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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节

废都(海外版)-第8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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寺院倒成了避难所了,佛也显不出其圣洁来了!男人的心我倒理解,喜新厌旧、朝三暮四是他们的秉性。这个世界还是男人的世界。女人如同是大人的孩子,大人高兴了就来逗孩子,是要孩子把他的高兴一分为二地享受;大人苦闷了,也来逗孩子,或者骂孩子,是把孩子当作出气筒,或当作消气机,要把苦闷合二而一或一概儿推去。说女人是半边天,女人可以上天,可以入地,可上天入地的女人到底有多少?满城的商店里出售着女人的服装、女人的化妆品,好像社会一切都是为女人而服务的。可这一切又都是为了什么?还不是让女人打扮得漂漂亮亮了,供男人欣赏消用?在男人主宰的这个世界上,女人要明白这是男人的世界,又要活得好。没结婚的让别人喜欢,结了婚的让丈夫宠爱,女人就得不住地调整自己,丰富自己,创造自己,才能取得主动,才能立于不会消失的位置。若以美貌取悦,美貌总是随着时光要流逝的,且世上的美貌各式各样,你一人怎去满足男人吃了五谷还想六味的胃口呢?若一切围着男人打转儿,男人的一切就是自己的一切,到头来你只能活得窝囊,遭人遗弃。孔子说唯女子和小人难养,其实男人最难养。你离他远了他不行,离他近了他又烦。女人对于男人要若即若离,如一条泥鳅,让他抓在手里了,你又滑掉;如一颗瓜子儿,吃进嘴了,逗起了口液出来又填不饱壮子。男人就对你有了一种好的感觉,追求起来就像苍蝇一样勇敢。所以,女人要为自己而活,要活得热情,要活得有味,这才是在这个男人的世界里,真正会活的女人!”慧明讲经一样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牛月清心里腾腾在跳,一会觉得她在说那个唐宛儿,唐宛儿为什么活得人都宠爱,难道就是唐宛儿知道这些?一会儿又觉得她是在说自己,自己的失宠就是没晓得这么个理儿吗?但牛月清想不到的是慧明年纪轻轻,又是尼姑,却懂得这么多关于男人和女人的事,就说:“慧明师父,你能说这些,真让我吃惊哩!”慧明说:“是吗?我要再说出来,还要吓死你的呢?”牛月清说:“什么事就把我吓死了?”慧明说:“那好吧,既然你看得起我,到我这里来,我也就全对你说了。你不觉得我今日坐在床上和你说话是没礼貌吗?我是打胎了两天了。”牛月清叫道:“打胎?!”慧明说:“你把门掩上,别让别的尼姑听着了。是打了胎,你该用怎样的眼光看我了,你怕永远不会再来见我了吧?可这是真的,我一发觉身子有异样,就自配了中药打下来的。好了,你现在可以走了。”牛月清真不知道还要和慧明说些什么,她紧张地不敢看慧明,她不是怕慧明难堪,而是自己不好意思。她喃喃着,果真起身从那里走出来回家了。足足过了七天,牛月清给单位告了病假,在家四门不出。庄之蝶与唐宛儿的事发生后,她感到痛苦的是自己最爱的丈夫竟会这样;而现在,出了家的慧明也打胎,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真的?还有什么让人可相信、可崇拜、可信仰呢?这般思索没个究竟,果然自己就发病躺倒了。她的身上开始脱落皮屑,先是并不注意,后来穿袜子的时候,袜筒里有许多麦麸一样的东西,早晨起来扫床,床上也是,就觉得浑身非常痒。脱了衣服,才看清身上皮肤发糙,像蛇皮纹,像树皮纹,她就在晚上脱光了衣服,拿一把刷子刷着身子,又一遍一遍地洗。第八天里,她重新上班去了,很晚很晚才回来,老太太把女儿挡在门口瞧了半天。牛月清说:“娘,你这是干什么,认不得我了?”老太太说:“我真的认不得你了,你这是怎么啦?!”牛月清就笑道:“娘,那你再瞧瞧,是漂亮了,还是难看了?”老太太说:“眉毛黑了,脸上的蝴蝶斑怎么没有了?”