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20期-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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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合肥汽车站到大西门
　　从大西门再到合肥汽车站
　　“叮当”一声脆响，我身子一晃
　　这颗乡下土豆
　　就被香蕉菠萝们挤了下来
　　
　　亲爱的，好在你
　　并不讨厌一颗发了芽的土豆
　　
　　一株死去的胡杨
　　
　　在漫漫的
　　旅行的途中
　　我无意中碰到
　　一株死去的胡杨
　　
　　他跪倒在
　　大漠中央
　　哦，这人间
　　最美的尸体！
　　哦，这自然之神的伟大孝子！
　　让一个过路人
　　感到了疲软
　　
　　他已被雷电
　　蛀空
　　（也许已有百年）
　　远远望去
　　只是黑黑的一点
　　而它周围数百公里
　　则为飞沙统治
　　哦，这荒芜之境的圆心！
　　高傲的太阳
　　甚至也要围着它
　　旋转
　　
　　如今他已
　　朽溃大半
　　比沙粒还强大的蚂蚁
　　把他修葺成了
　　一座古堡：
　　劳作，争斗，死亡
　　以及无尽的繁衍
　　这，多像
　　日益膨胀的
　　人类？！
　　
　　在漫漫的
　　旅行的途中
　　我遇到一株
　　
　　死去的胡杨
　　这人间
　　最壮美的死法
　　让我为我的同类
　　感到了羞愧


在春天左右（组诗）
■　叶逢平
　　抬石头的女子
　　
　　太阳下坡。正好一群戴黄斗笠的女子
　　抬一块大石板上坡
　　一步一步向上攀援。脚印淡绿
　　
　　十个，十二个？我看不清
　　她们在春天左右，分成两侧
　　两人一组，肩扛一截粗壮的竹筒
　　中间吊起一块巨大的石板。喊一二三
　　
　　弓着背，低着头，风中的薯花
　　她们共同分担的每一天晴或阴
　　使肩膀彼此靠拢，长路挨着长路
　　仿佛是互相搀扶，步调一致走上天堂
　　
　　喊一二三！短衣衫早已湿透，
　　还露出一截白花花肌肤
　　这支柔弱的队伍，风中的薯花
　　春天流着悲悯的泪，但天堂还离得很远
　　
　　她们　　一步一步
　　向上攀援。山坡变得更加狭窄
　　荆棘纷纷避开，连现在这一枝笔
　　也不得不暂时，为她们让路
　　
　　形容多少顶黄斗笠
　　
　　为了形容，为了留住一顶顶黄斗笠
　　多少朵薯花开满整个天空
　　多少顶斗笠还给了黄斗笠
　　一个人差点失去整个大海
　　像绿头巾扬起来，一阵风就停了
　　
　　仿佛大地的第一次突然薯花开
　　被大海催醒的薯花
　　女人生命本来比大海还浅呀！
　　浅得只想开一次花
　　好打包裹嫁给了夫家
　　
　　仿佛风雨中的建筑，竹制的仓库
　　蕴藏女人一年四季的秘密，和婚姻
　　比如藏一些梳子、明星照
　　那婚姻，也像一件贴身的小内衣
　　
　　我所形容的黄斗笠，就像大地之灵
　　郁葱含雾，都是行走在惠安东部的痕迹
　　多少戴黄斗笠的女人
　　轻轻顶着多少光阴的重量
　　
　　篮子打水
　　
　　也许你关心自己的响动
　　那别碰碎浪花，它向着心里走呵
　　
　　我提着篮子，大海仍在礁石上流浪
　　将月亮在闪电中，失手擦去
　　——而抑制不住太多的感慨
　　
　　我打水，曾经有过半途而废
　　你和鸥鸟一齐走路，鱼说着同样的言语
　　
　　波浪呵，什么才是一个篮子的空
　　我提着篮子打水，而一只倒扣的船
　　后悔将内心让给了此岸，将大海让给了来生
　　
　　出门在外
　　
　　土路出门在外
　　就想变成马路
　　数着电线杆一段一段延续
　　和月亮一样正在小心行走
　　
　　左看右看。现实留下一条隔离带
　　马车与汽车之间的速度
　　你可以忽略。乡下的土路
　　看上去多么孱弱，土里土气
　　
　　横穿一座座公园。没有哪条土路
　　配得上这样向上的城市
