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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左手倒影,右手年华+作者:郭敬明-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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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丽水的南面看见了我娘,还有我在客栈里看到的那个会唱小调的男人,当我赶到的时候我刚好看到那个男人的剑锋划破我娘的咽喉,鲜血如同飞扬的花瓣四散开采,汹涌地喷洒而出,落在草地上。母亲手中的唱月跌落下来,砸在草坪上,没有声音。 
   我轻声地呼唤我娘,我说,娘,娘。 
   然后她转过身来望着我,绽放了一个笑容,笑容幸福而满足,在她死的时候,我也在她身边。我娘的身体倒下来,倒在我的怀里,她伸出手抚摩我的脸庞。我看到她的眼角流出了一滴泪,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我娘哭,也是最后一次。她伸出手,指着那个男人,然后我听见她喉咙里模糊的声音,她说,他……是他…… 
   我抱紧我娘,小声地说,我明白,娘,我会为你报仇。可是,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娘的手就从我的脸上跌落下去,我看到她安静的面容,荡漾着幸福。 
   我拾起地上的唱月,然后抱着我娘离开。离开的时候那个男人在背后叫我的名字,他叫我莲花。 
   我没有回头,可是却停了下来,然后我对他说,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你应该知道我是江南第一的杀手,可是你却在我面前杀死了我娘。 
   那个人没有说话,我听见他叹息的声音在夜色的冰凉水气中弥漫开来。他突然问,你家是不是有个婆婆? 
   我没有回答他,抱着我娘离开。 
   眼泪从我的眼睛中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眼泪有这么烫。 
   我忘记了那天是不是秋天,可是我却清晰地记得在我离开的时候,周围开始大片大片地掉叶子,掉在我的肩上,掉在我娘的脸上。我突然想起我娘曾经对我说的话,她说,每个人在死的时候都会回到自己的家乡,落叶归根,那些无法回去的人,就会成为漂泊的孤魂,永世流放。 
   娘,你不要害怕,我马上带你回家, 回到莲漪山庄,你还是要教我继续练剑,还是要抚摩着我的脸庞,叫我的名字,莲花。娘,你不可以死,因为你就是我的天下。 
   当我离开那片弥漫着我娘鲜血的草坪的时候,我再次听到那个男人的歌唱:灯影桨声里,天犹寒,水犹寒。梦中丝竹轻唱,楼外楼,山外山,楼山之外人未还。人未还,雁字回首,早过忘川,抚琴之人泪满衫。扬花萧萧落满肩。落满肩,笛声寒,窗影残,烟波桨声里,何处是江南。 
   我不知道是我的幻觉还是声音在雾气中变得恍惚,我听到那个男人的歌声在最后竟然变成了压抑的啜泣,像江南潺潺的流水,呜咽着奔流。 
   黑色的天空中传来飞鸟的声音,杀,杀,杀。我抬起头,可是却看不见飞鸟在哪儿。只有那些明亮的星斗,星光落满了我娘的头发。 
   回到莲漪山庄的时候,我看到婆婆提着红色的宫灯站在门口,风吹起她银白色的头发,她深蓝色的衣衫在夜色中发出幽暗的光芒。我抱着我娘站在她的面前,然后看见她漠然的面容,像是在说,注定的总是注定,然后她步履蹒跚地走进去。 
   我望着在我怀里像睡着的母亲,泪流满面。 
   娘,你叫我的名字好吗,我叫莲花。 
   十五,天龙冲煞,诸事不宜。 
   那天的月亮在我的记忆中格外地圆,也格外地亮。我在丽水的南岸,我的面前站着那个杀死我娘的黑衣男人,他的剑也背在他的身后。 
   他问我,你回去之后见过你的婆婆吗? 
   见过。 
   那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吗? 
   知道。 
   然后我看见他的笑容,像月光一样柔和的笑容,那一刻我竟然感到莫名的温暖。 
   我想和你比剑,点到即止,行吗? 
   当然。我看到他的笑容,神采飞扬。 
   那天晚上他的剑总是在刚要到我的咽喉的时候就收了回去,可是,当我将剑逼近他的咽喉的时候,我直接贯穿了他的咽喉,然后我听到喉结碎裂的声音。 
   鲜血从剑锋上流下来,从我的手腕上滴下去,染红了丽水边的草坪。鲜血从岸上流进河中,一丝一丝扩散开来。我知道这条河的水会将他的鲜血带到整个江南。 
   我望着他的面容,他的脸上竟然没有怨恨只是忧伤,我对他说,比剑之前你问过我知不知道你是谁,我当然知道,你就是杀我娘的人,而且你是个愚蠢的杀手,难道你以为我真的 
   会点到即止? 