牛月清说:“这就好!”告诉老娘她是去美容了,眉毛黑是纹了眉,蝴蝶斑是用一种药剂弄去了,她往后每天得去一次,一连去七天就会全去掉的。她还要去垫鼻梁,还要打平额上的皱纹,还要去掉下腹里的多余脂肪,还要把脚也变瘦的。说得老太太惊道:“这不整个儿不是我女儿了?!”从此就整日唠唠叨叨,说女儿不是她的女儿了,是假的,夜里睡下了,还要用手来摸摸牛月清的眉毛、鼻子和下巴,如此就怀疑了一切。今日说家里的电视不是原来的电视,是被人换了假的;明日又说锅不是以前的锅,谁也换了假的;凡是来家的亲戚邻居又总不相信是真正的亲戚邻居。后来就说她是不是她,逼着问牛月清。庄之蝶骂得周敏回潼关去搭救唐宛儿,回到家来,牛月清却走了。陡然之间,鸡飞蛋打,落得一个凄凄惨惨的孤家寡人。对于牛月清提出的离婚,在牛月清没有提出前,庄之蝶是恨不得一离了之;而当要离婚的信摆在了面前,庄之蝶却分明感到了一种震惊。他是看了那信后,大笑了一声,去冲泡了一杯浓浓的咖啡来喝,竟觉得一时身心轻松。但一个人在房子里呆过了一天,便空荡难忍,把哀乐的声放到最大的音量,他方能在床上静静地躺下来思想。在以前的那些日子里,每当他与唐宛儿、我,甚至那个阿灿有了那种事,回家来就希望牛月清能骂他恨他。但牛月清不理了他,他又觉得难受;若牛月清对他百般照料,他心里又觉得对不住人。这种折磨他不止一次地盼望着能结束,现在是结束了,但涌上心头的是牛月清以往的好处。想到了牛月清诸多好处的庄之蝶,却并没有去双仁府那边登门求饶,他明白事情到了这一步,如果两入重归于好是太难了。首先是牛月清能消除心中的他和唐宛儿相好的阴影吗?再是他往后又如何能清理掉对唐宛儿的恋情呢?是唐宛儿给了他新的感觉新的冲动,而今唐宛儿坠入了另一个苦海深渊,他能心安理得地如没事一般地过好他的日子吗?不要说自己往后如何忍受痛苦,这岂不终生要背着双重负罪的枷锁吗?但是……但是,庄之蝶又想,正是认识了唐宛儿,和唐宛儿有了这些灵与肉的纠葛,使得他一步步越发陷入了泥淖之中啊!庄之蝶为了摆脱困境,他开始用关于女人的种种道德规范来看唐宛儿,希望自己恨起她,忘却她!可庄之蝶想不出唐宛儿错在哪里,哪里又能使自己反感生厌?他在心里一次次企图忘却她,一次次却在怀念。明明认定了面前的是一杯鸩酒,但那美艳的色泽,浓烈的香味,又诱他不得不去渴饮了。孟云房曾来和他谈过,斥责他从事文学创作时间太久了,太投入了,已经不懂得了社会,一切以艺术来处理,才一步步弄成了这样。事情出来了,难道还要这么继续下去吗?你揪心不下这个,揪心不下那个,那你把你自己呢?你是名人,名人活得应该更潇洒更自由,你却把你弄得这么累,这么苦?!庄之蝶是无声地笑了,他说他不会听你孟云房的,你孟云房的观点他过去不同意,现在也不会同意,他只请求朋友们不要来提说这事。他说唐宛儿丢了,牛月清走了,这无疑是上帝对自己的一种惩罚。既然是惩罚,那自己就来自作自受吧。于是,庄之蝶买来了一箱子方便面,自己洗自己的衣服。这么在家呆过了几日,百无聊赖,就去孟云房那儿约了赵京五和洪江喝酒。见酒就贪,凡贪便醉。自己也觉得讨厌了自己,便每日骑了“木兰”,头发弄得纷乱,将小录放机装入音乐磁带,戴上耳机,一边在城中闲转一圈,一边听音乐。有时想,或许今日有个女人拦了他让捎她一程路吧,或许在某个空旷的路上去拦住一个漂亮的女人吧。但常常那么疯开了一圈就转回来,弄得一身汗一身土,面目全非。这一日在闲转的时候,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就去了南郊看那奶牛了。虽是秋后,太阳依然很旺,苞谷已经收割了,干旱的田里还未耕耘,到处都是一色褐黄,尘土飞扬。“木兰”到了刘嫂家门前的土场上,土场上集中了数十头耕牛,这些牛全没有主人牵着,也没有僵绳拴在木桩上或碌碡上,但它们并不走动,全围在已坍倒的刘家院墙外往里瞅着。庄之蝶往院中看去,那头奶牛在躺卧着,差不多是一张牛皮蒙盖了一堆骨头。刘嫂就瞅在牛头边搅和木盆里的吃食。庄之蝶停了“木兰”走进去,刘嫂默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泪水却已纵横满面。