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策 译析-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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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夫约从者,聚群弱而攻至强也。夫以弱攻强,不料敌而轻战,国贫而骤举兵,此危亡之术也。臣闻之,兵不如者,勿与挑战;粟不如者,勿与持久。夫从人者,饰辩虚辞,高主之节行,言其利而不言其害,卒有楚祸,无及为已,是故愿大王之熟计之也。秦西有巴蜀,方船积粟,起于汶山。循江而下,至郢三千余里。舫船载卒,一舫载五十人,与三月之粮,下水而浮,一日行三百余里;里数虽多,不费马汗之劳,不至十日而距繡关;繡关惊,则从竟陵已东,尽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已。秦举甲出之武关,南面而攻,则北地绝。秦兵之攻楚也,危难在三月之内。而楚恃诸侯之救,在半岁之外,此其势不相及也。夫恃弱国之救,而忘强秦之祸,此臣之所以为大王之患也。且大王尝与吴人五战三胜而亡之,陈卒尽矣;有偏守新城而居民苦矣。臣闻之:攻大者易危,而民弊者怨于上。夫守易危之功而逆强秦之心,臣窃为大王危之。
“且夫秦之所以不出甲于函谷关十五年以攻诸侯者,阴谋有吞天下之心也。楚尝与秦构难,战于汉中。楚人不胜,通侯、执纒死者七十余人,遂亡汉中。楚王大怒,兴师袭秦,战于兰田,又却。此所谓两虎相搏者也。夫秦、楚相弊,而韩、魏以全制其后,计无危于此者矣,是故愿大王熟计之也。
“秦下兵攻卫、阳晋,必扃天下之匈,大王悉起兵以攻宋,不至数月而宋可举。举宋而东指,则泗上十二诸侯,尽王之有已。
“凡天下所信约从亲坚者苏秦,封为武安君而相燕,即阴与燕王谋破齐共分其地。乃佯有罪,出走入齐,齐王因受而相之。居两年而觉,齐王大怒,车裂苏秦于市。夫以一诈伪反覆之苏秦,而欲经营天下,混一诸侯,其不可成也亦明矣。
“今秦之与楚也,接境壤界,固形亲之国也。大王诚能听臣,臣请秦太子入质于楚,楚太子入质于秦,请以秦女为大王箕帚之妾,效万家之都,以为汤沐之邑,长为昆弟之国,终身无相攻击。臣以为计无便与此者,故敝邑秦王使使臣献书大王之从车下风,须以决事。”
楚王曰:“楚国僻陋,托东海之上。寡人年幼,不习国家之长计。今上客幸教以明制,寡人闻之,敬以国从。”乃遣车百乘,献鸡骇之犀,夜光之壁于秦王。
【译文】
张仪为秦国瓦解合纵联盟,组织连横阵线去游说楚王说:“秦国土地广阔,占有天下之半;武力强大,可与诸侯对抗;四境有险山阻隔,东边又绕着黄河,西边还有险要的屏障,国防巩固如同铁壁铜墙,还有战士百多万人,战车千辆,战马万匹,粮食堆积如山,法令严名,士卒赴汤蹈火,拼死战斗毫不畏惧,国君严历而又英明,将帅足智多谋而又勇武,假如秦国一旦出兵,夺得恒山的险隘就象卷席那样轻而易举。这样,就控制了诸侯要害之地,天下要顽抗的必然遭到灭亡。再说,搞合纵联盟的人,无异于驱赶群羊去进攻猛虎,弱羊敌不过猛虎,这是很明显的。现在大王不与猛虎友好,却与群羊为伍,我认为大王的主意完全错了。
如今天下的强国,不是秦国,就是楚国;不是楚国就是秦国,两国不相上下,互相争夺,势不两立。如果大王不与秦国联合,秦国出兵杀将进来,占据宜阳,韩国的上党要道被切断;他们进而出兵河东,占据成皋,韩国必然投降秦国。韩国投降秦国,魏国也必然跟着归顺秦国。这样,秦国进攻楚国的西边,韩、魏又进攻楚国的北边,楚国怎能没有危险呢?况且那合纵联盟,只不过是联合了一群弱国,去进攻最强的秦国。以弱国去进攻强国,不估量强敌便轻易作战,致使国家贫弱而又经常发动战争,这是危险的做法,我听说:兵力不够,切勿挑战;粮食不足,切勿持久。那些主张合纵联盟的人,夸夸其谈,巧言辩说,赞扬人主的节操和品行,只谈好处,不谈祸害,一旦楚国大祸临头,就措手不及了,所以希望大家要深思熟虑。
