在那房子里外搜寻了个遍,没有抓着那小兔崽子。原来,他从房子后面的窟窿爬出去了,让我们痛失了臭扁他的一个机会。
一连好几天,只要有人向我们进攻,我们就奋起自卫还击,我的机智灵活,加上九九的勇敢威猛,我们简直是打遍全村无敌手! 不出三天,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
“战争”平息,一切又趋于平静而美好。红荷摇曳的夏季又来临了。我们三人又开始在荷塘边沐浴着阳光开歌会。收音机里天天都在教唱京剧《智取威虎山》、《奇袭白虎团》、《红灯记》、《沙家浜》等,正信最喜欢学的就是反映抗美援朝战争的《奇袭白虎团》中的唱段。
正信学唱这几个唱段的时候,一定想起了炮火连天的朝鲜战场,一定感到特别的亲切! 正信还特喜欢唱杨子荣的打虎上山:“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唱得十分有气魄,声情并茂。如果他不是身体残缺的话,他一定是一个擅长歌唱和表演的俊朗男人。正信唱到高兴时,会说:“可惜呀,没有爸的京胡配,唱出来不够味儿了。”听他这么一说,九九就大声唱伴音‘’哏儿离哏儿隆哏儿离哏儿隆哏儿……“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呢! 正信唱到打虎上山时,叹道:”如果真能跨上骏马,穿林海、跨雪原……就好啦! 可惜我这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