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 作者:赫尔曼·麦尔维尔-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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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天知道,这不可能——哪一位水手给他穿寿衣的话,就会发现,这条疤痕从头至脚,纯粹出自天然……”
亚哈冷峻而沉静的姿态深深地打动了我,开始我还以为主要来自于他脸上的那道疤痕,后来才意识到这来自于他那靠着栏杆的姿势,他的那条乳白色的瘸腿。
这条腿是用抹香鲸的颚骨磨制而成的。那个印第安老头说过:
“他的腿是在日本海上丢掉的,像他那被毁了桅杆的船一样,不用回家就又补充上新的了,他有好多桅杆呢!”
亚哈船长的姿态深深地打动了我。
他把那只鲸颚腿插在甲板上专为他钻的镟孔里,手扶船栏,身体笔直,目光犀利地盯着前方的海面。
这个姿态之中隐含着一种坚定不移、无所畏惧的精神,一言不发之中有一种指挥一切的力量。甲板上的水手们分明地感受到了这种力量的压力,紧张地忙碌着,各司职守,不敢稍有懈怠。
如果说亚哈船长的姿态之中所隐含的力量让人畏惧的话,那么他眼神之中的抑郁和悲愁就更增添了他凛然的尊严,这说明他不仅有威严之力而且有可敬之德。
他在甲板上站了一会儿,便回舱去了。以后,每天水手们都可以见到他的身影了,不是把脚插在镟孔里伫立,便是坐在凳子上沉思,偶尔也脚步沉重地在甲板上徘徊。
好像他以前的蛰居是因为天气的恶劣,如今随着气候的转暖,他几乎大部分白大的时间都在甲板上了。
不过,他似乎没下过什么命令,甚至没说过什么话,倒真像一根“备用的桅杆”似的了。好在船现在只是作一般性的常规行驶,大副、二副、三副完全可以胜任。
水天之间弥漫着的温湿气流带来了越来越多的暖意,春天就像个蹦蹦跳跳的姑娘,嬉戏着跑来了,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诱人的气息。
亚哈船长的脸上也有了一丝轻快的惬意,如果换成别人,一定会灿烂地笑出来了。
29.甲板上的响声
几天以后,明媚的春光普照甲板,海面上的浮冰不见了踪影,“裴廓德号”乘风破浪,一往直前。
天空是爽朗的,空气是醉人的,即使是繁星满天的夜晚,也弥漫着一种春天特有的蜜一般的气息,像是一位衣着华丽的贵妇在独守空房。
光华灿烂的白昼和迷离甜蜜的夜晚一样诱人走入梦乡,人们在酣睡之余心情就显得格外好,久已闭锁的心扉好像一下子就被打开了。
这些微妙的变化同样奏效于亚哈船长身上了。他越来越多地呆在甲板上,而不是舱房里。
“像我这样一个人,躺在那狭窄的舱房里,总有一种进了坟墓的感觉。”
他偶或这样自言自语道。
是啊,越是上了年纪的人越是远离睡眠似乎与死神接近的状态。在船上,胡子灰白的老人们总爱在夜色中走上甲板,亚哈船长似乎即属此列。
值夜班的水手们操作时都轻手轻脚的,为的是不惊醒熟睡的同伴。他们还习惯性地瞄一眼亚哈船长那个充满了权威的舱口。
一会儿,亚哈船长便会从那舱口中走出来,一瘸一拐地走上甲板,扶住栏杆。一般情况下,他是不在这个时候在甲板上走动的,因为他那尖硬的假脚会把甲板敲得山响,搅了船舱里的人们的好梦。
可有一次,他实在想走动一下,便蹁起步来,像白天一样。
这时候,那个怪里怪气的二副斯塔布从舱里爬上了甲板。他以一种尽量压抑着的口吻说:
“如果您亚哈船长想在甲板上走来走去,那么当然不会有任何人去阻止,可是,最好别出声儿!”
“最好,找一团绳子之类的东西,垫在脚底下……”
“这么说,我是一枚加农炮弹喽,斯塔布。”亚哈船长答话了,“你要为我装上弹塞吗?好啦,我忘了刚才的一切,你快点走开吧!”
“听见没有?到下面去,到你的坟墓里去!”