秦国西有巴、蜀用船运粮,自汶山起锚,并船而行,顺长江而下,到楚都有3000多里,用船运兵,一船载50人,和运3月粮食的运粮船同行,浮水而下,一日行300多里,路程虽长,却不费车马之劳,不到10天,就到达?关,与楚军对峙;?关为之惊动,因而自竟陵以东,只有守卫之力,黔中、巫郡都会不为大王所有了。秦国又出兵武关,向南进攻,则楚国的北部交通被切断,秦军攻楚,三月之内形势将十分危急,而楚国等诸侯的援军,要在半年之后才到,这将无济于事。依靠弱国的救援,忘记强秦迫在眉睫的祸患,这就是我为大王所担忧的。
再说,大王曾与吴国交战,五战三胜灭亡其国,但您的兵卒已尽,又远守新得之城,人民深受其苦,我听说:进攻强大的敌人则易遭到危险;人民疲惫穷困,则易抱怨君主。追求易受危难的功业,而违背强秦的意愿,我暗自为大王感到危险。
至于秦国之所以15年不出兵函谷关进攻诸侯,是因为它有吞并诸侯的野心,楚国曾与秦国交战,战于汉中,楚国被打败,通侯、执圭以上官爵死了的有70多人,终究失掉了汉中。楚王于是大怒,出兵袭秦,战于蓝田,又遭失败。这就是所谓‘两虎相斗’啊!秦国和楚国互相削弱,韩、魏两国却保存实力,乘机进攻楚国的后方。出谋划策是没有比这再错误的了,希望大王要深思熟虑。
而若秦楚结盟后,秦国出兵进攻卫国的阳晋,必定卡住诸侯的交通要道,大王全力进攻宋国,不到数月,就可以灭宋,若再继续东进,泗上十二诸侯就全为大王所有了。在诸侯中坚持合纵联盟的苏秦,被封为武安君,出任燕相,暗地里与燕王合谋进攻齐国,瓜分齐国。他假装在燕国获罪,逃到齐国,过了两年,事机不密,阴谋败露,齐王气愤,便车裂了苏秦,一贯靠着欺诈诓骗、反复无常的苏秦,想要图谋左右天下,统一诸侯,这明显是不可能成功的。
现在,秦、楚两国接壤,本来是友好的国家。大王果真能听从我的劝告,我可以让秦太子做楚国的人质,让楚太子做秦国的人质,让秦女做大王侍奉洒扫之妾,并献出万户大邑,作为大王的汤沐邑,从此秦、楚两国永结为兄弟之邦,互不侵犯,如果真是这样,我认为没有比这更有利于楚国的了。所以秦王派我出使贵国,呈献国书,敬侯您的决定。”
楚王说:“楚国地处穷乡僻壤,靠近东海之滨。我年幼无知,不懂得国家的长远大计。现在承蒙贵宾的英明教导,我完全接受您的高见,把国事委托给您,参加连横阵线。”于是他派出使车百辆,将骇鸡犀角、夜光宝璧献给了秦王。
【评析】
张仪是个无所不用其极、心肠较为歹毒的说客,所以他的游说,大多以势压人、威逼利诱、恐吓敲诈。威逼是为了拆散合纵联盟、强迫楚国放弃与秦国敌对的外交政策,利诱是为了树立连横同盟、拉拢楚国加入连横战线、侍奉秦国。虽然张仪是在纸上谈兵、用语言说出秦国伐楚的军事部署,但武力的威慑、军队的逼近、战争的硝烟,仿佛已近在眼前,构成了谈判、交涉时的巨大筹码,足以引起楚王的恐惧,最终迫使楚国就范的,实际上就是这种语言背后的暴力威胁。
在用暴力威胁的同时,张仪批驳了一番论敌,指出了苏秦人格上的缺陷,借此污损敌人。并指出了合纵战略的致命弱点:用弱国去进攻强国,会使弱国越来越弱。对领军人物和战略观点的批判,使合纵战略成为无根之木。
其实暴力威胁和批驳合纵都是在“破”,如果仅有“破”而没有“立”,那么对方就看不到出路,就不能真正就范自己的意图。所以张仪在一整段“破”之后,开始了“立”,指出了连横事秦的众多好处,诱之以利,使楚王看到了放弃合纵、改用连横的光明前程。于是很快就被张仪说服了。
“福兮祸所伏”,以利诱之,实质上是以利害之。楚国的亡国为期不远了。
威王问于莫敖子华
【提要】
古往今来,一个国家的安危经常维系在少数几个忠臣身上。忠臣越多,国家就越兴旺,而如果国家重臣一个个贪赃枉法、中饱私囊,那么国家的安危就会出现问题。莫敖子华向楚威王推荐了忠臣的五种类型,这些人的高风亮节、忠义血性的确让我辈钦佩。
【原文】
威王问于莫敖子华曰:“自从先君文王以至不谷之身,亦有为爵劝,不以禄勉,以忧社稷者乎?”莫敖子华对曰:“如章不足知之矣。”王曰:“不于大夫,无所闻之。”莫敖子华对曰:“君王将何问者也?彼有廉其爵,贫其身,以忧社稷者;有崇其爵,丰其禄,以忧社稷者;有断繢决腹,壹瞑而万世不视,不知所益,以忧社稷者;有劳其身,愁其志,以忧社稷者;亦有不为爵劝,不为禄勉,以忧社稷者。”王曰:“大夫此言,将何谓也?”
