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 作者:赫尔曼·麦尔维尔-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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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很快他就看出了这些人的卑劣,比他父亲统治下的异教徒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特别是在萨格港和南塔开特,他见到了这些捕鲸者是怎样花掉自己的工资的。他对他们、对文明世界感到绝望了,还是做一辈子异教徒吧。
这样,他虽然还生活在文明人之中,穿他们的服装,结结巴巴地讲他们的话,但是他依旧崇拜他的小木偶,保持着他在岛上的生活习惯。
在他的讲述中,我听出来他的父亲年事已高,很可能如今已不在人世了。我问他现在是否打算回去继承王位,他说不。
他说文明人已经深深地影响了他,使他不配再登上那相传已经三十代的纯洁的王位了!如果要回去,也是在以后。
我又问他,在以后什么情况下才回去,他说受了洗礼以后。眼下先四处转一转,再开阔开阔视野。
他有谋生的手段了,他们把他培养成了一个标枪手,这枝有倒钩的武器不仅是他未来的王笏,而且也是如今的饭碗。
我问他眼下打算干点什么,他说出海、捕鲸。于是我便向他讲了我的经历和志向,并告诉他每一个真正的捕鲸者都应该去南塔开特!
他马上就决定和我一起去那儿,同吃同住,同甘苦共患难!
这太让我高兴了,不仅因为我十分爱慕魁魁格的人格,还因为他是个出色的标枪手、有着丰富的经验的标枪手。这对我这个虽然十分熟悉商船却对捕鲸一窍不通的水手来说,太重要了。
魁魁格的烟斗熄灭了,他放下烟斗,拥抱了我一下,用额头贴住我的额头。
然后,熄了灯,我们各自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13.救人
第二天,是星期一。
我把那个香料制的人头卖给了一个理发匠,就去找店老板结账,账是我们俩的,钱却是他一个人的。
店里的人们对我们俩之间突然产生的友谊似乎很感兴趣,特别是店老板彼德·科芬,他关于野人的谎话曾经把我吓了个半死,可如今我和野人成了好朋友。
我借了一辆独轮车,把我们的行李装了上去,直奔停泊在港口的邮船“摩斯号”。
一路上有很多人注视着我们。他们看的并非魁魁格,因为街头巷尾像他这样的人并不鲜见,他们感到奇怪的是我跟这样一个人的良好的关系。
对他们我们一点也不理会,轮流推着小车往前走,魁魁格偶尔停一停,整理一下标枪钩上的皮鞘。
我问他是不是捕鲸船上都不备标枪而要标枪手自带。他说他的标枪质地上乘、饱经战阵,捅到过数不清的大鲸鱼的心脏,就像一个农民喜欢自己的镰刀一样,他无比热爱自己的标枪。
独轮车由我手里转到他手里时,魁魁格给我讲了一个关于他第一次见到独轮车的故事。
在萨格港,船主借给他一辆独轮车,让他装行李。此前,对于独轮车,他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但为了不让别人看出他是个生手,他就把行李结结实实地捆在小车上,然后运足力气一下子就把小车扛到了肩上,大步流星地走上了码头。
“啊,魁魁格,你就这么走到的客店?”
我几乎笑出声来。
他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说的是他们那个岛上的事。岛上的人,在结婚时,要把从嫩椰子里挤出来的椰汁,滴到一个大葫芦里,然后把这个大葫芦放在桌子上最显眼的位置上。
一次,一条大船靠了岸。一位绅士派头的船长被邀请参加魁魁格妹妹的婚礼,他的妹妹当时刚满十周岁。
船长被请到了上席,面前正摆着那只大葫芦,两旁分别坐着魁魁格的父亲和叔叔。
做过饭前祷告——岛上的人做饭前祷告不像我们俯对杯盘,而是仰起脸来,但做祷告则有共同点——祭司长便宣布婚筵开始了。
按照这个岛国的习俗,祭司长要把他的神圣的手指往那还未向客人敬酒的喜酒壶里浸一浸。
船长注意到了他的举止,心想自己是一船之长,而且坐在祭司长的上首,是不是应该如法炮制呢?
他毫不犹豫地在那个葫芦里洗了洗手!