　　高速公路和电气化铁路
　　就在明天或春天的附近
　　土路出门在外，融入城市
　　像乡下人说普通话那样不易
　　只要有一辆公交车从上面开过
　　从眼前开过，就是事实
　　
　　绿灯一闪，红灯一亮
　　不只一个异乡人走得不易
　　进入花园，居民小区
　　宽阔，并不能使乡下的土路显得轻松


过去的事物（组诗选二）
■　阿　　尔
　　黄　　河
　　据说黄河在若干年后将永远干涸
　　
　　是谁说：“与其让它这样干涸下去
　　不如把它制成河流的标本！”
　　“看，这就是我们的母亲河！”解说者
　　一个女子　
　　她让我们知道：在中国大地上，它曾经是
　　一匹弓身欲跃的巨蜥
　　
　　在历史博物馆的橱窗里，我说它更像
　　一尾被抛到沙滩上喝水的鱼。眼睛污浊
　　腮部微张，扑哒扑哒拍击地面的
　　下肢，比我身旁的解说小姐更多地
　　暴露出自身的问题
　　
　　这样的时候，我看见来自想象的手指
　　抠进它的腮部，像抠进了我的颚骨
　　垂死前的扑打声，要我进出血液
　　要我淌下力学意义上的泪水，就像旷野
　　上的风
　　拼命挥舞着尖叫
　　
　　我感到自己就是这样一尾鱼，被悬置在
　　解说小姐的手中，被言词的利刃解剖着：
　　“它的身体里携裹着金屑一样的沙尘，
　　它食草、食土、食木、食城市排泄的垃圾
　　就像清贫中死去的母亲，不宜食用！”
　　
　　一条远离生命的河流，再也回不到自己
　　的河山
　　再也不能让两边的泥土纳地称臣
　　这就是我看到的最大悲剧，这就是我在
　　亚洲版图上
　　看到的最纯粹的嘲讽，隔着玻璃的泪水
　　——它不再开口说话
　　
　　萨　　福
　　
　　她一次只唱一首歌。九曲回肠的道路上
　　扑翅而起的天鹅向外运送着
　　阳光　　空气和水以及白色的嗓音
　　
　　沉溺在自己的柔光里
　　她一生都在保持最初的性情：尊重自己
　　并且屈从于自己　　像她的那些女弟子
　　尊重着她们的导师　　像奴隶屈从着主人
　　纯洁多么重要　　而果实和手臂
　　落满月亮的灰尘。甚至有一次大海还给她
　　和她的女弟子们拍下了相互偎依的合影
　　一切都已沉没。大地上对她
　　津津乐道的人越来越多
　　多么美　　我尝试着到大海的吻唇上
　　寻找她赤裸的双足　　那时我十三岁
　　姐姐坐在三十六岁的闺房里：头发梳直了
　　身子漂白了　　光滑的丝绸下面
　　波动着鲜活的潮汐和涛声。有一次我听
　　见她悄声
　　对自己说：“除了太阳，一切都已沉没。”
　　两千年前的流水呵　　她的寂寞离我多么
　　遥远
　　一千张肖像融进大海的血液
　　一万首诗歌被风吹成片断
　　当然　　我们对她夜晚的生活所知更少
　　一朵罂粟是她无法回避的诱惑
　　她和她的词汇也谦虚地懂得
　　委身汹涌的涡漩或许就是爱情最终的归所
　　但我们对此真的所知甚少
　　
　　全世界的海水和岛屿现在只供她一个人
　　安睡
　　阳光　　空气和水　　是梦的枝条上的大雪
　　越积越厚


一把沙子（组诗）
■　草人儿
　　阻　　隔
　　
　　是什么阻隔着我们
　　是健康吗？
　　是氧气吗？
　　我弯下腰
　　想努力捡起的一片月光
　　告诉我
　　多美丽呀　　爱
　　但它不是我的
　　
　　抓住一把沙子
　　
　　多好呀
　　见到你
　　空气在飞
　　
　　一朵花
　　在自己的香气里
　　旋转着
　　
　　这个时候
　　我的手越攥越紧
　　牙咬得越来越狠
　　我想抓住你
　　像一个记载时间的人
　　抓起一把沙粒
　　
　　关于一些蔬菜
　　
　　这些白萝卜绿黄瓜
　　像一些熟人
　　我说：你们好
　　
　　这些果实
　　这些内含汁液
　　能够挤出水分的蔬菜
　　我想亲近它们
　　我的动机很简单
　　
　　我的动机可以再简单一点
　　我需要它们
　　
　　忘　　记
　　
　　按下手机键
　　把一些名字和一串数字删掉
　　我要学会忘记
　　
　　忘掉我爱的人
　　爱我的人
　　忘掉背地里骂我的人
　　暗地里等我的人
　　忘掉没有联系的人