“狗东西,滚回狗窝!”
这最后一句声嘶力竭的吼叫吓得斯塔布浑身一抖,他完全没料到亚哈船长会这样对他说话。
“先生,也许您讲得客气点儿我还能接受,我可不习惯别人对我这样讲话。”
“闭嘴!”亚哈猛一甩头,向另一边走去。
“不,先生,我可不愿意让人叫我狗东西!”
“好吧,叫你驴。骡子,好不好?滚开吧!否则我要你的命!”
亚哈怒不可遏地向斯塔布冲去。
“受了这样的侮辱而不进行反击,这在我从来没有过,没有过!”
斯塔布一边说一边向舱房里退去,当他发现自己的行动以后,很惊诧地自言自语着:
“啊,太怪了,我怎么退回来了,要不要冲上去揍他一顿,停止退后,斯塔布!斯塔布!”
“算了,算了,还是跪下来为他祈祷吧!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祈祷!”
“唉,太奇怪了,太奇怪了,他竟然发了那么大的脾气,他可真是疯了,我看看他那两只眼睛,好像要爆炸!”
“他一昼夜只睡三个小时了,躺在床上也睁着眼睛,他肯定是有什么大大的心事,或许是一种病,老天保佑,我可别得这种病。”
“他可真有点让人猜不透,我是不是不该再想了,他叫我狗,叫我驴,叫我骡子,真的吗?不是做梦吧!”
“该睡了,该睡了,他刚才确实吓着我了,是不是踢了我一脚?怎么没感觉?看来还是一场梦……”
30.烟斗
斯塔布退回船舱以后,亚哈船长靠在栏杆上呆了一会儿,然后叫来一个水手,命令他取来凳子和烟斗。
他坐在凳子上,点燃了烟斗。
据说,古代丹麦皇帝的宝座是用独角鲸的牙齿做的。亚哈如今坐在这样的凳子上,确实让人想到了王位之类的东西,他也确实是这船上的可汗。
浓重的烟雾从他嘴里喷出来,飘飘地从他脸的一侧飘散。
“唉,吸烟怎么也不能减轻痛苦了?”
“我的烟斗啊,难道你也失去了魔力?我这是在干什么,天哪,我这样喷出烟来,是不是像大鲸一样在做最后一次喷射?”
“烟斗是宁和的象征,如今它只能给我带来痛苦了,我要它还有何用?”
他一甩手,烟斗带着火星一头栽进了海里,扑啦一声,海里冒起几个水泡儿,大船嗖地一下超了过去。
亚哈船长低着头,默默地在甲板上走来走去。
31.使人聪明的梦
早晨一起来,斯塔布就拉住弗拉斯克,神秘而又有些喜不自禁地说开了:
“我说弗拉斯克呀,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这种梦我以前可是从没有做过。”
“是情梦,财梦,还是祸梦?”
弗拉斯克打趣道。
“都不是,真要是那样就不奇怪了。”
斯塔布否认着。
“你看看亚哈船长那条闪着光芒的牙腿吧,我做的梦正是跟那神奇的东西有关呀!”
“哦,那到底是什么呢?”
弗拉斯克也感兴趣起来。
“我梦见我和亚哈船长互相用脚争斗起来啦。”
“你怎么敢呢?”
弗拉斯克叫道。
“你听我说呀,别打断我。”
斯塔布止住了弗拉斯克的插话,一路不停地说下去。
“起先不知为了什么原因,他用他的牙腿踢我,接着我也不示弱,开始用我的脚踢他,请你相信,弗拉斯克,我真的用脚踢了他。”
“可是,当我的脚踢出去,撞到他的牙腿上的时候,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我的脚被结结实实地撞了回来,就像是碰在了一堵石墙上。”
“不,那简直像是个金字塔,虽然我不停地踢着,一脚接着一脚,但亚哈船长纹丝不动。”
“我就像是一个大傻瓜一样,疯了似的踢了好半天,并且越踢火气越足。”
“可是,虽然我一脚紧似一脚,并且脸上满是恼怒,但心里并没有真的生气,这是真的。”
“我一边踢他,心里一边在不住地安慰自己说,亚哈船长是用他的假腿踢我,而假腿和真腿有着性质的不同,所以,这不算是真踢,充其量就像是他在用他的拐杖打我。”
“这样一来,我的被侮辱感顿时就没有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这样想,所以从一开始这似乎就是一个游戏。”
“我就这样一脚接着一脚地踢着金字塔,一边紧盯着他的牙腿。”
“那是多么漂亮的一只牙腿呀,尤其是它的尾端,竟是那么的精致和细小,刚才就是它落在了我的腿上,才叫我如此的可以承受,若是换了一个大脚的农民,那才真是痛苦呢!”