“怎么样,他就是这么干的。”
魁魁格笑着对我说。
买了船票,把行李安置好以后,我们正式上了那艘开往南塔开特的纵帆船。
“摩斯号”扬帆启航,顺着阿库希奈河缓缓而下。
新贝德福的街市在晴朗而寒冷的阳光下泛着一层硬硬的冷色。岸上的木桶堆积如山,而制造木桶的叮当铿锵之声还不绝于耳。
有远航归来的,有起锚待发的,结束便是新的开始,捕鲸如此,人生亦如此啊!
船驶上了大海,风也大了起来,浪花在船头船尾翻卷,顷刻间就又恢复了它们原来的平静。
噢,我太爱这广阔的大海了!我痛恨陆地上那些印满了奴隶的脚印和骡马的铁蹄的大道,我痛恨那些据道为障收取通行税的人,我爱大海,大海上没有路,又到处都是路,而且永远不会有任何路的痕迹。
魁魁格似乎也陶醉于这涛飞浪卷的壮丽景象,他嘴巴微张、鼻孔张大,一脸的兴奋之色。
“摩斯号”进入深海,巨浪排挞而来,船头一起一伏,像个叩头的奴隶。帆绳绷得紧紧的,桅杆随船摇晃着,一派壮观的航行景象。
可船上其他的旅客却把我们俩当成了稀罕的景致,在他们看来,一个白人和一个野人如此亲密简直不能容忍。
魁魁格一回头,正碰上一个在他身后扮鬼脸儿的毛头小伙子。魁魁格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一下抓起了那小伙子,顺手抛向空中,让他在空中翻着跟斗时再拍击一掌,那家伙踉跄着落在了地上。
魁魁格转过身来,点起烟斗斧,给我递过来。
“船长,船长,船长,他……他……他,他是魔鬼!”
那小伙子嚎叫着奔向船长。
船长昂首挺胸地走了过来,冲着魁魁格吼道:
“嘿,你,你想干什么?你那样干会弄死他的!懂吗?”
“他在讲什么?”
魁魁格不紧不慢地回过头来问我。
“他说,你是不是要把那个小伙子弄死?”
我一边说,一边指了指那个哆哆嗦嗦的小伙子。
“什么?弄死?不,不,不,他,太小了,小小的鱼!魁魁格不杀小鱼,魁魁格杀的是大鲸鱼!”
魁魁格蔑视地说。
“好了,你这个野东西!再捣乱我就弄死你,小心点!”
船长的话还没说完,海上便吹来一阵狂风,主帆离了杠,帆杠飞快地左转几圈、右转几圈。那个毛头小伙子一下子被扫到了海里!
大家慌做一团,有的往舱里奔,有的伸手想抓住帆杠却又怕那东西力量太大把自己也带到海里。
帆杠飞转着,以一股不可阻挡的疯狂劲儿横扫着一切,就像一条被激怒的巨鲸的下颚。
人们围着它,束手无策。
魁魁格灵巧地匍匐到帆杠的下面,一伸手拽过一条绳子来,把一头系在舷墙上,另一头挽了个扣,在帆杠又一次扫过他的头顶时,他迅速将绳子扣抛出去,不偏不斜正好套住了帆杠!
一看套住了帆杠,魁魁格手里便用上了劲儿,帆杠乖乖地停住了。
大家悬着的心一下放了下来,一拥而上,收拾起残局来。
魁魁格从帆杠下面坐起来,甩掉了上衣,走到船的一侧,一个漂亮的弧线形的人水动作,跳入了大海。
波涛之中,他的头顶时隐时现,显然他在找那个落水的小伙子。
三四分钟以后,他还是一无所获。
猛的一下,魁魁格又冒出了水面,换了口气,瞅准方向,又扎了下去。
几分钟以后,他又冒出来了。一只手划着水,一只手拽着那一动不动的小伙子。
大家七手八脚地把两个人拉上了船。
人们称赞魁魁格的英雄行为,船长还向他道了歉,那小伙子也慢慢地缓过气来。
魁魁格没有理会人们的赞誉,他用了些淡水洗净身子,穿上衣服,靠舷墙坐了下来,点上他的烟斗斧,散淡地看着周围的人们。
他的目光是柔和的,似乎在说:
“这没什么,我们野人就应该这么帮助你们文明人!谁让咱们生活在一个世界上呢。”
14.南塔开特
一路无话,我们安抵南塔开特。
你可以找一张地图,在上面找一找,看看南塔开特在哪儿。
是的,它远离大陆,只是大海中的一个小山丘,一片沙滩而已。
有人开玩笑说,南塔开特人要想种点杂草也得种在沙滩上,因为这里寸草不生;还有人说他们从加拿大运来了野草;为了堵住一个漏油的桶,必须远涉重洋才能买回那堵洞用的木塞;这儿的人都在门前种上几棵蘑菇,为的是夏天乘凉;还说这里有一叶草即可称绿洲,三叶草就可以叫草原了;说这里人家的椅子上、桌子上经常可以看到粘上去的小贝壳,就像海边的乌龟身上粘着的贝壳似的。
所有这些不无善意的调侃,都是在极言南塔开特的弹丸之大和寸草不生。
最早定居于这块不毛之地的是红种人,关于此,还有一段传说呢。
说是很早很早以前,在新英格兰的海岸上,一只鹰突然冲了下来,叼走了一个印第安婴儿。
婴儿的父母悲痛欲绝地看着老鹰叼着孩子消失在大海上,他们毫不犹豫地划起独木舟追了上去。
经过千难万险,他们追到了这个岛上。在岛上他们发现了那个婴儿的一小堆儿白骨!