   他的脸上突然出现了那种包容一切而又怜惜的表情,然后我听见他喉咙里模糊的声音,他说,我……是……我是……你……的父亲,我的……名字叫花……丞 
   然后他手中的剑跌落下去,我的剑同时也跌落下去,两把剑安静地躺在草坪上,唱月,葬月。 
   花丞,我的父亲。我亲手杀了我的父亲,杀了那个我十八年来一直想见的人。 
   我抬头看天,树叶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掉在我和我父亲的身上。 
   然后我看到了那个和他一起的女子,她从黑暗中走出来,抱起花丞,然后离开。 
   我望着她的背影,一瞬间我的难过竟然那么巨大。我试着叫她的名字,我叫她莲花。我想知道她是不是我的妹妹。 
   她没有转身,但是停了下来。她说,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那么你应该知道,我是大漠中的第一杀手,可是你竟然在我面前杀死了我爹。 
   她离开的时候落叶不断掉落在她的身上,我突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我突然想起了那首小调,于是我轻轻唱起来:灯影桨声里,天犹寒,水犹寒。梦中丝竹轻唱,楼外楼,山外山…… 
   那天当我抱着父亲离开的时候,我听到那个男人在背后唱的歌谣。我不知道他怎么会唱这首曲子,可是,他的面容,像极了年轻时候的父亲,孤独,可是桀骜。一瞬间我几乎有种错觉,我像是觉得在我身后歌唱的,其实就是我的父亲,花丞。 
   离开那片草坪的时候我听到树林深处飞鸟的破鸣,杀,杀,杀。我想起父亲从前一直喜欢观望天空中寂寞的飞鸟。我突然很后悔来江南,如果我和父亲一直呆在大漠,那么现在,父亲还是在莲池边舞剑,抚琴,唱着歌谣直到泪满衣襟。 
   我突然很想回到大漠,我想看看那里的莲花有没有死掉,我想看看那些沉默的刀客有没有再在沙漠中出现。我想看看黄石镇上那个小乞丐,顺便问问那块玉佩在什么地方,我想找回来。 
   不过在我离开之前,我还要结束在江南的记忆。我要回到我生长的大漠,在那里,成为第一的杀手。 
   我来江南是为了寻找我的母亲,可是却连父亲也失去了。那个我从没有见过面的母亲我想我今生今世也无法见到了,因为我要离开江南,其实我很想见见她,因为父亲说,我和我娘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我想让她在我离开江南的最后时刻陪我放一放纸鸢,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放过,我也想让她陪我乘着乌篷船去采一朵水莲花,我要带回大漠去。我想让她抱抱我,让我可以叫她一声娘,可是娘,你在哪儿? 
   那天莲花来莲漪山庄找我,她说她要离开江南。我问她,我说你知道了我是谁吗? 
   她点点头,眼神中的疲倦让我心疼。 
   她说,在我走之前,我们比一次剑,那是我父亲最后的心愿。 
   我说好,可是必须点到即止。 
   那天比剑我发现我们的剑术几乎一模一样,有几次我将剑送到了她的颈部,然后又小心地收回来,可是当莲花刺出第七剑的时候,她直接用她的剑划破了我的咽喉。我看到我的血从我的下颌喷洒而出,像是带血的扬花,纷纷扬扬,我感到身体不断变得空洞乏力。 
   我问莲花,你知道我是谁吗? 
   然后她笑了,她说我当然知道,你就是杀我父亲的人,你也是个失败的杀手,因为你居然真的点到即止。 
   那一刻,我感到那么难过,可是我却再也发不出声音,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我父亲死在我剑下的时候表情没有怨恨只有怜悯。于是我笑了,我看到莲花脸上的不解。可是我却再也没 机会和她说话。我最后听到的声音是我手中的唱月剑跌到地面的声响,然后我看到婆婆出现在山庄的大门后面,然后一切突然消失。 
   当我用剑划破他的咽喉的时候,我听到他的血喷洒出来时呼呼的风声。在他倒下去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他像我的父亲,我的父亲也是那么倒在我的面前,再也没有起来。他的血蔓延在地面上,像是江南温柔的流水。那天有很多的落叶从天而降,覆盖了苍茫的大地。 
   我在江南的事情已经全部做完,我要回大漠去了。 
   当我离开的时候,我看到一个老人从门后面走出来,她小声地叫我的名字,莲花。 
   我转过身,问,你是在叫我吗? 