庄之蝶知道奶牛是不行了,庆幸自己偏巧赶来,还能最后看看它,就从坍倒的土墙根拔了一些腥味很重的白蒿放在了奶牛嘴边。奶牛只是艰难地动了一下耳朵,算是和庄之蝶打招呼了,它的眼没有大睁,眼圈周围有很粘的东西。腥味的草已经是闻到了,那舌头偶尔伸出来,只那么一寸,卷了一下垂流的浓涎。屋子里,男人很重的声音在喊叫了刘嫂:“让你去打酒,你磨磨蹭蹭,这会儿还让它吃什么呀?!”就和一个汉子走出来站在台阶上。庄之蝶先是觉得一道白光闪了一下,才看清那汉子提了一把柳叶长刀。刘嫂的男人满脸胡茬,寡白无血,看见了庄之蝶,说:“你来了?进屋喝茶吧。”庄之蝶说:“是要杀牛吗?”男人说:“实在没办法,拖得时间太长了,与其让它这么受罪,真不如让它解脱了。牛若有灵,它也是愿意这么做的。你这么大个人物,它病了你来看过,今日倒头,你又来了!”庄之蝶说:“我与这牛有缘分。”那汉子就在太阳下嗬地笑了一下:“老齐,你死了怕也没人来看的哩!”刘嫂的男人说:“这应该,牛偏偏就死在我手里,我也是有罪的。”汉子就走到奶牛身边,把刀子叼在了嘴里,双手在系紧着腰带,说:“老齐,你两口来按住牛角吧。”刘嫂的男人上去按了,刘嫂却捂了脸向屋里跑去,男人骂道:“这婆娘家的!”只好自己一手抓了一只牛角。刘嫂跑到屋门口站住了,她是不忍心去看,又不忍心在奶牛死时她不在场,就脸对了门扇,双手死死抓着门环。汉子的嘴里还是叼着那口刀,刀的白光在闪着,手就在奶牛的喉管处摸位置,然后从嘴中取下刀,说:“这位客人,你来抓住牛尾巴!”庄之蝶没有动,汉子不屑地哼了一声,一条腿则跪下来,说:“今日你受苦是到了头了,下回不要转生牛了!”嗤啦一声,刀便从牛脖下捅进去,连刀把也送进去了一部分。庄之蝶看见,牛眼翻成了鸡蛋一般的白色,刀口咕咚咚冒出一股热腥气,血就泛着粉红色的气泡汩汩地流在热土上了。庄之蝶一时无力,慢慢蹲下去,同时看见刘嫂双手从门环上滑下去,最后瘫卧在门槛上。这时候,院外土场上是一片牛的吼叫,所有的牛疯狂地转圈奔跑,尘土飞扬,遮天盖地。汉子立即叫喊着过去关住了院门,而又拿了一条皮鞭守在坍倒的院墙豁口,皮鞭甩得叭叭响。牛群终于没有冲进来,后来就有一头极悲哀地哭嚎着从上场边的一个胡基壕里冲奔过去,随后是十几条牛都这么吼叫着冲奔过去了。庄之蝶回头来,地上已摊开了一张牛皮,汉子从乱七八糟的一堆肉里拿出了一小块金黄的东西,说:“这么大的一块牛黄!”他兴奋得用血手把牛黄拿在阳光下看,牛黄上还浮着一层热气。当庄之蝶被男人拉着进屋去坐在了酒桌上,庄之蝶从恍惚里清醒,在他的身边是一个大草笼,里边装了大块大块的牛肉,而那张血淋淋的牛皮晾在倒坍的院墙豁口。庄之蝶没有喝酒,他说:“我想买了这张牛皮!”汉子在口里倒了一杯酒,说:“噢,你是皮货店的老板?这皮子可是张好皮子,你掏什么价?”庄之蝶说:“要多少价我出多少价。”刘嫂立即说:“什么价不价的?!庄先生,你要肯收留,你拿走吧。”柳月到了大正家,大正家和庄家一样,都是客人多。但庄家的客人都是清客;大正家的客人差不多都是各部局领导,工厂厂长和商场、公司的经理,这些客人从没有空手过。大到冰箱彩电,小到烟酒瓜果,拿礼的人几乎都是一个规律,进门换拖鞋的时候,礼品就势放在了鞋架边的一个没有窗口的小杂物间里,然后坐在客厅里与主人说话,送礼人再不言说有礼品放在那儿,收礼人也不寒暄致谢。他们在说话的时候,柳月是不出面打招呼的,只有婆婆或丈夫喊一声:“柳月,你也来!”柳月方花枝招展地从卧室过来,过来了她会好看地对着来客笑笑,间或插一句两句的闲话。但她能准确地知道客人们茶杯里的茶是不是喝完了,她不去续水,喊:“小菊,添水呀!”小菊是大正家的保姆。过门的第二天早上,柳月认识了小菊的。那时小菊在厨房里择韭菜,柳月下意识地也蹴过去,抓起一把韭菜来择,还未择完,立即就不择了,站起来在水池里用香皂洗手。小菊“哼”了一声。柳月就一边洗,一边问:“你叫什么名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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