莫敖子华对曰:“昔令尹子文,缁帛之衣以朝,鹿裘以处;未明而立于朝,日晦而归食;朝不谋夕,无一月之积。故彼廉其爵,贫其身,以忧社稷者,令尹子文是也,
“昔者叶公子高,身获于表薄,而财于柱国;定白公之祸,宁楚国之事,恢先君以掩方城之外,四封不侵,名不挫于诸侯。当此之时也,天下莫敢以兵南乡。叶公子高,食田六百畛。故彼崇其爵,丰其禄,以忧社稷者,叶公子高是也。
“昔者吴与楚战于柏举,两御之间夫卒交。莫敖大心抚其御之手,顾而大息曰:‘嗟乎子乎,楚国亡之月至矣!吾将深入吴军,若扑一人,若繣一人,以与大心者也,社稷其为庶几乎?’故断繢决腹,壹瞑而万世不视,不知所益,以忧社稷者,莫敖大心是也。
“昔吴与楚战于柏举,三战入郢。寡君身出,大夫悉属,百姓离散。棼冒勃苏曰:‘吾被坚执锐,赴强敌而死,此犹一卒也,不若奔诸侯。’于是赢粮潜行,上峥山,逾深溪,穿膝暴,七日而薄秦王之朝。榷立不转,昼吟宵哭。七日不得告。水浆无入口,阗而殚闷,旄不知人。秦王闻而走之,冠带相及,左奉其首,右濡其口,勃苏乃苏。秦王身问之:‘子孰谁也?’繥棼冒勃苏对曰:‘臣非异,楚使新造繥棼冒勃苏。吴与楚人战于柏举,三战入郢,寡君身出,大夫悉属,百姓离散。使下臣来告亡,且求救。’秦王顾令不起:‘寡人闻之,万乘之君,得罪于士,社稷其危,今此之谓也。’遂出革车千乘,卒万人,属之子满与子虎。下塞以东,与吴人战于浊水而大败之,亦闻于遂浦。故劳其身,愁其思,以忧社稷者,棼冒勃苏是也。
“吴与楚战于柏举,三战入郢。君王身出,大夫悉属,百姓离散。蒙谷给斗于宫唐之上,舍斗奔郢曰:‘若有孤,楚国社稷其庶几乎!’遂入大宫,负离次之典以浮于江,逃于云梦之中。昭王反郢,五官失法,百姓昏乱;蒙谷献典,五官得法,而百姓大治。此蒙谷之功,多与存国相若,封之执纒,田六百畛。蒙谷怒曰:‘谷非人臣,社稷之臣。苟社稷血食,余岂悉无君乎?’遂自弃于磨山之中,至今无胃。故不为爵劝,不为禄勉,以忧社稷者,蒙谷是也。”
王乃大息曰:“此古之人也。今之人,焉能有之耳?”
莫敖子华对曰:“昔者先君灵王好小要,楚士约食,冯而能立,式而能起,食之可欲。忍而不入;死之可恶,就而不避。章闻之,其君好发者,其臣抉拾。君王直不好,若君王诚好贤,此五臣者,皆可得而致之。”
【译文】
楚威王问莫敖子华,说:“从先君文王到我这一辈为止,真有不追求爵位俸禄,而忧虑国家安危的大臣吗?”莫敖子华回答说:“这些事情,非子华所能回答。”威王说:“我要是不问您,更无从知道。”莫敖子华回答说:“君王您问的是哪一类大臣呢?有奉公守法,安于贫困,而忧虑国家安危的;有为了提高其爵位,增加其俸禄,忧虑国家安危的;有不怕断头,不怕剖腹,视死如归,不顾个人利益,而忧虑国家安危的;有劳其筋骨,苦其心志,而忧虑国家安危的;也有既不追求爵位,又不追求俸禄,而忧虑国家安危的。”
威王说:“您这些话,说的都是谁呢?”莫敖子华回答说:“从前令尹子文上朝时,身穿朴素的黑丝绸长衫,在家时,穿着简朴的鹿皮衣。黎明即起,就去上朝;太阳落山,才回家吃饭。吃完早饭就顾不上晚饭。连一天的粮食也没有积存。所以,我说的那个奉公守法,安于贫困,而忧虑国家安危的,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