   她的面容很疲惫,她点点头,说是。她说,其实我也是在叫死了的他,可是他却不知道,我是可以说话的。 
   那个老人抚摸着地下的那个男人的脸,说,莲花,我从来没有叫过你。现在我叫你的名字,你听见了吗? 
   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我问,你说他的名字叫莲花? 
   然后那个老人站起来,说,是的,他叫莲花,他就是你的哥哥,这辈子惟一的一个哥哥。 
   我突然感到一阵风将我围绕,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江南的风也可以那么冷。我问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个老人说,你父亲杀了你母亲,然后你哥哥杀了你父亲替他娘报仇,然后你杀了他替你爹报仇。一切就是这样。命中的定数。 
   那我爹为什么要杀我娘? 
   
   因为二十年前的一场约定;那个时候你爹是大漠第一的杀手,而你娘莲桨,是江南莲漪山庄的最好的杀手,二十年前他们曾经较量过一次,从日出到日暮,可是不分胜负,于是他们约定二十年后重新比剑。可是,他们却在相遇的两年后彼此相爱,最后成亲。可是他们都不想违背约定,所以二十年后,你娘死在了你爹的剑下。一切就这么简单。 
   那你为什么不阻止这一切? 
   因为天下不能有四个天下第一的杀手,你们之间,只能剩下一个。最好的杀手,才能接掌莲漪山庄,成为天下的主宰。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一切?你是谁? 
   那个老人叹了口气,然后缓缓地说,莲桨是你娘,而我,是莲桨的娘。你的外婆。现在开始,你是莲漪山庄的新主人。 
   我不会再当个杀手了。 
   你不能不当,莲花。这是没有选择的事情。如果你要离开,我就会杀死你。因为莲漪山庄不允许外面有比庄内更厉害的杀手存在。 
   我最终还是离开了江南,尽管外婆要我留下来接管莲漪山庄,可是我自己明白,我再也无法使用葬月剑来杀人,因为我已经有了感情,我走到了杀手的尽头。离开的时候我量后一次舞动葬月剑,将我的外婆刺杀在我的剑下。当婆婆缓缓从我面前倒下的时候,我的手几乎握不住剑了。我想我再也不能使出杀人的剑术了。 
   那年冬天我回到大漠,重新有风沙洒落在我的面容上。可是当我走到莲池边上的时候,莲花已经全部枯死,我不知道来年它们会不会重新发芽,开花。 
   我坐在莲池边上,解下我的发钗,我突然发现我的头发已经那么长了,黑色的发丝垂到水中,同莲花的残梗纠缠在一起,我看到水中那个女子的影子,一瞬间想到我娘。也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莲桨,莲花,莲花。 
   我想以后我会像我的父亲一样,安静地生活在这个大漠,每天早晨起来看天边寂寞的飞鸟,想象着东边水气弥漫的江南。我也会像父亲一样在夜色中舞剑,让星光落满肩膀,同时抚琴,哼唱那首小调。 
   我披散着头发走进我居住了十多年的房子,一切都在,只是都蒙上了一层柔软的灰尘,像是我已经离开了很久。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直走到日落。每走一步我都会听到我父亲的声音。 
   我看到桌上的那些银针,那些淬着红莲剧毒的银针,十五岁前我的杀人利器,一瞬间我感到沧海桑田。我捏着银针,叹息声弥漫在房间中。 
   我突然想起我的未曾见过面的母亲,想起与父亲酷似的最终死在我手上的哥哥莲花,想起我们的剑术,想起莲漪山庄门前哥哥流淌如江南流水的鲜血。 
   然后我突然听到有人破门而入的声音,我从恍惚中回过神,看到一个陌生的刀客,他问我他可不可以在这里借住一个晚上,我说可以。 
   等我回过头时,才发现刚才的惊吓让我捏银针过于用力,我的皮肤被银针划破了,我看到我的鲜血渗出来,变成幽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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