　　有旧情的人
　　就像一些白发
　　夹在黑发中间
　　它们的生长
　　是我想错过的一件事
　　
　　我转脸美好——给y
　　
　　一捧水在你的掌心
　　你翻手给我
　　除水之外
　　我还会接住什么
　　
　　把一个人带回原处
　　这是神的安排
　　
　　把美好给我
　　我用邪恶承接着
　　把安静给我
　　我用混乱承载着
　　就像白天转身黑夜
　　我转脸美好
　　
　　被自己的爱照亮
　　
　　我决定吻你
　　我吻了你
　　天黑之前
　　我要把能做的都做了
　　
　　就这样吧
　　把能做的都做了
　　
　　小木屋里
　　一个目光明亮的老人
　　瘦小而温暖
　　手执一根蜡烛
　　高高举过头顶
　　她被自己一生的爱
　　照亮了
　　
　　为爱情还账
　　
　　把夜晚密封起来
　　密封进我的手心
　　把能省略的
　　省略
　　
　　我左手的激情和右手的温柔
　　是一对可以飞起来
　　落下去的翅膀
　　我带你飞
　　我带你飞
　　突然的一瞬
　　一堆白纸落地
　　——一堆账单
　　我是向爱　　还账来的
　　
　　在一根尖刺里埋下旧情
　　
　　把一根木头折断
　　在三分之一的尖刺里
　　我埋下旧情
　　
　　或许我还会用它调拨一堆火
　　然后一些火在一堆血的边缘
　　站住
　　
　　有一些事物会燃烧起来
　　或许还会有一根草回过头来


不动声色地爱你（组诗）
■　肖欣楠
　　我哭了。但是不告诉你
　　
　　我哭了，但是不告诉你
　　一个孩子用童稚的声音背诵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爱从春天开始又结束于春天
　　四月的白玉兰已经凋谢
　　蔷薇花开得灿烂
　　我内心的春天被你带走
　　留下冰雪和石头
　　一个叫疼痛的孩子，紧紧
　　咬住回忆的手
　　
　　一个人的生活
　　
　　清水，药片，一本刚刚收到的书
　　是我现时的生活
　　接下来的日子，是大片大片刺眼的白
　　虚脱，咳血，止不住的眼泪
　　
　　春天明镜高悬，内心却苦过
　　手中大把的药丸
　　我只是一个沉溺于假象中的受害者
　　
　　你和她，还有他，可以在春天
　　轻松地走来走去，说笑或者沉默
　　我翻捡着剩下的时光，一个人生活
　　
　　梦境
　　
　　昨夜，我又梦到了你，满脸的胡须
　　扎我的笑靥。我对你说，我想你，心
　　都疼到了一起
　　你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你距我九步之后说，我
　　要和你分开，从今后永不相见
　　这句话，像纷飞的雪
　　让我白发苍苍
　　
　　一周七日，一月三十天，我不知道
　　怎样说服自己。白天，黑夜，醒着，梦里
　　在想一个问题，一个不可能的答案
　　
　　午夜之后，不要育凤
　　
　　其实她是个懦弱的人，虚张声势最终
　　还是保护不了自己。春天的风沙
　　落在脸上
　　
　　这个房子盛满了伤痛，从前的夜晚
　　现在的白天
　　
　　午夜以后，不要再有风声
　　也请求妈妈宠爱的那只猫，不要走动
　　一切都屏住呼吸。她还可以看见黑色的黑
　　白色的白。风从西边走到东
　　
　　她从一个门进入黑暗。然后把自己
　　禁锢在睡眠中。缓缓地呼吸
　　梦境出卖了她的秘密
　　
　　静
　　
　　屋子里的景色依旧
　　电脑、颗粒的灰尘，刚刚落下的
　　眼泪。空气寒冷，点燃一颗香烟
　　呛，姿势不算难看，甚至有些妩媚
　　
　　香烟燃尽，爱到尽头
　　你说你后悔爱上这个忧伤的女子
　　我不想回答，胳膊上的伤口它缄默成花
　　只想把那烟雾收拢，而不
　　惊动冰冷的灰尘
　　
　　一个字的距离
　　
　　从不爱到爱，从爱到不爱
　　两个人走两条不同的路
　　向左转，　　向右走
　　仿佛是一场在劫难逃的灾难
　　
　　故事没有预演，台词早已写好
　　我密谋着要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