斯塔布接着讲下去。
“就在我不停地和金字塔开玩笑般地踢打的时候,来了一个怪物。”
“这怪物是一个老人鱼,浑身都长满了毛,背上还有一个大驼峰。”
“这怪物过来,抓起我的肩膀,只一下就把我摔倒了。”
“‘你这是在干什么呀?’那怪物问我。”
“一开始我被吓坏了,倒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它,过了一会儿才定过神来。”
“‘这关你什么事?’我开始有些火了,‘是不是你也想吃我一脚?’”
“‘那好吧。’那怪物说完,把屁股一转,弯下了腰,又把自己当裤子的一团海草拉开,露出屁股来让我踢。”
“我定睛看时,却吓了一跳,原来它的屁股上尽是一些尖刺,密密麻麻的,叫人又害怕又恶心。”
“我还是不踢的好。我收回了已经伸出去的脚。”
“‘这才算聪明呀,斯塔布。’那怪物夸奖着我。”
“我伸出腿去,还想再去踢金字塔,这时候,怪物叫了起来:‘你可不能踢他,可不能踢那圣物,虽然他用牙腿踢了你,可是,那正是你的光荣呀,你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要知道,在古时候的英国,女王打谁的耳光是谁的光荣,就连侯爵都这样认为,因为这样他们就可以得到勋章,你也是如此呀,你让亚哈船长用他骄傲的牙腿踢了,您因而就变成一个聪明人了呀!’”
“这怪物说完,一转身就不见了,待我要去追赶时,一翻身,才发现自己是在吊铺上。”
“你觉得我的梦怎么样?弗拉斯克。”
斯塔布有些沾沾自喜地问道。
“不怎么样,我倒觉得是一件蠢事。”
弗拉斯克并不客气。
“也许是这样吧,但无论如何,我已经是一个聪明人了。”
斯塔布为自己的梦而自豪。
32.鲸类学
正当斯塔布向弗拉斯克讲述他的梦时,亚哈船长正站在甲板上。
他陶醉在航行的喜悦之中,他大声地叫嚷着,其中充满了对即将开始的又一次捕鲸历程的渴望。
“桅顶上的水手,你们可要瞪大眼睛看仔细了,在这周围有一只白色的大鲸,可别放过它,你们要是看见了,就大声地嚷。”
亚哈船长大声地叮嘱着桅上的瞭望者。
现在,我们已经行驶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了,所有的人都兴奋起来。
眼看着与陆地越来越远,我们就要消失在大海的深处,看不见任何可以依靠的东西了。
我们去捕鲸了,然而,对于“裴廓德号”上的不少人来讲,这是一件崭新的事情,有的人甚至连活生生的大鲸还没有见过,更别提对大鲸有一个相当的了解了。
看来,我们有必要认真地对鲸类做一个阐述,让所有的人都明白,我们穿越大海所要捕捉的鲸们,究竟是些什么样的动物。
这件事情太不可缺少了。
迄今为止,鲸类学已经形成了自己比较完整的系统,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当然,这并不是说,鲸类学已经成熟了,还远没有,因为直到现在,各种混乱的分类和没有根据不被公认的学说还存在着。
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因为在所有动物学的分支中,鲸类学可以称做是最复杂,牵扯最广,涉及面最大的一个学科。
涉及这个学科的人不计其数,仅是成名成家并且发表了自己著述的人名就可以罗列出一大串来。
这其中包括着各式各类的人,从有权有势的人到一般的小人物,从捕鲸界的老手到只出过几次海的新手,从陆地上的人到真正出海的人……
总之,涉及研究鲸类学的人是五花八门。
但我要介绍的是鲸学界最公认的权威的学说。
即使是这样,也能罗列出近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