此后,这一对印第安人夫妇就居住在了这个小岛上,他们永远也不离开自己那化成白骨的孩子了。
他们就是南塔开特人的祖先。
祖先有着这样的经历,后代出海打鱼以海为生也就不足为奇了。
他们先是在海滩上捕蟹捉蛤,在浅水区拉网捕鱼,然后划上小艇到深海区作业,后来造了大船,开始了大洋上的巡弋。
他们一年四季漂泊在海上,同那些洪荒时代遗留下来的巨大水兽做着不屈不挠的斗争。
他们世代征战,大西洋、太平洋和印度洋到处都成了他们征服水下巨兽的战场。噢,随便你美国把墨西哥画入德克萨斯州、把古巴送给加拿大、把印度吞入英国吧,在这个星球上,有三分之二是南塔开特人的。
广阔的海洋都属于南塔开特人!别国的水手只不过拥有海上通行权;商船是桥梁的延伸;兵舰是浮动的炮台;甚至海盗也只是劫掠海面上的船只,绝无本事攻占海底世界。
只有南塔开特人是住在海上,海洋是他们的农场,他们反复耕作与收获,他们以海为家,他们的生活与事业都在海里。
他们常年栖息于海上,对陆地感到十分陌生,偶尔登上大陆,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就要远离大陆,他们要躺到大海的怀抱里,让海象群和鲸群从身下掠过才睡得香甜安稳。
15.鳘鱼与蛤蜊
暮色之中,“摩斯号”靠了岸。
先找地方住下吧。鲸鱼客店的老板科芬给我们介绍了他表弟荷西亚·胡赛开的客店,说他的客店在南塔开特属第一流,而且他的客店特别以杂烩做得好而闻名遐迩!
他表弟的客店叫炼锅客店。
然而,看来这家一流的客店并不在繁华之地,左拐右拐,这儿问那儿问,我们俩曲曲折折地走了很久,才来到这看样子不会再错了的地方。
一座陈年旧宅门前,竖着一杆桅杆,横木上一边一个木锅,悬挂在空中。这与绞刑架倒是别无二致了。
噢,我在那边住鲸鱼客店,碰见一个叫棺材的老板;我在这儿住炼锅客店,又碰到了绞刑架!这可不是什么吉兆。
直到我眼前出现了一个穿黄袍子的女人,我才从这阵心虚之中缓过神儿来。这个一脸雀斑的女人所以吸引了我,是因为她正破口大骂,骂一个穿紫衣服的男人。
“滚,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门檐上一盏昏暗的小灯,像一只受了伤的眼睛,瞪着这快嘴快舌的女人。说完刚才这句话,她的咒骂似乎告了一个段落。
“走吧,魁魁格,这肯定是胡赛太太。”
我赶紧抓这个空儿说。
我的猜测完全正确,这一位正是在胡赛先生不在家期间全权处理客店事务的胡赛太太。
她听说我们要住店,就暂时停止了叫骂,把我们领进了一个小房间,让我们坐在一张杯盘狼藉的桌子边儿。然后猛地扭回头来,问:
“鳘鱼还是蛤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